狱中记-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同样也不理解,说出〃悲哀重使我们归于神〃这句话的但丁,怎么会对那些沉迷于悲哀中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样冷酷。我当时不知道有一天这也会成为我生活中一种最大的诱惑!
当我被囚在旺兹沃思监狱的时候,我渴望去死,当时这是我惟一的愿望。在病房里消磨掉两个月之后,我被转送到这儿,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逐渐变得好起来了,这使我心里充满了愤怒,我决定在自己离开监狱的那一天自杀。当这种恶劣的情绪过去以后,我决心要生活下去,但就像国王穿着紫袍一样,我也罩上了一层忧郁的外衣,决不再微笑了,我把自己走入的无论什么房子都变成一所悲悼的所在,让我的朋友带着悲哀陪着我慢慢行走,教会他们知道,忧郁是生活的真正秘密,我是在用别人的悲哀刺伤他们,用我自己的痛苦去伤害他们。现在我的感觉就很不同了,我明白了,当我的朋友来看我时,如果我拉长了面孔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而他们为显出对我的同情会将脸孔拉得比我还长,或者说,如果我想使他们高兴起来,邀请他们沉默地坐在苫草上和对着只有在葬礼上才吃的食物,这都是不知情理、太不仁慈了。我必须学会如何去快乐和幸福。
在最后两次我被允许接见我的朋友的时候,我尽可能显得快乐一点,并且用这种表现出的快乐来使这些从城里远道跋涉来看我的朋友得到些许快乐和补偿。我知道这种回报是微不足道的,但我敢肯定,这是最使他们高兴的回报。我在星期六与罗比在一起待了一个小时,我尽力把我见到他时真切感受到的快乐全部表达出来,就这样,我用自己在狱中形成的思想和观点,使我自己自入狱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生活下去的真实愿望。事实证明我的尝试是对的。
悲哀神圣
我面前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如果我在被允许完成这些事情中的一小部分之前就死掉了,那才是一种可怕的悲剧。我看到了艺术和生活中的新进展,其中的每种发展都是一种新的完美的形式。我渴望生活下去,这样我才能去探索对我来说已是全新的世界。你想知道这个新世界是什么吗?我想你能猜出它是什么,因为它就是我一直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悲哀,以及悲哀教会人的一切,就是我的新世界。我过去全然只是为了快乐生活,我回避任何一种悲哀和痛苦,这二者我都憎恨。我决心尽可能忘掉它们、对付它们,也就是说,把它们看做不完美的样式。它们不是我的生活计划的一部分,在我的哲学中也无立足之地。我的母亲懂得生活的全部意义,她常常引用歌德的一句话让我听这句话写在几年前卡利勒送给她的一本书中我想也是他自己翻译的:
永远不在悲哀中吃面包的人
永远不在哭泣和对明天的期待中
度过午夜时光的人
天上的神力啊,他们是不知道你的
受到拿破仑粗暴残酷地迫害的高贵的普鲁士女皇,在流亡和羞辱中也常常引用这些话。我母亲在晚年生活的愁闷中,也常引用这些话,而我那时是决对不愿意承认和接受这些话的含义。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如何常常告诉她我不想在悲哀中吃自己的面包,或在哭泣和等待苦楚的黎明中过夜的。
我不知道这是命运为我储备的一件特别的东西。实际上,在这整整一年的生活里,除了悲哀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我已经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一份。在最近的几个月里,经过了可怕的困难和抗争之后,我已能够理解痛苦的心灵里隐藏着的一些教训了。教士们以及空谈的人,有时把痛苦说成一种神秘的东西,其实痛苦只是一种启示,只有痛苦,人们才能发现自己以前从未发现的东西,才能以一种不同的出发点来接近历史的全部。就艺术来说,从前人们通过本能模糊地感觉到的,现在不论是在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能用完全清晰的理念和绝对强烈的感悟去认识到了。
我现在悟到,悲哀是人所能表现出的最高贵的感情,同时也是一切伟大艺术的典型和试金石。艺术家一直在寻找的是灵与肉既合又离、外表现内、形式自我表现的存在模式,这样的存在模式并不多见。青春以及以青春为主的艺术有时可以成为我们的榜样,我们可以想见,在对印象的微妙和敏感方面,在对外界事物内部隐藏的灵的表达方面,在为地球和大气、雾气和城市裁剪彩衣方面,在对情绪、声音、色彩的病态的同情方面,现代风景艺术都形象地为我们揭示了古希腊人创造的这种造型艺术的完美达到了什么程度。音乐,这种容纳并表达了一切不可分的主题的艺术形式,就是一个复杂的例子,能传达我想表达的意思的简单例子是一朵花、一个幼童,但生活和艺术的最终形式是悲哀。
在欢乐和欢笑的后面,或许还有粗暴、生硬和无感觉的东西,但在悲哀之后始终是只有悲哀。痛苦与欢乐不同,它不戴面具。艺术中的真理不是本质的观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间的任何对应,它也不是形式与阴影的相似或镜子上映出的形式与形式自身的相似;它不是空山的回声,也不是峡谷中以月映月、以那喀索斯映那喀索斯的清泉。艺术中的真理是物与物自身的相一致,是内部的外在表现,是灵魂的化身,是肉欲本能的灵化。因为这个缘故,没有任何真理能与悲哀相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悲哀对我来说是惟一的真理,其他东西则可能是眼睛或贪欲的幻觉,只是用来使这个人盲目,使另一个人吃得腻饱,但世界却是从悲哀中创造出来的,所以在婴儿诞生或星辰被创造出来时便有痛苦存在。
不仅如此,悲哀还有一种强烈的、非同寻常的真实。我曾经说过,我自己是一个处于与我的时代的艺术和文化的象征联系中的人,可是与我一起住在这不幸的地方的不幸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和人生的秘密处于象征的关系中的,因为人生的秘密就是痛苦,这痛苦潜藏在万事万物的背后。当我们开始生活时,甘甜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如此地甜蜜,酸苦的东西又是如此地辛苦,所以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欲求都指向欢乐,不但只寻找以甜蜜为食的一个月或两个月,而且要在一生中都不再品尝别的滋味,以至完全忘记了某个时候我们的灵魂也会感到饥饿。
我记得曾有一次我就这个问题与一个我所知道的有着最美的人格的人谈过,她是一位妇人指阿达拉·舒丝特,在王尔德陷入困境时,她对他一直是仁慈而慷慨的。原注,她在我入狱的悲剧前后对我的同情和仁爱,实在是我无力描写出来的。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她确实比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更真心实意地帮助我承担了我的困苦。从她的存在这个简单的事实,从她一直保持着本色的样子:一半是理想,一半是影响,就可以暗示出一个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且能真正帮助人成为这样的一种人。她的灵魂能使平淡的空气变得甜蜜,使精神的东西变得像日光和海水一样简单和自然,对她来说,悲哀和美是一对孪生姐妹,具有同样的意义。当我现在思考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我是怎样告诉她说:伦敦的一条狭窄的小巷内就有着无限的悲哀,能表明上帝是不爱人的。凡是有悲哀的地方哪怕仅是一个小孩子在一个花园里因为他犯过的或没犯过的过失哭泣时的一点点悲哀,创造物的整个面貌都会受到损伤。她说我完全错了,但我不相信她,我当时的处境使我还不能相信她的话。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某种爱才能解释世界上存在着的那么多的痛苦,我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东西了。如果世界就像我说的是由悲哀创造出来的,那么,建造这世界的一定是一只爱的手,因为人的灵魂世界就是为它们而创造的不可能有其他的途径来达到其充分完美的境地。快乐是给美的肉体的,但痛苦是给美的灵魂的。
当我说我相信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是带着极大的骄傲的。人们可以看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着一座上帝居住的城市,它就像一个完美的珍珠。它是如此地奇妙,似乎孩子们在夏日伸手就可以够到,是的,小孩子是可以够得到它的。人们可以在刹那间得到某种东西,但在以后铅一样沉重的漫长时光里,我们却失去了它,因为人们要维持住〃灵魂能够到达的顶点〃是那样的困难。我们是在〃永恒〃里思想的,但我们却是慢慢地度过〃时光〃的。对我们躺在监狱里的人来说,时光是怎样缓慢地过去的啊!我也不必再说倦怠和绝望是如何渗透进监牢里、进入人的心房里,并且带着某种奇怪的固执的要求,好像人们为了它们的到来还必须装饰和打扫自己的房子,就像对待一个不速之客或一个冷酷的主人,或一个碰巧或选择做了奴隶的奴隶一样。而且,虽然目前你可能发现这是难以相信的事,但对我来说它是再真实不过了。生活于自由、空虚和舒适之中的人,是比弯腰屈膝洗濯牢房地板的我更容易得到人性的教训。伴着无休止的缺乏和限制的监狱生活,可使人变成叛逆者。最可怕的事不是在于它撕碎了一个人的心心本就是为被打碎而造的而是把人的心变成石头。一个人常常觉得,只有用了铜一样的颜容与嘲骂的嘴唇,才能把一天捱过去。用一句教堂里非常喜欢用我敢说确实是喜欢用的话来说,处在叛逆状态中的人是不能接受优雅的,因为,在生活中与在艺术中一样,反抗的情绪关闭了灵魂的通道,并且隔绝了天堂的空气。然而,如果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学习这些教训的话,我必须就在这儿在监狱里学习。尽管我多次陷入泥淖,并且常常误入迷雾之中,但只要我的双脚站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我的面孔正对着〃名叫美的大门〃,我的内心就会充满快乐。
这种〃新生〃因为出于对但丁的爱,我有时喜欢这样称呼当然根本不是什么新生,而只是依着我的发展和进化而继续我的旧生活罢了。我记得在牛津大学时,我曾对一个朋友说那是6月的一个早晨,我拿到学位之前,当时我们正绕着马格达雷那狭窄的猎鸟道散步我想吃尽世界的花园里所有树上的果子,并且我就是带着灵魂里的那种热情跑进世界中去的。果然,我是这样跑出去了,也是这样地生活过了,我惟一的错误,在于我过于把自己限制在花园里被阳光照射到的那一面,而忽视了有阴影和黑暗的另一面。失败、羞辱、贫穷、悲哀、绝望、痛苦,甚至眼泪,痛苦的唇里泻出的破碎的言词,使人行走在荆棘上的悔恨,使人谴责自己的良心,使人惩罚自己的自卑,使人自我折磨的、把灰放在自己头上的悲哀,以粗麻布为衣、把胆汁放进自己所饮的水中的苦闷,这一切都是我所恐惧的,尽管我已决心不想再知道它们了,但我还是被迫挨个地品尝它们。实际上,有一个时期我完全是以它们为食的,我根本不吃别的食物。
我一点也不悔恨自己曾经为快乐而生活,就像一个人完全做到了他应该做的一切事情一样,我那时也是把自己应该做的完全做到了。我体验所有的快乐,我把自己的灵魂之珠投进酒杯中了,我伴着轻曼的笛声走向导致我堕落的放荡生活。我是以蜂蜜为食粮的。但只继续着同样的生活是错误的,因为它是有限的。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