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聊斋志异-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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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何自苦执如此?“娇曰:”尔勿言,天下岂复有如申生者乎!以生之才美,必不负我,必得生而后己。“慧知娇眷恋申生之心如铁石,乃亦谄事飞红。红后感娇之结己备至,尽释前憾,喟然谓娇曰:”娘子尽日以来,憔悴特甚,若重有所思者,何不与红一言?红受娘子之恩厚矣,苟有效力,当以死报。“娇但流涕不言。红固叩之,乃曰:”我之遇申生,尔所知也,他何言?“红曰:”此易事。妗年尊,终日于小楼看经;堂室之事,娘子主之。果有所图,敢不唯命!“娇郑重谢之。
自此,红常与娇为地,求以见生。然生每夜遇妖之后,以为真娇之来,累十余日不入中堂,精神昏倦,终日思睡。娇眷恋之极,情不能已,与红曰:“我别申生,动经一载之余。今咫尺天涯,对面如此,我何以堪?”言已,忽仆于地。红扶之而起,良久方苏。红见娇失意,惧妗有疑,乃诳妗曰:“娇娘子多苦寒疾。”妗信之,故娇虽憔悴,不疑也。红一夕至娇所,娇方掩泪独坐,殊不胜情。红因曰:“娘子如此,而申生如彼,此岂有人心者!妾近见申生,屡以实情告之,往往不顾。且其神思昏迷,况彼所居之地,名娼艳女甚多,想年少不能自持,它有所耳区,宜乎寡情于娘子,何自苦乃尔。
试一索之,便可知生之所为矣。“娇见生之相弃甚也,因红语亦疑之。至晚遂令小慧及红房下小侍女兰兰夜出伺生起处。慧与兰兰同至生室前,见窗内灯明,慧因穴窗细视,见生与一女子对坐,颜色态度与娇娘无异,因私相叹骇。归室,则见娇与红并坐于室。慧曰:”娘子适至生室乎?“娇曰:”我与飞红同遣尔去,我二人坐此,未尝动,尔安得妄言。“慧、兰同声曰:”适来申生与一女子相对而坐,绝似娘子。若此,则彼为何人也?“娇、红大骇。良久,红曰:”旧闻此地多有鬼魅,谅必此类惑之,宜其待娘子恝然也。“因欲与慧、兰等再出视之。时夜深,门守甚严,不复可出,遂止。明晨,娇诈以妗命召生入室,不过;再四召之,方来。小慧前导至后室,见娇独坐,生傍徨欲去,娇即前挽生袖曰:”君且勿去,将有事语君。“
生不得已乃坐。娇曰:“君近日何相弃?妾之待兄亦至矣,一旦若是,岂平昔所望于兄者?”生不答。娇又曰:“兄每夕所遇者何人?”生曰:“无之。”娇曰:“不必隐讳。”生谓诈己,乃左右顾盼,切切曰:“子令我勿言,何窘我也?”娇曰:“妾有何事,令君勿言?”生大骇,因曰:“左右有人乎?”娇曰:“无之。”娇又曰:“妾自别君之后,迄今将两岁矣。兄此来,妾亦何便得与君款密?何尝嘱君勿言?”生曰:“子何反复也?子自前月以来,每夜必至我室,嘱我勿言,惧飞红之辈生衅也。子今乃有是说,何故?”娇曰:“妾实未尝一出。君之室所居穷僻,久闻其中多怪,谅必鬼物化妾之形以惑君。妾自屈事飞红之后,已得其欢心,日夕使人招兄,兄不至;纵一来,与兄谈话,兄又不答。日夕不知所谓,将谓兄有异心。夜来使小慧、兰兰伺兄起处,乃见一女子,形状如妾,与兄对坐。此非鬼祟而何?故今日召兄实之耳。君不信,则召红证之。”乃潜使人呼红。红至谓生曰:“郎君何弃娘子也?”
因具道昨夕之事,生骇然汗下浃背,罔知所出,乃谢曰:“非子眷眷不忘,则我将死于鬼祟手矣。第恨两月以来,负子恩爱之情,其何以为报?”因大恐,不敢出息其室,至暮犹在中堂。
红乃以娇谋,止以生为鬼所惑告妫妗疑之曰:“安有是理。”
红欲实其言,至一更许,令生且出室,生惧不敢往。红曰:“第往彼,妾将有为也。”因戒生曰:“今夜二鼓,妾与妗来观。如彼来,妾与娇远望,恐见其类娇,则生疑矣。如索君,君亦勿言似娘子也。”生勉强许之。至二更初,鬼果来,生虽与之对坐,心惊股栗。未定间,红、妗已至窗前,果见一妇人,妗欲细视,红惧其事发露,因大抚窗趋入,鬼果不见。生初闻娇之言,且信且疑;及红抚窗,鬼遁灭迹,生方大悟。妗因询生曰:“适为何人?”生愧谢曰:“不知其鬼也,愿妗救我。”
于是妗与红谋,移生入中堂。舅知之,广求名师符水,以与生饮。
生后卧病累日,亦寻向安。自尔,生起居,皆在宅内。娇亦不以向日相弃介意,欢爱如平日。或至生室连夕,妗亦不知也。又两月余,妗以病死。娇哀毁殊甚,几不堪处。生见舅家事纷纭,乘间告归。娇因谓生曰:“昔日之别,不谓复有今日。
幸欣再会,奈何罹此祸变?哀毁之中,不暇与兄款曲,暂归宜再来也。“因长吁曰:”数年之间,送兄者屡矣,知相别后,能念妾勤心否乎?“生无言,但掩泪为别。
明日辞舅,归至家中。父母闻妗之亡,皆惊动嗟泣。明年六月,舅满任回,再过生门,迎宿留住数日。自妗之死,飞红专宠于舅,因宛转为娇媒。因与舅曰:“夫人不幸先逝,善父年少,家事无人主持,何不拉三哥同归经理?且其瓜期未及也。”
舅欣然之,欲拉生去,生父不欲。生闻之,心切意喜,因乘间嘱红俾舅再三拉之。舅如言,力与生父言之。父不得已,乃令生行,遂同到舅家。住两月,舅即为再调任计,谓生曰:“家中事绪繁多,小儿幼失所恃,三哥不妨在此,相与维持。俟有美赴之期,当竭力助行。”生诺之,舅遂行。
生厚赂舅之左右,莫不欢悦。生因与娇绝无间隔。院宇深沉,帘幕掩映,玉枕相挨,鸾凤并翼。或时朱阑共倚,举盏飞觞,嬉笑呕吟,曲尽人间之乐。逾半载,舅以举员未足,再调利州倅以归。左右得生之赂,加以事大体重,无敢言及之者,唯于舅前为生延誉。舅归之后,见生经理其家,事事有伦,知生之才,能干有余。又妙年高第,前程未可量,遂悔向日背亲之谋。间使红委曲问生。一夕,生方与娇闲坐,红趋至拜贺曰:“郎君、娘子,平昔之愿谐矣,敢不贺?”红询之,红曰:“舅又有结好之意,使妾审订郎君,惧郎君之不从也。”娇曰:“天果不违人耶?”因大喜,明灯达旦,忘寐。是夕,红反命于舅曰:“生意无不可也。”遂立媒遣之生家,生父母亦允许,且曰:“此固所愿也。”择日遣聘。
丁怜怜者,自生别后,久之,一入帅府,至西书院,所书美人,犹在壁上。帅子坐其旁,怜怜仰视久之。帅子问曰:“天下果有如此妇人乎?”怜曰:“有之。”因指娇像曰:“闻此子已入画者,未能模写其一二。足极小,眉极修,词草翰墨,无能出其右。以此女实之,想其他皆然。”帅子喜曰:“我将求婚此女。”怜曰:“无用也,闻此女久有外遇,恐非全身。”帅子曰:“得妇如此,幸已甚矣,此不足问。”怜悔失言,力解不获。帅子遂令亲信恳告其父,求婚于王。王时倅眉州未回,故无言及此者。逮王再调归家待次之日,帅遂遣来求婚。王初拒之再四,帅逼以威势,赂以货财,不得已遂许之。
娇夜持帅书至生室,告曰:“前日姻约复败矣。帅子求婚,家君迫于权要,许之矣,兄何以为计?”生曰:“事在他日,当徐图之。”娇自是见生愈密,然一相遇则惨惨不乐。平生善歌,每作哀怨之音,则闻者动容,或至流涕,虽与生至相得,未尝对生一歌。生或潜听,娇觉之则又中辏生每以为嫌。至是,生不请,自歌词《一丛花》云:“世间万事转头空,何物似情浓?新欢共把愁眉展,怎知道新恨重!逢媒妁无凭,佳期又误,何处问流红?欲歌先咽意冲冲,从此各四东。愁怕到黄昏,窗儿外疏雨泣梧桐,仔细思量,不如桃李,犹解嫁东风。”歌未终,黯黯然泪下如雨。生平生嗜好有不能致者,娇广用金玉,售以遗生。一夕,家宴罢,至就寝,生被酒未能卧,娇秉烛侍侧。
生从容问曰:“尔来眷我,何遗厚也?”娇曰:“始者妾谓可托终身于君,今既不如所愿,事兄盖有日矣。虽尽此身,何足以谢?”生大感恸。居数日,娇忽卧病,不得与生会者仅二月。一日,舅出谒,生厚赂左右,欲一见娇,左右扶娇至生室之侧,生迎与相见,呜咽不语。良久,娇乃曰:“乐极生悲,俗语不诬。妾病不能扶持,生愿不谐,死亦从兄,在所不惜也。”
语竟,倚生之怀,似无所主。左右惊扶而入,久之方醒。生亦至此闷闷,作事颠倒,语言无实,目前所为,旋踵而忘。舅甚怪之。秋八月,帅子纳币促亲期,舅许之。娇病少瘳,因他事怒小鬟绿英,绿英怀恨,乘间以娇平日所为之事,从实告舅。
舅怒审实于红,将治之,红绐曰:“小娘子读书知礼义,岂不知失身之为大辱?且重厚少言,爱身若珠玉,择地而行,待时而动,相公所知也;况申生功名到手,举动不妄,堂庑之间,不命之入不敢入,未尝与娇一语戏狎。倘有是事,妾岂不知也?或者小人之言,未宜深信。且亲期在近,不宜自为此不美也。”
舅方宠任飞红,信其言,不复再问,只加防闲。申生度势不可留,乃告娇曰:“今日之事,舅知之矣,行计不可缓也。子亲期去此止两月,勉事新君。吾与子从此诀矣。”娇怒曰:“兄丈夫也,堂堂六尺之躯,乃不能谋一妇人!事已至此,更委之他人,君其忍乎?妾身不可再辱,既已与君,则君之身也。”
因掩面大恸,生方悟,去留未决。俄得家书,报父有疾,遣仆马促回。生使人候娇,不得已。入谒舅告别,舅时坐中堂,娇闻之,出立舅后,回目伫视,不能出半语。舅曰:“子归后,府君无恙,宜再来。娇娘亲礼在即,家事纷纭,无执干者。”
生辞曰:“令爱亲期已近。甥归侍亦须累月。
又瓜期将及,动是数年,重会未可知也。舅宜善自爱。“
生因再拜。舅曰:“娇娘在近出室,子来朝未定,未必相会。”
因呼出别生。娇闻语洒泪不能止。惧舅见之,不敢前,背面遁去。再四呼之,不至。生遂别舅而归。娇自生去,日夜悲泣,未尝览镜,芳容顿改,幽艳暗消,杨柳迷烟,梨花带雨;或见梁燕双飞,征鸿独叫,则凄惨不自胜也。近半月,病愈甚,将不能起。红乃潜书促生来,使与为诀。生得书,以无故不敢告父母。乃夜遁潜至娇之门,住两日,舅亦不知也。生时舣舟岸下,冀一见娇后即归。盖虑父母之知,必获重责。明日,舅送旧守出于郊外,时红乃与娇私出。即上生舟,娇执生手大恸曰:“即不来矣,恨无以报兄。不幸迫于父母之命,不能终身以相从。兄今青云万里,厚择佳配,共享荣贵,妾不敢望也。妾向时与兄拥炉,谓:”事不济,当以死谢。‘妾敢背此言耶?兄气质孱薄,常多病,善摄养,毋以妾为念。“因出断袖还生曰:女聊斋志异。”谢兄厚恩,复思此景,其可再得乎?“哭愈恸,红亦泪下。
久之,红惧有他变,诈语娇曰:“舅将至矣,宜速登岸。”娇含泪口占一绝为别云:“合欢带上真珠结,个个团圆又无缺;当时把向掌中看,岂意今为千古别!”生得娇诗词,揖别归舟而去;红扶娇登岸,但见舟人拨棹。苹浪翻风,彩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