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活着就老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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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鲍鱼,退休后不一定能习惯鲫鱼。还要考虑意外,天有不测风云,比如婚外恋、宫外孕等,所以计算要用风险系数调整。
如果是第三种目的,你希望呼风唤雨,管辖无数的人,每次上厕所用无数个马桶。你没救了,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成社会精英,上富豪榜或是进班房。
生活方式确定,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每年的花销基本可以算出,就算你活到75吧,然后用现金流折算法(DCF,Discounted Cash Flow)算到今天,算出该挣到的数。挣到这个数,你就该够了。挣到这个数后,按你预定的生活方式花,到75岁生日的时候,你不剩啥钱,也不欠啥钱,死神不找你,你就放煤气割手腕,确保预测准确,功德圆满。
在一个夏天的下午,我想起年轻时造的阴孽和未来医学可能的进展,我估计我应该比常遇春长寿,比如活到60。进而我又大概算了一下自己该挣多少。
生活上,太俭,我受不了。大昭寺的导游说,那个面目古怪的佛像生前是个苦行僧,十三年在一个山洞里修佛,喝水,不动,皮肤上长出绿毛来。颜回说,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我不想当绿毛圣人,也不想太早死。太奢,我不敢,畏天怒。吃龙肝凤髓,可能得非典。请西施陪唱卡拉OK,我听不懂杭州土话。
我喜欢质量好的棉布和皮革。好棉布吸汗,好皮革摸上去舒服。自己一天比一天皮糙肉厚,十四、五的小姑娘又不让随便乱摸,所以好皮衣很重要。我喜欢吃肉吃辣,哪种都不贵。住的地方小点儿无所谓,过去上学时我们六个人睡了八年十平方米的宿舍。但是一定要靠近城市中心,挑起窗帘,就能感到物欲横流。对车不感兴趣,但是对通过开好车泡好看姑娘这件事并不反感,想过的最贵的车是BMW X5。我不需要金喜善,看金喜善觉得漂亮不是本事。我想象力丰富,金百万洗洗脸,我也能把她想象成金喜善。我喜欢各种奇巧电子物件,手机要能偷拍,PDA要能放电影带Wi-Fi,数码相机要一千一百万像素,用通用的光学镜头,隔一百五十米,能照出北海对岸练太极的老头的鼻毛。如此如此,再用现金流折算法算一下,大概需要一千来万。
我自己的下一个问题是:是撅着屁股使劲儿挣呢,还是调低对生活的预期?
“薄酒可以忘忧,丑妻可以白头,徐行不必驷马,称身不比狐裘”,说这话的不知道是先贤还是阿Q。
2003/7/20
是意淫古人的时候了
冯唐
读书是每个人都可以喜欢的事情。有人先入道,有人后开始读,后来人自然就有对读书理论的需求:知道前辈们如何读书,省却好些弯路。前辈们也乐得提供:“好为人师”、“含饴课孙”和“饮食男女”一样的根植人心。但是,晚辈们要千万小心,擦亮眼睛,在笃信前辈们的结论之前,考量结论的语境和作者的心境。
五四以来,在读书理论里,最正统、最嚣张、最深入人心的就算 “不读中国古书论”了。
最正统。因为是由鲁迅首倡。一九二五年一月,《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十部的篇目,鲁迅因此写了一篇《青年必读书》的短文。鲁迅的答案很短:“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但是有个挺长的附注,附注里说:“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鲁迅当时讲的中国书,即指中国古书,这层意思,他又在一年后的《写在后面》和《古书与白话》等文章里反复阐明。
最嚣张。四人帮说批孔,破四旧,亲切地直呼孔丘为孔老二,暗示孔丘是春秋战国时代著名的鸡鸡。书评大家曹聚仁明确提出“爱惜精神,莫读古书”,并且写了一连串的文章:《我的读书经验》、《要通古书再等一百年》、《无经可读》、《劝世人莫读古书文》等,洋洋洒洒,够出一本专辑。
最深入人心。懒人说,路上有狮子,这么难认的文字,不读中国古书当然好了。书店里有《中国可以说不》、《WTO手册》的民族意气和全民牛逼,有金庸、古龙的拳头,有卫慧、棉棉、九丹、木子美的枕头。书店外有网吧卡拉OK,有茶楼酒吧,有发廊影院。信息时代了,事烦时窄,难做的事情,前辈大家说不做就当然不做了。
现在看来,没有比“不读中国古书论”更荒谬的了。
鲁迅说“不读中国古书”是因为他是鲁迅。不提他的私塾幼功,单是他自1912年到北平教育部任职开始,至1936年于上海逝世为止,数十年间,购书读书,每年日记都以一篇书账结束。从现在的人口构成看,能认全鲁迅书账上所有汉字的,百无一人,能了解一半书目内容的,千无一人,看过一半书目所涉书籍的,万无一人。简单地说,如果杜牧和柳永痛心疾首地对你说,歌寮夜总会无聊之极,小蛮腰小肥屁股无聊之极,你要打个大大的折扣。另外,鲁迅说“不读中国古书”是因为一九二五年。那年月,中国上下,摆不稳一张书桌,“昔宋人议论未定,辽兵已渡河”,还是学些造船造炮,金融会计这类的西学,然后做起来富国强兵要紧。
曹聚仁说“不读中国古书”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逻辑错误。曹聚仁笃信颜李学派读书论。颜元说:“读书愈多愈惑,审事机愈无识,办经济愈无力。”李塨说:“纸上之阅历多,则世事之阅历少。笔墨之精神多,则经济之精神少。宋明之亡以此。”曹聚仁的推理如下:颜李认为“开卷有害”,颜李是中国古人,颜李读的当然都是中国古书,所以颜李认为应该不读中国古书。 其实颜李只是认为“开卷过多有害”,知行应该平衡。另外,曹聚仁把读古书看得太神圣了,一定要读真经,一定要从考证甚至考古入手,一定要懂古文家今文家宋学家汉学家的异同,才能读古书。简单的说,再大的美人也要大便,《诗经》里“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和崔健的“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作为后生小子,意淫古人,读断读通就好,摸着想象中的手心驰神荡就好,不必知道古人的界门纲目科属种。
无论是靠写字补贴家用的还是不靠写字补贴家用的,都是意淫古人的时候了。
不靠写字补贴家用的,必然是经世济民的好手。简单地说,去美国读两年MBA不如恶补两年明史、清史,小白菜比小甜甜布莱妮可爱,廷议比课堂案例凌厉,明史清史比美国教科书讲中国的事情更通透。
靠写字补贴家用的责无旁贷,是文字就应该是你的原材料,掌握之后煎炒烹炸,上至三代铭文,下至隔壁王寡妇叫床,不该避讳。撇开祖宗几千年积累下来,狡猾可喜的文字,是渎职,是犯罪。不要言必谈五四时期的反叛,那是中国新文字的青春期,一定要杀死父亲才能知道自己姓什么。李锐讲:“从严复、林纾的时代算起,总共才一百年多一点。但是,这一百多年是方块字的文学变化最巨大、最深刻的一百年。在这一百多年里,我们先是被别人用坚船利炮逼迫着改变自己,接着又用一场又一场的革命改变自己。这一百多年,我们几乎一直是在急于改变自己。”现在是该上上祖坟的时候了,检点一下,祖宗有什么好东西。
给不服气的人举一个例子,几十年来,有没有重新出现过类似纪录人类经验的中国文字:“夜来月下卧醒,花影零乱,满人衿袖,疑如濯魄于冰壶。(李白)”
2003/11/13
《万物生长》初版后记
冯唐
简单地说,这部小说是个失败。
本来想写出一个过程,但是只写出一种状态。本来想写出一个故事,但是只写出一段生活。本来想写出一个可爱的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总体上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一副欠抽的样子。
成长(时间)是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在《万物生长》里,我尽力想描述一个成长过程,阐述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关系。我笔力有限,没能做到,我只表现出一种混沌状态,一个过程的横断面。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是在《万物生长》所处生长环节之前和之后,再各写一部长度相近的小说,三种状态,三个横断面,或许能给人一个完整过程的感觉。
至于没写出一个完整故事和一个可爱人物,不全是笔力不逮。我在满足读者阅读期待和还原生活之间,徘徊许久,最后选择了后者。真实的生活中,多数的故事并不完整,多数没发育成熟的人物有各种各样混蛋的地方。即使造出来时间机器,重新过一遍充满遗憾的年少时光,不完整的故事还是不完整,混蛋的地方还要混蛋。所有的遗憾,一点不能改变。
对于描述长期困扰于心的东西,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描述过后,脓水流尽,得解脱,得大自在。另一种认为,描述之后,诊断清楚,这种困扰,水流云在,成了一辈子的心症。我无法评说那种观点更加正确。
如果你读完这本文字,回望或是展望自己的青春,感觉烦燥异常,感觉山非山、水非水,说明我的失败还不是彻底的失败,这本文字所做的努力,还有些存在的价值。
2000/1/31
《万物生长》再版序
冯唐
《万物生长》成书的过程很长。
“鸡头”开在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当时刚念完八年的医学院,在七月的北京无聊地等着八月去美国体会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那个夏天很热,死了好些白毛老头和小脚老太太,我在呼啸的电风扇前,想,写个什么吧,写了就忘了,到美国就是一个新开始。
“猪肚”填在一九九九年夏天。我在新泽西一个古老的医疗仪器公司实习,替他们理顺全球投标流程,小组里最年轻的莫妮卡比我大十五岁,公司的主要产品长期占领了世界50%以上的市场,莫妮卡大姐对我说了一句很国企的话:“你不要那么使劲干,否则我们压力很大。”所以我上班的时候上网,看新浪新闻,泡两个叫“新大陆”和“文艺复兴”的论坛。名字叫卡门的老板娘不懂中文,鼓励我:“仔细看,中国医疗耗材的潜在市场很大。”公司在新泽西北部,是著名的白区,好的意大利餐馆到处都是。唯一一个号称中餐的馆子,大厨和伙计都是越南人冒充的,一句中文都不会,只会做酸辣汤和左公鸡,让我想起初中看的《金瓶梅》录像,也是越南人演的,里面的潘金莲除了微笑和叫床,一言不发。一个地方,如果没有便宜的小馆子可以喝大酒,喝完酒没有姑娘可以拉着手,口无遮拦,对于当时的我,就是监狱。所以我下班的时候,躲在饭店里写《万物生长》。
“猫尾”收在亚特兰大,用的是二零零零年冬天的三周假期。我给当时为我做出版代理的《格调》先生、师奶杀手、出版家石涛写电邮,说,下雪了,我窗外的松鼠们还没冻死。石涛说,他想起他在辛辛那提写作的时候,说,如果觉得文气已尽,当止就止。写完,我回到北京,当时电子书大佬“博库”还笔直地挺着,在长城饭店旁边的小长城酒家新春团拜,有酒有肉,我第一次见北京的作家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凤凰窝里的一只小鸡。我第一次和作家们喝酒,就被一个叫艾丹的,一个叫张弛的,和一个叫狗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