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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

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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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点了点头,洪亮录了口词。 
  下一个是刘飞波。 
  刘飞波述道:“杏花舞罢退下后,我见彭员外脸色转白,象要呕吐,急忙扶彭员外走出了轩厅,依靠右边舷栏站定,一任夜风吹拂。见他吐了几口酸物,似觉舒适,于是我们又一同回进轩厅。俄尔就听见康氏昆仲争执不下。以后是老爷问我梁老相公事,不必赘述了吧。” 
  狄公又唤彭玉琪供述。彭玉琪所供果与刘飞波契合。 
  其次是苏义成。苏义成浓眉下一双大眼闪眨不定,略一犹豫,乃开言道。“小民亲见王掌柜、刘先生、彭员外前后走出这轩厅。小民与一个舞妓说了几句闲话,不意将肉卤泼污了衣襟,便赶紧出去轩厅外洗刷。正见杏花小姐从左舷急皇皇转出。我老远叫了一声,她并未听见,似是转到船头去了。小民自顾洗涤,半日还有油迹,只得自认晦气。——小民回进轩厅时,除了杏花,“人人都在了。” 
  “苏掌柜见到杏花时,见她如何穿扮。”狄公急问。 
  “小民记得已不是跳舞时妆扮。当时见她都脱卸了簪钗首饰。” 
  狄公不语,皱眉半日。 
  最后是康氏昆仲。——他们口称从未走出轩厅一步。狄公也依稀记得当时两人俱在轩厅,并未挪移。 
  狄公又命将“杨柳坞”的院主传来问话。——这“杨柳坞”座落在汉源东郊湖滨曲隅,最是汉源的风月渊薮。院内几十名烟粉女子调丝弄管,长袖善舞,大多色艺俱佳。地方但有公私宴集,听凭点名,唤来传应。今夜杏花、白莲花等四名舞妓正是随院主赶来这花艇上应局的。故这时狄公想到传院主来盘问。 
  (薮:读‘叟’,原指湖泽,后为人或物聚集的地方。——华生工作室注) 
  院主名唤庆云,听得狄县令传问,一头撞进轩厅,一头便哭起来:“可怜杏花这苦命丫头,玲戏鲜佻的,竟也被水妖拖吞了!好不叫人悲泣。” 
  狄公忙问:“院主可曾见杏花进到后厢梳妆间?” 
  庆云抽噎答道:“老媳妇见宝贝人儿跳舞罢,一头的汗,那模样楚楚,宛如天仙一般。心中也疼,忙叫她换过裙衫。——杏花对镜卸妆时,前头说有吩咐,老媳妇应声便出了后厢。谁知一时三刻竟被拖沉了湖底。”说罢,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狄公又问:“院主可听得杏花说话?可是她有什么人召唤?” 
  庆云泣道:“这个没听小妮子说。当时只有一个小丫头叫铃儿的侍候她穿衣。” 
  狄公即命马荣去传丫头铃儿。 
  须臾铃儿传到。怯生生的,苍白的脸庞,兀自疑云布满。一对明眸闪出惊恐的光来。 
  “铃儿。”狄公慈颜可亲,“杏花小姐回后厢梳妆时,可是你一手服侍的。” 
  铃儿点头。 
  “当时你一直在杏花身边?”狄公又问。 
  铃儿又点头,只不言语。 
  “杏花为何梳妆未了,便又走出后厢呢?” 
  铃儿一阵恐惧,身子又哆嗦起来。半晌乃答道:“老爷,湖里的妖怪把杏花小姐叫去了。” 
  “你说什么?”狄公愠怒,“莫非你亲见了那妖怪。” 
  铃儿点头:“小奴才真是见了那妖怪哩。一团黑影在窗槛外闪晃,还伸出一只手来招呼杏花小姐。当时小奴才吓死了,杏花小姐竟开门随那妖怪去了。并没听得一丝声响,便被拖到湖里去了。” 
  狄公狐疑,又问:“铃儿,当时杏花害怕么?” 
  “小奴才见杏花小姐并不畏怕,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被摄去。” 
  狄公心里三分明白。挥去铃儿,又传白莲花等席间侑酒的三名舞妓问话。——除了白莲花尊狄公之命出去寻找过杏花答不晓得。——当时只顾喝酒说笑,人来人去,并未留意。 
  狄公情知问不出所以然,便去后舱船尾盘问杂役火夫。 
  又命洪参军监守轩厅,暂不松动。 
  马荣已将十来名杂役火夫全数传到。见他们一个个龟缩一团,屏息不敢吱声。问及杏花事,皆答不曾看见。彼时全围着一处听马荣讲趣闻,后来又赌钱钞,几个把舵守值的则轮番替班,替下的也只是赌钱饮酒两事。——谁也没离开过后舱,马荣、乔泰正是证见。 
  侍应筵席的役工穿梭往来厨房轩厅间,且走的是右舷。并不知杏花跳舞事,也未见着杏花的影子。只是其中一位役工,曾在右舷栏边见彭员外呕吐,无人照应,十分狼狈。 
  狄公懊恼,心中盘算,这些个艄工火夫,面目可憎,饮酒呼叫,嗜如性命。情急杀人,本不稀罕。不过马荣也证实他们并未离开后舱伙房一步。再听铃儿言,是一团黑影唤出杏花去。杏花后厢梳妆岂会轻易随人而去?且那里窗槛正对着左舷,杂役火夫是不敢行走的。杏花是“杨柳坞”的歌舞行首,品位甚高,又有志向,即便暗里有情恋之人,也必在众宾客中。何况今夜事出突兀,她的暴死必与她想吐与我的那桩秘密有关。事涉汉源全城,似非儿女情长,恩怨小节。——那凶手必是窥得杏花与我的那句警言,方下此毒手。当时宴席上的人似比杏花退去后离席的人更可疑。 
  …

  第四章

  下雨了。 
  狄公、洪亮、马荣三人回到中舱间壁。——杏花仍安静地躺在长桌上,乔泰将舱门紧闭。 
  马荣把适才一番勘问告诉了乔泰。乔泰听说这湖下有妖怪,心中有些发怵。偏偏这时船身开始颠簸。乔泰不惯水性,只觉头晕恶心。 
  洪亮忧道:“怕是这南门湖下果有妖物,不然那王玉珏与铃儿的话又会如此拍合。他两个总不会早设预谋。” 
  狄公捻须微笑:“适才我未对湖中妖物事仓促断言,我对杏花如何被害也未肯披露。其买心中清楚,杀害杏花的必是船上人而决非水妖。那个诱杀杏花的只是装扮成水妖模样。此刻我已隐约猜出杏花被害的缘由。” 
  洪参军忙问:“老爷真的已断出杏花遇害的缘由?” 
  狄公遂将席间杏花的奇异举止。描绘过一遍,又将杏花两句分明是对他说的话复述了。 
  洪亮三人乃觉事态严重,脚下的船板更是摇晃不已。——汉源城难道真面临一场劫难。 
  “韩咏南形迹最可疑。他假装酒醉磕睡,窥听了杏花与我的讲话。偏偏杏花轻率上当,弄巧反成拙,致折性命。”狄公叹道。 
  洪参军道:“韩咏南自称头晕,在前舱船头休歇,说是坐在舷栏边瓷凳上,又有谁见了?没一个证人。他潜身去左舷后厢赚出杏花正有作案的空隙。” 
  狄公慢慢点头:“韩咏南固最可疑,筵席上其他人也同样有可能探听到我与杏花的说话。况且杏花说话时鬼鬼祟祟,故作姿态,反引起人疑心也未可知。事关罪犯密谋大局,故凶手顿生杀机。” 
  乔泰道:“王玉珏、彭玉琪、刘飞波、苏义成四人都可嫌疑,惟康氏弟兄不在其列。他两个一步未出轩厅,如何下手。” 
  “彭玉琪年事已高,当时又犯呕吐似也不可能作案。他如何有气力将杏花举过舷栏,抛入湖中?”狄公补充。 
  马荣断道:“剩下韩、王、刘、苏四人俱有气力,又都出过轩厅。各人解辩虽有道理,但都不足凭信,难以豁脱。” 
  洪参军忽道:“那个苏掌柜,粗眉浓眼,背阔腰圆,状如恶煞。他动了杀机后乃有意弄污自己袍襟,借故勾当,不可忽略。” 
  狄公点头称是:“不过,我思量来,那凶犯必与杏花有情缘,不然何以窗外一招手,杏花拔脚即随去,自投罗网。王玉珏身不满五尺,腿短腰肥。不仅形态粗陋,而且不解骚墨。一般女子见了尚且嫌憎,何况杏花?苏义成凶神恶煞,粗俗不堪,一副饿虎馋狼色相,杏花岂肯属意?唯韩、刘两人虽有了些岁年,却是风流雅客,情场老手,且又腰缠万贯,故最有魅力。——我们此刻首当弄清哪一个与杏花瓜葛最深,无论旧情抑是新欢,分剖明白,才可勘查。——这当然应去‘杨柳坞’探测。庆云院主倒未必知道多少底蕴,只识些浮面上的应酬。其他小姊妹间容易探出实情,大凡这类风流韵迹总瞒不过同行姐妹去。” 
  乔泰道:“我们应迅即查封杏花在‘杨柳坞’的房间。凶手系一时生出杀机,总不能当即灭去两下往来的痕迹,杏花房中必有几样信物字句。一这船一旦靠岸,凶手会抢先一步行事,我们不可不防。” 
  “乔泰之言极是。”狄公赞许。“船到码头,马荣即奔‘杨柳坞’潜伏。见有人闯入杏花房间。即行拘捕。我坐轿随后即到,再细搜杏花房间。” 
  花艇靠了趸船已经近午夜了。码头上灯彩被暴雨打过,零落不堪,一片狼藉。 
  狄公命乔泰留守船上,监护杏花尸身,直到天亮。明早升堂即差人传话庆云遣稳婆来船上料理入殓事宜。又命洪参军传言韩咏南诸人,衙署暂且无事鞫问,各自回家。 
  韩咏甫等七人一个个如遇赦的囚犯一样,垂头丧气,狼狈下船。钻入各自的凉轿,仓皇回府。 
  狄公见七顶轿子远了,乃与洪参军打点轿马、差役,吩咐直趋“杨柳坞”。院主庆云及乐班舞姬一行跟随官府仪仗同行。 
  回到“杨柳坞”,狄公即命庆云指点杏花房间。庆云擎了一个灯笼前面引路,抹过庭院,转去一幢玲珑楼阁。 
  庆云上了楼梯,摸到钥匙,打开杏花房门,不提防房中迎出一条汉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使劲拧扼,庆云大叫有鬼,险些儿晕厥过去。狄公悟得是马荣,忙喝住手,心中好笑。 
  马荣乃知是狄公转来,遂松了庆云,禀道:“我在此等候多时,并不见有人潜来。” 
  狄公道:“此刻便陪院主下楼去,留心防备院中。如有生人进出,拦住盘问,不要轻易放过。” 
  洪参军摘了庆云钥匙纳入袖中,遂点亮了房中烛盏。狄公关上房门,两人倾箱倒筐,—一细搜。 
  杏花的手迹果然不少,一式楷书,皆摹的钟繇《宣示表》,十分工妙。——杏花心细,每与人书信,俱留底稿。别人写与她的则更多,抽屉里单信礼一项便厚厚几迭。细读这些书信也无非风月场中虚套陈辞:一壁厢刻意谀称,杂以狎昵。一壁厢虚与委蛇,敬而远之,并无十分认真之迹。单从书信判来,与杏花有染的不亚二三十人,而韩、王、刘,苏辈都在其中。 
  狄公命洪参军全数捆扎了,运去衙署慢慢细读。忽然洪参军见杏花枕套内还藏有一本簿册,装帧十分雅致,大红洒金绢面,染以檀香细片。翻开一看,果然全是情书,一式金书小楷,甜甜蜜蜜,香艳绮靡,还杂以骈四俪六的诗赋句式。署款是“绿筠楼主董沐写。” 
  (骈:读‘便(宜)’,骈俪:指骈体文,多用偶句,讲求对仗,故称。——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思忖,这个“绿筠楼主”料是杏花的意中人了。不然,他的书信何以这般款样,又如此装饰,且仔细藏在绣枕之内,与杏花梦啼泪痕相沾连呢? 
  洪参军道;“要找到这位绿筠楼主似非难事,这一笔好字汉源城里屈指可数,想来必是风流秀才一类人物。” 
  狄公笑道:“这位楼主虽写得一笔三馆楷书,究其文字却多不雅驯,几近村俗。此人学问必然粗疏,好摆弄而已。”一面将簿册纳入衣袖,小心藏了。吹灭烛火,夫了房门,轻步下楼。 
  楼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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