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住落日-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但见各路眼睛像烟头一样眨动,话语像烟雾一样缭绕。李厂长向全厂中层以上干部隆重地推介了我:“文人”啦,“镇长”啦,“局长”啦,数个头衔如一顶顶高帽子叠在我头上,我担心我那近乎沙漠化了的脑袋无法承受。
动议
“今天召开中层正职以上干部会,专题研究企业解困问题”,李厂长以他抑扬顿措、虽柔和却充满内劲的声音,迅捷地拉开会议的序幕。
“我先讲个粗略的想法,再请工作组长乐局长势拍板。大家深知,我们的企业危机四伏,困境重重。一是负债率高,无米下锅;二是产品档次低,几被市场淘汰,难以卖出去;三是五百多工人索要自己的进厂集资,两三百“土地工”要求享受与正式工一样的待遇,二三十名离退休工人追着我报销总额达五六万的医药费和增加的退休费。我们真是内外交困啦,同志们!”
“困难和问题好像一座布满荆棘的大山,我们是望而生畏,却步不行,还是把眼睛一闭,任它划破皮肉、跌断腿骨,不要命地翻越过去呢?依我看,为了全厂大小两千号人,为了不辜负市委市政府的殷切期望,我们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李厂长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之后,以征询的目光与我对视,我知趣而又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下头。李厂长脸耳血脉贲张,内心的激情可能正炽烈地燃烧着。
“我想了几天,是不是能从以下这‘三点六抓’下手,算是一副解困的药方吧。一是突破难点,先抓解困,再抓改革。所谓解困,就是减员增效,下岗分流;二是突出重点,边抓稳定,边抓管理,所谓稳定,就是动员党员、干部带头,带领全厂职工爱厂作贡献,舍家为厂;三是保持特点,一手抓党务,一手抓厂务。”
李厂长的水平真是“高家庄”,实在是高。面对如此杰出的厂长,我这个以“指导、辅助、参与”为职责的工作组长,再说什么不就太蹩脚或是狗尾续貂了?市委市府的决策实在高明,打通关节寻来一个“取保候审”的企业法定代表人,别人能不知恩图报,不惜一切么!何况还有一个冒险当伯乐的美名哩。只是当这个伯乐的风险太大,且引进来的这匹千里马能否驰骋得开?也是一个问号。
相比之下,笼罩在烟雾中的芸芸众生,无一人堪与李厂长比肩,像是一嘟噜一嘟噜唯唯喏喏映衬红花的绿叶。
雷鸣
厂门口、甬道旁、各车间、生活区的醒目处,或用石灰水、或用红广告漆、或用黑板、或用纸张写出、贴出口号: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厂兴我荣,厂衰我耻
不护厂者就离厂,不称职者就免职
亏损不亏志,齐心渡难关
清退临时工,除名违纪者
自动离职人员月底前不回厂上班,将予终止劳动合同
真是标语的海洋,催征的号角,令人热血沸腾。
我在各分厂、各车间转悠,名曰“深入车间”、“在工人中调查研究”,似乎隐隐感受到雷鸣引起的震颤。斑剥陈旧的织机苟延残喘,简陋宽大的印花机在两名工人的推动下履行着最后的使命。厂房与厂房之间的旮旯长满了野蒿,倒是葱郁得很。各个车间都有一个敞棚式的废旧品堆,被罚下场的五花八门的零部件成年累月你挤我挨地呼呼睡着,也许在梦中感叹着今不如昔。装饰品厂的一百多台缝纫机排列有序地静待着,静待着厂子的复苏,静待着被厂里启用。最兴旺的是客人食堂,国营企业“死而不僵”的生命惯性唯有在此有所体现,各路执法人员、管理人员络绎而入,微醺而出。生活及管理区的“围墙经济”也不甘落后,卡拉OK、酒吧、歌舞厅、美容美发店白天门庭冷落,从傍晚起即渐渐兴隆。其间也有厂里职工自家开的小吃店、快餐店,八小时以外凭起早摸黑挣点零花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国企改革工作组长日记(2)
1997年9月3日 电闪
经厂职代会审议通过,《被单厂规范劳动用工、减员分流增效实施方案》颁行。凡《方案》张贴处,无不围着大群大群的职工,像一座座黑压压的小山。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这种预感与自己的身份极不相称。
1997年年9月5日 屋漏
早晨随李厂长乘车一道去厂。刚入所在城区,即被财务副厂长神色颇异地拦住,耳语一番。小车随即转头飞驰而去。车后不远,有一外地桑塔纳尾随。入A市市区,“尾巴”尚在。我们的车专穿小巷,大约把A市的巷陌梳了个一半后,李厂长终于长出一口气,车子停下来。
与此同时,厂出纳员乘一出租车在所住城区取出账面大部分刚到的货款,亦径入市区,在市区的另一边钻街穿巷。财务副厂长则在厂里与另一拨来客好言周旋。销售副厂长已将库存刚够一个货柜的床单,赶早带人装车发往深圳。一切都显得紧张神秘,我感到困惑不解。
懵头懵脑地坐了半天小车后方得知:因欠江南某棉纺厂50余万元棉纱款,多年未还,现已被江南法院缺席判决为“限期还付”。厂里无钱还付,致江南法院已强制执行:封了本厂在江南市的账户(无钱),又封A市城区的账户,今早八点前已封厂子所在城区B镇的账户。出纳员取出的货款,是以出纳员个人名义存入银行的,平时仅厂长与出纳员“你知我知”。
此战险胜,不知下一战几时爆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呵。
1997年9月19日 风起
市委刚刚召开全市稳定工作会议,传达省委稳定工作会议精神,要求各地各级各单位加大工作力度,确保党的十五大顺利召开。本就如履薄冰,岂料一阵无头风乍起:
织造车间12名保钳工*,致使车间多半织机停机。*的原因是为“二次分配”不公事;
4名“土地工”(原占地招工,但未办合同制工人招工手续)*到市府,告厂方未按原招工协议落实其与正式工同等的待遇;
生产副厂长独自与客商谈判、因有私得“回扣”和私运床单出厂贩卖嫌疑被免除职务,职工中有的拥护,有的不解,有的担心。破船尚未启航,本就蓬漏,又遭风雨,水手间如此搞内耗,我担心更甚。
1997年9月26日 清退
厂方公告:清退×××等174名临时工;
清退×××等109名违纪人员。
减员对象范围:(以下均为李厂长语)在册不在岗的,在岗不守纪的,分配不到岗的,长期离岗不上班的
减员方法:分步精减,平稳过渡,软性着陆,妥善安置。
减员效果及目标:离岗很服气,在岗更积极,减员更增产,改革收效益。
本月生产经营完成指标:
产值万元,比去年同期上升;
产量:床单万条,坯布万米,比上年同期上升;
销售收入万元,比上年同期上升;
1—9月发出职工工资211万元,比上年同期增加34万元。
清退人员有直接的增收(人平收入)效果,这是无疑的,但这只能算短期效果,日子稍往后推,其负效应是不是会更大呢?而且,这些人从厂里清退后,他们还得生存和发展呀,还在中国境内呀,千万别为生活所迫沦落为行乞人、小偷小摸、谋财害命者、自寻短见的弱者或者其他的什么为满足一己的生存本能而伤害他人的人啊!
1997年9月29日 断炊
继江南法院“强制执行”之后,追债的客盈门,我协助接待了不少,好话说了几箩筐。
税务局上门:说执行原“交至60万元后欠税挂账‘协议’有压力”,至少得市长亲笔写条子方可暂缓。
电力局上门:历年欠电费90万,今年30万“总得给点才好交待”。
社保局上门:历年欠养老保险金120万,“先交去年以来的”,否则,“下雨挑稻草越挑越重”。
还有环保局、城建局、土管局、自来水公司,纷纷来催逼环保费、绿化费、“围墙经济”土地费、水费等等,加起来也是百把万。
江南法院方面未能躲过,人家发来传票,厂长不得再赖。自9月起,每月须付10万元,给厂子“留了一条生路”。
各路“黄世仁”都不好惹,只得给最狠的“打发一点”。这样一来,流动资金枯竭,花贩子、煤贩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原料、燃料一断,厂子停摆了。
机器一停,耳朵格外静,平时熟悉的一切忽然停顿下来,像放电影时忽然没有了声音,心里陡地少了点什么。工人们无所事事地三五一伙聊天,脸上写满麻木,我却看到了悲凉。作为工作组长,虽不在厂拿工资,处于此境,我的眼角热热的,一时间有如被抽去了脊梁骨,身子软沓沓的,脚步再也难听到“咚咚”响了。
1997年10月10日 施粥
张大铭市长今天已是第二次来厂。上次回去推广了我们厂“减员增效、提值降本”的经验。
张市长的车还在大门口,早有工人们自发地扫干净了门前的敞坪,知趣地躲进室内,心里却恨不能伸出千万只耳朵去听市长说些什么。我和工人们一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市长既充满了希冀乃至祈求,也隐含着忧虑与不安。
张市长还是那么白皙,那么壮实,那么斯文,可在他蹙额的一刹那,我捕捉到了他的无奈和力不从心。对县市级国有企业的前景,我本不乐观,现在愈发忧心忡忡了。果不其然,他的“治标”、“治本”策中难寻一味“特效药”,然而,对于断了炊的厂子,多少可以充充饥,如允许向棉农收购计划外棉,先收后付款,向市内棉纺厂赊棉纱;适当缓交和减免一些税费。
每餐都要靠借米或施粥,长此以往,总不是个法子呀。
1997年10月27日 春笋
全市企改工作团员在市委党校集中培训3天,学习“十五大”精神,精神为之一振。
一夜之间,A市冒出几个“大集团”:以棉花油脂化工厂为骨干的“银海集团”,以都达纺织实业公司为主体的“都达集团”,以容康肉禽加工厂为核心的“容康集团”,以贞庙山机电公司为母体的“贞庙山集团”……。“集团”像陨石雨一样纷纷落下,是真有其事,还是“拉郎配”?如今还不好说,静观吧。
“十五大”是春雨,历史终将证明。然而春雨之后遍地冒出的“集团”笋子,能否长成修竹茂林就难说了。
1997年10月30日 稻草
《经济日报》,第二版消息:由国家经贸委批准的全国第一家棉花贸工农一体化试点企业——湖北金天贸工农有限公司于日前挂牌成立。该公司由原湖北天门金田纺织工业公司,联结天门棉花公司、天门蒋湖农场、天门白茅湖棉花原种场及有关乡镇的25万亩棉田,共同组建成棉花产业集团。它将形成“四条产业链”,即原料产业链,纺纱、织布、印染、服装产业链,纤维板、建材、家具(以棉秆为原料)产业链,食用油产业链。
我们的厂子已然淹没于市场经济的大海,这一消息不啻给我们撒下了一拢救命的稻草!我们市的棉花公司多的是棉花,且银洲、星台两镇号称全省的一大棉花生产基地,我们市有都达纺织公司、银洲棉纺厂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