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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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项英出去活动了。我则仍留在他那里,等候消息。不久,项英回来很高兴
的告诉我:“何家兴和贺芝华已被解决了,今早顾顺章指挥几个行动人员,到他们的寓所去,
他们尚在睡觉。行动人员掏出手枪,逼他们将名单交出。名单到手之后,就在门外的爆竹声
中,将这两个叛徒枪毙了;行动人员也安然脱逃了。”项英认为名单既已夺回,叛徒又已枪毙
(其实后来证明贺芝华只受重伤,经捕房送医院治愈,不过她没了名单已不能作祟,而返回
四川乡下去了)。捕房大概不会有名单的副本,现在危险性自然较少;但也不能就断言不会再
被牵连,所以仍主张我还是照原定计划搬家。
我迁居之后,便与中共中央断绝了直接的联系。我搬到垃圾桥附近一个旧式的弄堂里。
房主人是一位多病的老太太,她的唯一的儿子在海船上工作,每每几个月不回来。我和我的
太太以我养病为借口,住在她的楼上,彼此相处得十分和谐。没有一个中央交通知道我的地
址,自然也没有信札或文件送到这里。同时,其他同志们也多搬家了,我也无法去与他们联
络。这段时间,除项英以外,只有老友邓中夏后来知道我的地址,间或来看过我。
在这段时间,我与陈独秀先生的接触,是我们生活中一个重要的节目。他没有参加八七
会议,由汉口潜返上海,渡着极度秘密的隐居生活,也没有受到甚么风沈的牵连。在广州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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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失败以后,我们觉得有交换意见的必要,因而我被他的联络人引导到他的寓所去了。他住
在老靶子路华洋交界的一个弄堂里,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居住,大概就是由于这是个两不管的
区域。
我们小别重逢,彼此心情都相当沉重。我曾对他的两个儿子的被杀害(曾任广东区委书
记的陈延年和曾任北方区委书记的陈乔年在四一二清党后,先后在上海遇害),婉词表示悼唁。
我们谈到许多同志们,尤其是李大钊、赵世炎等的不幸遭遇,不禁唏嘘良久。我们旋即避开
追忆令人伤感的往事,转而检讨目前的政局。
隐居中的陈独秀先生,对于时局的演变是时刻关注着的,他谈到宁汉合流的经过;蒋介
石的下野(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五日),特别委员会成立所引起的争执,讨伐唐生智战争的发生
以及汪精卫等所发动的护党运动等等。这些国民党内部纷争的内幕,他都了如指掌。我们约
定经常接触,检讨时局,大致每两个星期晤面一次。为了安全的理由,我必须一清早就到他
那里去,在他那里消磨一个整天,直到黄昏的时候,才便于离去,以免进出为警探或他人所
发现。在孤独生活中的陈先生,对于我的造访,看作一件大事,每次他都是预先准备一切。
在我们以后若干次的谈话中,只有项英曾偶尔偷闲来参加过。由于我们这样经常接触,就被
瞿秋白指为党内机会主义的反对派。
我们的谈话渐渐涉及党内问题。我们彼此间原有些芥蒂,这点我在前面都说过,我不满
他在武汉末期采取消极的态度,他对此表示遗憾,但觉得即使他没有这个过失,也未必能使
八七会议的决议有所改变。他误信我阻止南昌暴动是我个人的主意,并认为是不应该的。我
告诉他我主张南昌暴动,但为了遵守纪律,根据共产国际的电令,不能不前往阻止的经过。
他这才明白这件事的原委,确认十一月间中共扩大会议处罚我的决议是颠倒黑白的。由于彼
此了解了这些往事的原原本本,我们间的隔阂就大致扫除了。
陈先生曾对最近(一九二八年一月四日)蒋介石返回南京复任总司令职的事大发议论。
他觉得南京政府并不因蒋介石的复职能有显著的改善,国民党内部各派及各军将领之争,仍
将继续不已。这个政权与列强的关系,仍是有矛盾的。它仍只知搜括钱财,纵容流氓特务横
行,残暴清乡,欺压农民,并不能改良民生,安定社会。他的结论是如果中共有领导群众斗
争的正确策略,会有翻身的机会。
他之反对瞿秋白的暴动政策,与我是完全一致的。他认为这种儿戏暴动的行为,不合于
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也违反列宁关于暴动的遗训;而且事实上每次暴动都遭受严重的失败。
他曾屡次向中央进言,改变暴动政策⑾,但无效果。现在,他极愿与我共同纠正瞿秋白中央
的错误。
我则指出我们以往一切对中央的劝告,都被当作机会主义的见解,遭受拒绝了。我慎重
建议为了有效的挽救中共,和抛弃以往纠纷以及开展以后的光辉前途,应另行组织一个工农
党;这个党仍以原有的同志为基础,扩大其政纲要点仍是反对帝国主义和实现土地革命,但
不再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瞿秋白中央的一味盲动,是以共产国际的指示为护符的;罗明
那滋等共产国际代表,不懂中国情况,任意胡闹,是祸害的根源。如果命名为“工农党”的
新组织,不再是共产国际的支部,而只是国际主义下的友党,一切取决于党内多数,也许可
以减少一些这样或那样的错误,进而由黑暗步向光明。
陈先生对我的建议大感兴趣,认为是合情合理的改变党内现状的要图,但他似在遭受这
许多打击之后,已无足够的勇气来负担这个艰巨任务,因而他提出了实行起来会遭遇许多困
难的话。首先是共产国际不会平心静气的考虑这个建议,反会予我们以无情的打击。同时西
欧各国的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不重视东方问题,自不会予我们以有力的支持。再就内部
状况来说,即使多数同志同意我们的见解,经费问题也是难于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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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中共中央各机构因罗觉的被捕,陷于混乱的时候,陈先生向我表示:现在看来
中央机构为了自身安全,正在重新布置,各地组织又大多损毁了;即使瞿秋白等仍高叫暴动,
事实上已无力再盲动了。组织工农党的事可以暂时搁置一下,作为我们的最后步骤。现在或
许有旁的办法来改变这个现状。这样,我曾向瞿秋白提过一次的另组工农党的事,就因陈先
生的慎重,而作罢了。
一九二八年五月三日,日军借口护侨,屠杀济南民众数千人并惨杀外交特派员蔡公时惨
案发生,这又激起了全国性的反日狂潮。瞿秋白等对此态度冷淡,认为中共的任务是实行暴
动,反对南京的国民党政权。日军的行动似只是打击国民党的,如果中共卷入这个反日运动
中去,无异是帮了蒋介石的忙。这种荒谬的看法,曾使我们为之大哗。我和陈先生主张应积
极领导这个反日运动,既可暴露蒋介石对外的妥协面目,更可以争取群众,如果我们不参加
这种反帝运动,简直是罪恶。在这个问题上,上海的多数同志,在项英的影响之下(罗觉被
捕后,项英接任上海区委书记),支持我们的见解。
五月中旬,邓中夏来看我,告诉我现在中央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决定于六月间在莫斯
科举行第六次代表大会,检讨中央现行政策,并谋求党内团结。我和陈独秀、蔡和森、罗章
龙和他自己共五人是由共产国际直接邀请出席,中央特要他来正式通知我。如果我决定去,
现在就要办理旅行手续了。邓中夏那时也不满意瞿秋白中央的做法,不过不如我们的激烈,
他也知道党内危机是很严重的,因此,他向我恳切的说到他不愿见党的分裂,劝我接受这个
邀请。
接着,项英也来看我,告诉我党内的一些近况。他说到罗明那滋和鲁易门早已被调回莫
斯科去了,据说曾受到共产国际的批评。共产国际最近有指示给中共中央,不赞成随便暴动。
我们的反对意见,也陆续由中央报告到共产国际去了。共产国际以鉴于党内危机严重,因而
超越中共中央,直接邀请我们五人去出席大会。他认为中共的命运可能因此而获得转机,反
对中央的直接行动,似已无必要了。
蔡和森、罗章龙这些同志,我已好久没见着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地址和近况;所以我只
有去找陈先生商谈应否接受邀请的问题。陈先生主张我们四个人应前往参加,他自己则不愿
出席。他预料第六次代表大会能改正瞿秋白这种显明的盲动错误,我们如果不去出席,只提
出书面意见或表示不合作的态度,都是不妥当的。
我和项英曾先后劝陈先生一同应邀前往,我甚至说:如果不去,你与共产国际及中央间
的关系的破裂,只是时间问题。他回答:八七会议的决议对他批评如此严厉,足证共产国际
早有牺牲他的决心;他的处境不同,即使出席,也难有所挽回的。他表示绝不出席第六次大
会,以往他常为中央刊物做些短篇文章,今后还可多做一些,再不愿参加中共的领导工作;
不为自己辩护,也不出面批评别人。如果第六次大会成绩不错,他对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将
不持反对态度,以后如果要他到莫斯科当一个政治难民,他是可以考虑的。
这样,我便经由邓中夏通知中共中央,接受邀请,并由邓中夏为我办妥所有旅行的手续。
邓中夏这个热心的老友,对我的接受邀请,深感欣奋;对陈先生的拒绝,则耿耿于怀。他曾
要求我再去力劝陈先生,可惜我终无力改变陈先生的决心。而共产国际在六大以后,也再没
有邀请陈先生游俄了。
我在上海八个月的地下生涯,至此告一结束,而再度驰赴遥远的赤都—莫斯科。
①中共“八七”会议告全党同志书,全文见《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参考资料》,胡华主编,第一九一
页至第二二三页—上海商务印书馆一九五一年十一月第九版。
②“八七”会议告全党同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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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同上。
④同上。
⑤这次扩大会议的政治纲纪整饬案是这样的:
(一)谭平山任国府农政部长,脱离党而自由行动,联络邓演达组织第三党,反对中共中央,未得中央
许可,向汪精卫请假,与汪代表陈春圃谈话时攻击本党政策。党派其赴俄,不遵守命令而赴九江、南昌,宣
传第三党,对于清算土豪及没收土地政策尤为反对,应予开除党籍。
(二)张国焘受中常会之委托,指导南昌暴动,可是至九江后,即不执行命令,甚至反对。南昌暴动后,
主张联络张发奎,反对一切没收土地的政纲,由于他如此违反中央政策的结果,使全体同志受很大的影响,
革命委员会亦随之动摇。其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执行委员均予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