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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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国务院、国会等机关,散设各处,保留着过去的衙门习气,并没有甚么新气象的表现。
北京确是五光十色,古今中外,汉满蒙回藏的特色,各有陈列。如果说他是中国的缩影,却
也不十分恰当;在我这个南方人看来,它究竟更富有北方的风趣和保守的色彩。
北京大学①靠近皇城,其旁还驻扎着粗犷武夫张勋的少数辫子军。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
学堂,成立虽早,但设备仍极简陋。教授多是一些老八股、洋进士之类。其中著名的有拖着
长辫子的辜鸿铭,和以国学见重于时而为筹安会六君子之一的刘师培等人。同学们还多少有
一点以“举人”“进士”自况,其中也有一些所谓风流名士的人物。学术在他们心目中不是
装饰品,就是猎官工具。当时各地学校乃至北京城里的其他一些学校,多少已流露出一些近
代的新风气,而北大却有点古色古香,特别守旧。
一九一六年秋,蔡元培先生就任北大校长,北大的风气才为之一变。他注重提倡学术,
不声不响的下工夫,一心一意想将古老的北大变成现代的最高学术机构。他加聘了许多新教
授,如提倡新文化的陈独秀、胡适,文学家钱玄同、鲁迅、沈尹默、沈兼士,社会主义者李
大钊,无政府主义者吴稚晖、李石曾,国民党要人高君武、王宠惠等著名人物,先后荟聚一
堂,讲授他们的独到之见。北大就在蔡校长这种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政策下,做学问求知
识的气氛日渐浓厚起来。
同时北大的新学生也在大t 增加。那时北大采取“预科三年、本科三年制”。我被编入
理工预科一年级第三班上课。我住在北河沿第三宿舍。宿舍里每间房子都住了好几位同学,
大半是新旧同学挟杂着住在一块。我首先接触的,是同学中新旧观念和生活习惯相互抵触的
现象。我房间里的八位同学中,有两位是即将毕业的老学生。他们办小报、做诗文、捧女戏
子,往往深夜喝醉了酒回来瞎闹一阵;表现出高年级生的自傲心情,并不理会低年级学生的
抗议。结果,多数新来同学一致奋起,强迫那些自傲者遵守宿舍的规章。
北大在我初去的时候,还显得很有点乱七八糟。教授与学生之间没有甚么联系,除上课
之外,彼此不相闻问。学生各行其好,极端自由。在这个时候,新风气开始抬头了。低年级
的学生讥讽老学生的老爷派头、名士作风和守旧习气;我们要求注重公德、努力学习;反对
猎取功名的做官观念;提出学以求知、学以致用、学以救国等见解。这是北大一个极重要的
转变,与蔡校长的改革政策是互为因果的。
一九一七年春,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他所主编的《新青年》月刊也在我们学校中和
书摊上买得到了。这刊物于一九一五年九月十五日创刊。但北大同学知道这刊物的非常少。
一九一七年一月,胡适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上发表了一篇《文学改良刍议》,接着陈
独秀在次一期上又发表了一篇《文学革命论》,才引起同学们广泛的注意。白话文易于以浅
显通用的语句,自由而确切的表达作者所见,又便于多数人阅读,比之文言文的多所拘束,
好像是文字上的一次放足运动。当时胡适谓为“活文学出现”,陈独秀更高举文学革命的大
旗。这样就展开了新旧文学的大论战。
我在北大同学中是最先拥护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我这个一年级生,最初是埋头于功课,
成绩还算优良。我和当时的许多青年一样,以不甘落伍、力求上进的新时代青年自命,除了
功课而外,还经常爱读《东方杂志》、《大中华》等刊物,希望从此探究出一些救国治学的新
门径。一九一七年春我看到了《新青年》,一眼就觉得它的命名合乎我的口味,看了它的内
容,觉得的确适合当时一般青年的需要;登时喜出望外,热烈拥护,并常与反对者展开争论。
当时同学中尊重孔子学说、反对白话文的还占多数。无条件赞成新思潮、彻底拥护白话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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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占少数,但他们具有蓬蓬勃勃的热烈精神。新旧之争,就在课堂中、宿舍里到处展开着。
在争辩之中,守旧论者的论据渐渐动摇起来了,不少的同学陆续转变到赞成新文化运动方面
来。新文化运动在北大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站稳了它的阵地。
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日渐扩大,所提倡的科学与民主,风靡一时,是继康有为的大同学说
②、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之后,又一高举起来的革新旗帜。《新青年》的发行数量也增多了,
每期出版后,在北大即销售一空。一九一八年十二月陈独秀又主办了另一政治性的新型刊物
——《每周评论》;一九一九年一月,北大同学傅斯年、罗家伦等出版响应新文化运动的《新
潮》月刊。这在当时被视为《新青年》的两个卫星。此外,上海、北京等地有些著名报刊也
在响应这一运动,而各地新生的小型文艺刊物和文学团体也开始滋长起来了。
社会主义运动也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发展而活跃起来。无政府主义在中国产生较早,其活
动亦较为显著。一九○七年六月二十二日,李石曾、吴推晖、张静江等就在巴黎创办了中文
的《新世纪》周刊向国内宣传无政府主义,后来蔡元培也成为其中的要角。到了一九一七—
一九年间,在北京、广州等地,无政府主义者的活动增加起来了,其所发行的小型刊物颇为
流行。他们保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各种特色,也积极支持新文化运动。此外,一九○六年同盟
会的《民报》曾发表过朱执信节译的《共产党宣言》;同时,宣扬社会主义的文章,也往往
见之于其他小型刊物。辛亥革命时江亢虎曾组织“中国社会党”从事政治活动,后来因遭受
压迫,渐渐默默无闻。经过一段消沉时期,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欧战告终,俄国革命的影响
进入了中国,社会主义的思想才重新抬头。当时《每周评论》、《新青年》和上海的《星期评
论》等刊物常登载一些介绍马克思学说和同情俄国革命的文章。
新思潮像一股洪流到处泛滥,也侵入到我的家庭。我到北京以后,每星期都将我阅读过
的报刊和少数新书邮寄给我的父亲。后来我所寄去的书刊就多是《新青年》这类的东西,其
中甚至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刊物。我还常写信向我父亲鼓吹新思潮。父亲保持了约一年的沉默,
来信中绝不表示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后来他终于开腔了,信中长篇大论的反对新思潮,尤其
讥讽白话文,并主张保存国粹。这样就引起了我们父子间各执己见的辩论。
新旧冲突不仅限于思想方面,还演化到具体的事实上来。一九一七年春,我家庭代我订
了婚。这是我祖父的主动,父母只是赞成而已。他们依照习俗,代我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
婚妻,事先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我曾去信表示反对,大意是:那个成为我未婚妻的女子也
许是很合适的,但我根本不认识她。后来,在我与父亲通信辩论新思潮问题的时候,又提出
这一问题,并坚决主张解除婚约,这使父亲大感困难,这僵局后来由我亲戚从中调解,婚约
终于解除了。
我父亲于一九一九年春来到北京。我每星期都去看他,照常送给他一些书刊。彼此叙起
家常来一样是很亲热的。父亲知道我已是一个活动的急进分子,常在慈爱的颜色中表示不以
为然的神情,但不再提起解除婚约和新思潮的问题。父亲在北京住了一个短时期即离京南下,
我送他到车站,并诚恳表示:父亲素来是谨言慎行的,儿子却愿与旧社会宣战。父亲为了立
身处世的方便,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不妨采取不负联带责任的态度。
父亲听了这些话后,表现得有点难过,保持沉默。我们父子就这样告别了。
① 京师大学堂系北京大学的前身,创设于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由孙家鼐第一任的管学大臣,
学生都是“进士”、“举人”出身的各京曹,所以充满了衙门的气味。宣统元年(一九○九年)十一月筹办
分科,设经、法、文、格致、农、工、商七科。民国成立,改称为北京大学,由严复、胡仁源先后任校长,
至民国五年(二九一六年)胡仁源赴美,始由蔡元培继任校长。这是中国一间最早由官办的正式大学。
② 康有为的《大同书》在一九一三年陆续刊登于《不忍杂志》,主要主张为破除国界、毁灭家族、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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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私有财产,以进人类于大同的世界,这在当时不能不说是最急进了。中华书局有单印本。
第六章 “救国第一”
欧战期间,日本独霸东亚侵略中国的野心,日甚一日的付诸行动。它为了实现一九一五
年的二十一条要求,多方干预中国内政、企图在北京制造出一个亲日政府,这使扰攘不安的
中国政局更行混乱,也使中国人民的反日怒潮汹涌澎湃起来。新文花运动以内部革新为主要
标志,也曾引起新旧之争,反日则是当时爱国运动的主要内涵,又使人们不计思想分歧,趋
于团结。“救国第一”的呼声喊了出来,成为五四运动的前奏。
袁世凯虽然死了,但他所培植的北洋军阀势力,依然统治着北京政府。段祺瑞继袁世凯
而当权,其资望实力不如袁世凯,而专横跋扈则殊不少逊。
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段祺瑞明令对德奥宣战。这件事他与日本早有默契。日本企图
在共同参战的名义之下,进一步控制中国。段则企图在这一名义之下,扩充他的军事实力,
以获得财政上的支持。一九一七—一八年间,段氏先后向日本借款近一亿五千万元,借款条
件于中国极端不利。
当时一般青年愤恨日本的侵略,对于段祺瑞的亲日卖国行为,尤为切齿。可是他们目击
现实政治的混乱腐败,多表示鄙薄不愿与闻,即对孙中山所领导的国民党,也因其内部混乱
及反日面目的不够鲜明,不寄予甚大的希望。虽然青年们觉得反日爱国为不可放弃的天职,
可是没有组织,发动不起来,甚至有些人惧怕会因此卷入现实政治漩涡中去。一部分青年从
事新文化运动,也有不多谈现实政治的倾向。
一九一八年五月七日,留日学生因抗议中日东京会议所签订的《中日两国防敌协约》,
被日本警察逮捕多人,激起一千多个留日学生罢读归国的事件。其中一部分人回到北京,痛
陈在东京受辱的情形,引起北京学生的广大同情。少数热心同学发起,在北大第三院举行学
生大会,听取归国留日学生代表报告,并商讨响应办法。五月廿一日,北京各大学一千多学
生和少数天津学生代表结队向总统府请愿,反对这一协约的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