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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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那些御医几乎都来看了个遍;没有一个能让阿姊的身体有所起色的。阿姊常常说;到了这份上药石罔效;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要不是阿娘生下阿姊的时候;正当祖母当权;她落地时没能调养好;怎么会让阿姊先天不足”
玉真公主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地往前一跌。当觉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时;她恍惚中想起当初王维被贬出京;自己多方设法仍然毫无用处的时候;也曾经借着杜士仪的膝头痛哭疏解心中苦痛;眼泪一时就更加忍不住了。她就这么靠着杜士仪的肩膀;从呜咽到抽泣;继而渐渐哭出声来;浑然没感觉到面前的人最初肌肉僵硬;许久方才渐渐舒缓下来
上次借的是膝头;这次借的是肩头么?
尽管知道此情同样无关风月;可是;杜士仪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叹气。尤其看到霍清从屋中出来见到这一幕时;竟是微微一笑悄然退走;而许久没有半个闲杂人等进入这院子时;他这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绮念全无的他想到金仙公主正当盛年;这一病极有可能落得最不好的结果;而他的妻子儿子一时半会很可能都赶不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对泣声渐小的玉真公主说了一句。
“若是每日行八十里;不到三十日;广元就能赶回来的他身体壮健;应该捱得住。”
“可是还要算上去程的时间;就算日行四百里;也至少要五六天;一来一回就得近四十日阿姊如今这样子你看到了;撑不到那时候;又何必苦了孩子?”
玉真公主终于支撑着站直了身子;见杜士仪肩膀上那一块清清楚楚的湿痕;她歉然笑了笑;见他又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接过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姊都一个劲地不许你这么做了;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都是我不该一味听阿姊的话;以为她这病真的能够渐渐养好;否则早日知会你一块把广元带回来;兴许也不至于见不上最后一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听到命中注定四个字;杜士仪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最终说出了另一件事:“摩诘曾经在代州呆了许久;可我这次从幽州回代州时;他却已经回去了。他去岁年末丧了妻;如今已经是鳏夫了。他们结缡多年;膝下却没有一个子女
这么多年了;玉真公主尽管一直避免去打听王维的消息;但王缙在朝;又娶了崔九娘;再加上王维亦是天下有数的名士;自然也有相应的讯息传到她耳中。可这些时日她多半全心全意去顾着阿姊的病;再加上王维丧妻在士林中不算什么大消息;因此她竟是首度听闻。此时此刻;听到他丧妻;膝下又没有半个子女;她先是怔忡了片刻;继而脸上却渐渐雪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那个男人曾经用一曲千古悲音打动了她的心弦;而她也因为《郁轮袍》;而真正了解了他的性情。如果说从前他和妻子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顶多只是相敬如宾;那么;随着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世;他反而会渐渐生出真正的悔意和悲恸。从此之后;她也就不再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最最刻骨铭心的人了。
“杜郎的意思;我明白了。”
尽管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只会让玉真公主更加难受;但杜士仪却不得不如此。说是相忘于江湖;但王维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与其相见时届时心中苦痛;还不如此时此刻揭开;让玉真公主把两重痛苦一块都捱过去。于是;等到她将两只眼睛埋入帕子中良久;方才把几乎完全濡湿的帕子递过来之后;他便低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真公主浑身一震;最终抬起头来;面上仍见伤悲的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破涕为笑道:“玉曜若是知道你这般吟诗哄人;定要不放心好了;我还没这么不中用;你如今不比从前;位高权重;行止还要更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霍清的声音:“贵主;圣人来探”
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探望金仙公主;还正好是在自己也在的时候;杜士仪自然吃惊不小。而玉真公主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两只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给了杜士仪一个眼色后匆匆出迎。果然;在发现杜士仪也在此的时候;李隆基并未有丝毫吃惊;只是扫了一眼玉真公主红肿的双眸;继而便对杜士仪吩咐了一声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旋即由玉真公主领着往里去了。
有了天子这句话;杜士仪不好离开;只能留下。而高力士安排好了其他人之后;当即信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杜中书;一晃就是快三年不见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天家无亲情;身为天子;李隆基在面子上做得极好;无论是当初因为太平公主被诛杀后不得不真正放权的父亲睿宗李旦;还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他都礼敬优待备至;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从来没有放松过防范。
如果不是有一些死忠的臣子护着;他的父亲睿宗李旦很可能死在当初那一场政变的太平公主“乱党”手上;而他和兄弟们一面表现出恭仁礼让;一面却又苛刻地监视着他们的每一点行踪;以至于性格最为恣意的岐王李范忍受不了郁郁而终;至于他的儿子们;如今从李嗣谦改名为李鸿的太子不再居于东宫;其他皇子也是甫一出阁便赐第于十王宅;平日外出和进宫都有严格的限制。至于他的皇妹和皇女们;所有驸马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尚主就不能够居于高位;他把这一条真正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仅有的两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李隆基的感情却大不相同。更何况;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全都选择了入道为女冠;始终没有成婚。早年间她们常常入宫;陪他闲聊下棋赏玩;尽管这样的亲近在这些年渐渐少了;可如今看到金仙公主在病榻上睡着的时候;眉头尚且紧紧蹙在一起;病痛折磨得她看上去形销骨立;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掩不住的烦躁和怒意。
他们兄弟五人当中;宁王李宪和薛王李业仍在;申王李援死了;其人一贯好酒;喜好高谈阔论;当年武后在时;他和这个次兄关系还算融洽;对其死讯自是不免惋惜;岐王李范死了也就罢了;那个弟弟一直都看不清现实;一直心怀怨望;就不知道他剪除了那些与其交往过密的人;也是为了保全。可金仙公主一贯温和有礼;深悉养身之道;为什么她也很可能这么早早就要离他而去?那么他呢;会不会这一个个兄弟姐妹之后;就轮到他了?
“真的无可设法?”
玉真公主觉察到了李隆基的怒意;尽管她也很想满天下找到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一母同胞的阿姊;但最终;她还是摇摇头道:“阿兄;阿姊说过;事已至此;不用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如此即便还有余寿;也在别人的抱怨声中被折腾完了。阿兄如果有心;就多陪一会儿阿姊吧。”
尽管李隆基对金仙公主的心意颇为动容;然而;默默陪坐了一刻钟;他就缓缓站起身来;见一旁玉真公主的眼睛仍然红肿;他忍不住踌躇片刻;最终低声说道:“杜君礼如今毕竟官居中书舍人;若是今后有人指摘他和长公主交从甚密;于他官声有碍;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登时面色一白。她低下头来默默稽首行礼;算是答应了;可当把李隆基送了出去;听到兄长头也不回地低声吩咐她好好照顾病榻上的阿姊时;她一手掩上了房门;刚刚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刹那之间又喷涌而出。
她的兄长看似关心病重垂死的妹妹;但却不能耗费更多的时间陪一陪她;而她;即将失去一直以来都最最亲近的阿姊;在膝下养了足有数年的弟子玉奴;也远赴了蜀中;至今还未回来;甚至在多年以前;给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爱恋的爱人;也因为天子对兄弟的猜忌而远贬千里之外;而今;就因为她的兄长兼大唐天子的一句话;她又要失去唯一的知己?就在刚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是多么想回答一个不字;又是用了多少气力;方才硬生生把这个字吞了回去。
她已经很少见杜士仪了;可真的要为了兄长;与其从此成为陌路;永世不相见?
当玉真公主回转了金仙公主病榻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握着那只和从前丰腴不同;业已骨瘦如柴的手;喃喃自语道:“阿姊;阿姊不要抛下我;不要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她本以为金仙公主已经因为药汤的作用而昏睡了过去;然而;当看到阿姊的眼角滚落出了几颗泪珠的时候;她终于恍然惊觉。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感觉到自己紧紧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紧跟着;耳畔便传来了极低的声音。
“元元;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等我好些;带我到开元观去。”
李隆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把在景龙女道士观探望金仙公主的杜士仪给带回了宫。当他在洛阳宫宣政殿中;细细打量着这个数年未见的年轻臣子时;他想到之前玉真公主站在其人身边双目红肿的样子;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念
如此人才;也难怪玉真多年常来常往。早知今日;当初她若是直接求为驸马;即便她比杜士仪更年长;他未必就会拒绝。但现如今;杜士仪经过一次一次的磨砺;早已从一块从顽石中刚刚琢磨出来的璞玉;化成了一块渐渐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气息的美玉;他就没办法让给妹妹了
“朕已经吩咐过中书门下;明日起;你正式与张子寿一同知制诰。”
杜士仪几乎想都不用想;就按照礼制出口成章地表达了一番惶恐和感激;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李隆基紧跟着又用相当和颜悦色的态度吩咐道:“你的妻子出自八娘门下;你将八娘视作为长辈;这是应该的;但今后你以不到三十之龄;官居知制诰;朝中万众瞩目;贵主之门;不可长留;以免为人所谤。”
早在自己官居左拾遗;渐渐跃居天子近臣之后;杜士仪和金仙玉真公主的往来就已经很少了;两人都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所以;此刻天子刻意再次提醒;杜士仪在恭敬答应的同时;忍不住又生出了几许难以名状的怅惘。
他有妻儿;有亲友;而且日后还可以交更多的朋友;提挈更多的后进;可是;玉真公主就没有那样大的自由了。抑或者;他可以暗示一下她;不用再一味和司马承祯在仙台观修真打坐;不妨和从前一样;聚名士于一堂;日日以豪诗长赋下酒;以解幽居寂寞?
几句没有太大营养的君臣对答之后;李隆基突然说道:“蓟州刺史卢涛举告幽州长史赵含章贪赃一案;朕令御史中丞裴宽亲自查验;前次征战;你曾经身在幽州;据悉赵含章重用的静塞军司马杜孚又是你的叔父;你觉得此案如何
看来;裴耀卿不管是否建议过;没收赵含章财产;以抚恤幽州军马这一条;天子不会知道和他有关至于天子是否知道此事缘起一段婚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陛下;臣对赵大帅并不熟悉;至于幽州共事;时间也很短;但臣在与裴户部坐镇幽州;主持粮秣军械调配以及征发整军等等事务的时候;正巧叔母带着从弟回到幽州;提到了一件让臣万般无奈的事。”杜士仪如实将杜孚之妻韦氏让他出面提亲;而蓟州刺史卢涛又强硬表态的事一一道来;最后才长揖说道;“至于赵大帅是否真正贪赃枉法;臣那时候身为代州长史;无法尽知。然而;身为幽州长史;却仗势逼凌麾下刺史嫁女于亲信之子;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