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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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名——兰台。江荻红的曾祖父乃是兰台家小系的儿子,因为是小系又是庶出,没攀上大贵族,嫁了自己母亲的一个下属,对方好歹也有一个家名而且还是正正经经京考进阶。只可惜这位兰台家的媳妇官运普通,熬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知州,三个女儿、两个孙女五个孙子居然没有一个进阶成功。到了江荻红的曾祖母一死,这一家也就没了家名,可这一没了家名后反而在江荻红这一代姊妹三人相继进阶,江荻红是其中的老二。这一家三姊妹都是人才,且都是二十来岁就进阶成功,而算官场成就原本最差就是江荻红。她的长姐进阶后先后外放丹霞、沈留、永州,苏台历两百二十年出任永州郡负责城防的掌固,位在四阶下。和亲王掌永州后此人因为主持的一项筑城被弹劾在其间故意买入劣质城砖,中饱私囊,而被问罪刺配三千里,一年后死于发配地。这案子问得证据确凿无人能反驳,可人们私下都说此人之所以倒霉全因为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开罪了和亲王清扬,而且是在多年前就开罪的,当时和亲王还是皇子拿她没办法,这会儿偏偏在永州任职,且还不肯向清扬服软,还不被清扬拿来立威风。
江荻红的幼妹经历更为悲剧,她和姐姐同期进阶,与昭彤影同榜,当时未满二十。若非那一榜所有人光彩都被十五岁而榜眼登科的昭彤影抢尽,她也本当被人称为神童才子。进阶后前几年一帆风顺,两三年间从七阶知县晋升到五阶,被朝中名流看重招为儿媳,冠了人家家名。然而,这种运气不过五六年就用尽,偌娜登基后不久,她的婆母牵扯到嘉幽郡王的叛乱中被削职发配,她也被牵连的丢了家名降职到七阶重新去当县官。如此几年好不容易调到苏郡南江州州府当了六阶春官,结果赏识她的顶头上司又被打了个私通匪类,她作为亲信自然逃不掉,州府黑压压的大牢内,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终于绝望的投缳自尽。
进阶之后十余年光景,一家三姊妹只剩下江荻红。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人开玩笑,妹妹血迹未干的地方迎来的新任知州却是姐姐。江荻红没有被牵连完全要感谢当年妹子乃是入赘那贵家,入赘的女子泼出去的水,灭门也灭不到母家身上。
进阶后接连骨肉惨死,江荻红早有了另外的心情。当年她幼妹婆家保丹绫举事,她在京城夏官衙门做官,官阶不高却靠近司马能得到不少消息。那家拉她下水,江荻红也是有几分壮志的人,爱纹镜这个皇帝她都觉得不怎么样,更不要说偌娜,而年轻英姿、文武双全的苏台丹绫仿佛能成为安靖国未来的中流砥柱。
造化弄人,为叛党传信的她安然无恙,一无所知的妹妹却因为姻亲而失却荣华。
嘉幽郡王兵败被幽于皇陵后,江荻红安分了一段时日,可偌娜亲政后的所作所为让她日渐绝望,往日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她本来就在苏郡任职许久,原本是北江州五位下的官员,上一次苏郡暴乱她便与为首的几个有秘密往来,也靠着自己的官位帮他们不少忙。等提升南江州知州眼见齐霜苛政之下百姓民不聊生,和那些绿林豪强接触久了,又看多了官逼民反的悲剧,往日只想保命和自图荣画,此后却生出了救民于倒悬的凌云壮志。
她是南江州知州,一州之地,悉听处置,军政大权一手掌握,她要叛当然比乡野村民多了许多优势。照着她往昔的脾气,不会在这个时候叛,一郡之地何以对抗天下,而她一非皇室贵州、二非公卿显赫,天下何人能服?然而此刻她以觉富贵如烟云,一门心思要为百姓争活命。
她说:“郡守残暴,天子无道,反与不反皆无望。与其死于苛政,不如振臂一呼!”
于是,苏郡南北江州在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的最后两个月上演了让人眼花缭乱,又为之荡气回肠的叛乱剧。江荻红,这个三十六年人生平淡而过,最多只能在地方志上被不咸不淡纪录几句的女子因为这一场动荡而将自己的名字写入苏台王朝史。
对于江荻红,后代的评价并不稳定,赞美她的人将她与苏相提并论,反抗强权、为民请命;而批评她的人则说,身为朝廷命官安定地方乃是职责,要为民请命有的是方法,她为何不能效仿先贤上万言书、买棺谏君等等,却挑唆百姓叛乱,致使苏郡平地烽烟、生灵涂炭、田地荒芜。更有人说江荻红的行为并不像她表现或者自我辩解的那么单纯,其后依然有嘉幽郡王的影子,乃是为了让嘉幽郡王东山再起而使苏郡烽烟动荡。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因为从江荻红的物件中找到过她在苏郡任上仍与嘉幽郡王那些漏网同党往来的书信,其中颇有对朝廷不满,希望嘉幽郡王能登基重整乾坤的意思。至于这个时候仍在皎原江宁道离宫,日日与凤林作伴的苏台丹绫是不是手眼通天,在被幽禁中尚且遥控数百里外的苏郡风云,这一点苏台正史中没有记载,当事人也不曾有过明确表示。
十二月二十二日,朝廷依旧在为苏郡叛乱焦头烂额,原本应该立刻派出兵马镇压苏郡暴动,然而这个时候的朝廷却因为对齐霜的态度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齐霜作为郡守所作所为并无违背律法,用琴林映雪的话说:“南安郡王既没有贪污也没有草菅人命,所征收的赋税没有超过朝廷允许的范围,百姓暴动那是因为他们不想缴纳钱粮,乃是早有叛乱之心,南安郡王何错之有?”另一派以大宰卫暗如为首,坚持朝廷应该对南安郡王问罪,他们认为苏郡的叛乱完全是因为齐霜过度使用暴政而导致民不聊生才激起民变,所以只要朝廷对齐霜问罪,根本不用出动军队就能平定叛乱。
卫暗如原本不是喜欢在这种事上争长短的人,能做到大宰统领六官的人都是千灵百巧,尤其不会过分执著一件事。卫暗如自小就学一个道理“刚极易摧,情深不寿”,这种为民请命抓着皇帝的袍子进言死也不肯退一步的得罪人的事一向是由西城照容去做。为此某一次这两亲家一起喝酒,半醉之时暗如对照容说:“你便是事事都太顶真,若说才干你在我之上,却永远做不到天官大宰。”照容当时一阵苦笑,随即道:“能位终于司徒,我愿足亦。”可这一次她也不知吃错了什么,坚持不懈,不惜在早朝上与众官争执,便是皇帝的面子都不卖。偌娜面对这位天官大宰多少要给一些面子,被吵得头昏眼花的看到涟明苏站在一边低眉垂目,又想到他很长时间以来也不知为什么甚少在朝堂上说话,便叫了一声:“少宰以为如何?”
涟明苏这两年来但求无过,又最好被人彻底忘记,平日里只把自己本分的事做完,其他的一概不管,再不复当年的热心。他变化的连西城照容都发现,找机会问他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涟明苏淡淡道:“并无为难之事,只不过自从上次受伤后身子一直不好,连着心情也颇为倦怠,或许我该向皇上告病还乡才是。”
此刻被天子点名,让他无从回避,从天官队伍中走出来,站在二位官觐见的位置上,先向四面扫了一下。凰座居中,偌娜一身朝服华贵的端坐其上;左侧略小一些的座属于正亲王,目前上面座的是花子夜。再往下立于丹陛之上,比重臣更靠近皇帝,且居高临下俯瞰朝堂的是和亲王和另一位正亲王的夏官大司马苏台迦岚。涟明苏的目光从和亲往这边过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和亲王也看着他,与他目光对上苏台清扬微微挑了下唇角,那目光仿佛在说“掂量着自己的说话,说出口可就收不回去了!”
涟明苏又垂一下眼,随即微微抬头道:“臣以为,大宰所言甚是!”
丹陛上,苏台清扬唇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正因为对齐霜处置产生的矛盾,反而使派兵镇压一事也被拖延下来,而苏郡的起义军在江荻红领导下攻城掠池,到了十二月下旬,苏郡二州十一县中的七个县全部陷落,其中包括南江州州治,以及苏台兰的故乡北江州名城苏县。剩下的只有北江州州治以及金壁关保护下的三个县。义军连连取胜人人欢欣,苏郡百姓早就被齐霜的苛政压得喘不过气来,至此蜂拥而起或投效义军,或暗中帮助,便是什么也不参加的说到义军也暗中竖一下大拇指说一句“有胆识的好儿女。”这般气势如虹之下,“攻下北江州”“火烧郡守府”“杀齐霜”的呼喊震天撼地,此时江荻红却下令义军放弃未能攻下的四县,建立以南江州州治为核心的新郡守府,令各地义军退守关城,保存力量以备大军围剿。至于齐霜,江荻红说“齐霜必须要杀,不过她是个有才的人,也深明用兵之道,带走的三千兵马精悍如虎,犯不着和他们硬碰硬。守住几处要道,就让齐霜和她的三千兵马在苏郡里东闯西突去。南江州各县都在义军控制中,齐霜想要保命必须回到北江州,所以守住要道,在险峻关卡设下埋伏,齐霜闯关便与她厮杀,否则她爱哪儿哪儿去,这群人早已疲惫不堪,又没有给养,无处歇息,再半个月两个指头都能捏起来。
苏郡的义军声势浩大,齐霜便被逼到了绝境。
无处休养,无处补给,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来,而民心早以远离她而去。在此期间她们和义军交战过几次,互有死伤,总的来说还是她的军队略占上风。然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知道叛军并未出主力,而几次想要冲关回北江州敌人的军势顿时如虎,而她一退兵对方也跟着退,并不追击。这样她便知江荻红用的是疲兵之计,要让她无处可以最终疲惫自败。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齐霜做出了新的布置,她仿佛被给养短缺逼得丧失了理智,忽然带兵快速北上八十里猛攻南江州州治。江荻红见她来势汹汹,怕她真的狗急跳墙,调动周边的义军回来支援州城。
二十二日夜,天色阴沉,无月无星。齐霜的阵营里战鼓擂了一夜,江荻红让城中兵马只管守好城池不用理睬,但登援兵到了里应外合将她斩于城下。到了第二天傍晚,鼓声还是不断,却不见炊烟不闻人声。守城的将官起了疑心,江荻红亲自上城,也觉得那营帐死气沉沉,鼓声虽然不断,却敲得毫无章法。她略略一想暗叫一声不好,急急命令开城派出一支军队靠近敌营。
不一会属下来报齐霜营中已空无一人。至于那鼓声,原来是有人用链子将几条狗挂在鼓上方,爪子上绑上鼓槌,挂的高度让鼓槌正好能碰到鼓面,狗被吊得难受不断挣扎便一下下击打鼓。
而此时齐霜称义军增援州城,各县没有防备,一口气连冲几处要塞转眼到了苏郡与沈留郡的接壤处。
二十四日清晨,洛西城刚刚起身就得到回报:“苏郡郡守南安郡王为叛军追杀,奔逃入郴州城!”
下篇 第十一章 竹帛烟销 下
二十七日是朝会日,三十日起就要停朝过新年,接下来两天也是庆典为主,所以二十七日的早朝算是一年中最后一次正常的早朝。每十天一次朝会,这一天包括成年且有封号的皇族宗亲,以及京官四位以上都要参加,包括那些平常可以蒙头睡觉的闲散官员,例如太学院的教授们。这一日早朝依旧为齐霜以及苏郡内乱的处置吵得不可开交,三阶以上人人被点着表过态,可这一次对立的是六官官长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