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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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父皇遗诏不可违,再说女官长这些日子来衣不解带的侍奉父皇,也是代我们这些子女尽孝,暂时就这样吧”。皇太后那个时候正忙于为花子夜树立威信,故而不方便驳斥他的意思,于是新任少王傅的命就这么多留了几天,然而当半年之后琴林家重拾旧话时悲哀的发现那个人已经有了新的依仗。
这一年春天,差不多就是春闱开科的时候,苏台朝廷终于勉强收拾完了战争带来的烂摊子,开始“秋后算账”,也就是对那些失职的官员进行清算。前任凛霜大提督自然不用说,就连根本没有错,完全因为花子夜胡乱调动兵马才害得扶风被袭击、三州沦陷的邯郸蓼也被降职两阶,只不过暂时没有合适的替补,才继续留用军前。然后,从凛霜到京城,其间先后沦陷的大小四十余座城池、五个要塞,所有的官员和将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或者羁押待审。
事实上,对于如此大规模的追究,苏台迦岚始终是反对的。她曾对昭彤影说“自古用兵决胜于庙堂,两军对垒已是其次。一两个城池沦陷,是将军无能;可若是崩溃,就是朝廷无力,要追究也该丛六官官长追究起。”昭彤影听了哈哈笑道:“殿下要让朝中无人可用么?”迦岚丢了一个白眼过来,怪她胡乱开玩笑,那人当即正色道:“殿下这句话私下说说就行了,若是让人听到,怕是会以为殿下故意洙杀效忠陛下的臣子,让朝廷再无旧臣。”
上篇 第五章 边关四镇 二
自古以来,同富贵易、同患难难,丹舒遥在大司马任上门庭若市,多少人捧着追着想方设法讨好他。而一旦下狱,就连来看望的人都不见几个,只有多年跟随的管家不愿意离去,依旧天天想方设法来给他送饭。
然而这一天晚上他的牢房中倒是来了一位贵客。穿了遮住头的丝缎披风,将容貌遮住大半,狱卒虽然好奇至极,可陪伴此人前来的是秋官中的三位官,吓得一干人忙着追前追后的讨好。那三位官赶走闲杂人等,只留下那衣着华贵之人入丹舒遥的单人囚室,自己带着狱卒退得远远的。
丹舒遥虽然被关押了半年,脸色倒还算过得去,看样子没吃多少皮肉苦,也没受什么虐待。见了来人先是一怔,随即淡淡道:“原来是殿下,请恕臣这里简陋,无法招呼殿下。”
来人突然上前一步想要跪下,丹舒遥从墙角一跃而起双手扶住,却没有跪下,叹息道:“殿下何故如此,臣受不起。”
“司马——”
“殿下无需多言,臣心里清楚得很。臣固然无辜无奈,殿下也未必轻松。顶罪担责也是臣子的义务所在,殿下无需感到歉疚。”
来人默然无语,仿佛是找不到话来驳斥眼前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
丹舒遥下狱之所以在朝廷中反响激烈,不仅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在为花子夜顶罪,更因为朝廷在这件事上出尔反尔。京城被包围之时,丹舒遥跪在朝堂上请罪,当时偌娜拉着他的手说:北辰背信弃义,不是大司马的过错,大司马快快起身,京城百姓和朕还要靠大司马来保卫。
然而,北辰军刚刚退出国境线,偌娜就立刻翻脸,下令天官逮捕丹舒遥,当时这位大司马还和大司空一起在城楼上巡视,确定接下来对城楼受损部位的修补工作。当琴林叶芝带领秋官下属九城兵马司精锐将丹舒遥团团围住时,那个卫家当家夫婿的大司空吃惊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反而丹舒遥泰然自若的向手下嘱咐几句要务,淡然地束手就擒。
舒遥与他面对而立,相隔两步,一直望着对方的眼睛,而来人不断的避开视线;足以表明丹舒遥内心平静而来人愧疚不安。
“殿下——”他淡淡道:“臣听闻凛霜大都督已被灭门,邯郸蓼降职两阶留用扶风;敢问自凛霜至京城期间五关守将如何处置?”
“或发配没籍,或赐死”
“发配、没籍、赐死嗬嗬”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来人莫名其妙,过了好半晌才听他道:“好好,无辜如此尚且发配赐死,舒遥身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军务,更是罪不容赦。殿下——臣仅有一事请求,如殿下答应,臣虽死含笑。”
“大司马但说无妨。”
“舒遥未能恪尽职守,致使京城被围、千里之间百姓流离失所,皇陵受扰,万死难赎其过;但盼殿下看在看在唉,臣但求殿下开恩,放过我的家人吧。留我那夕然孩儿一条性命,至于丹这个家名,殿下收回去也无妨。”
来人怔怔望着他,望了许久才道:“舒遥心中,我是残忍至此之人?”
“自古将军几人安死床头,只可惜舒遥未能战死杀场,不能荫封后代,反为家族取祸”
来人知道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缓缓说了句:“司马保重。”转身出门,远处等候着的人立刻拥上来接着了往外走。身后丹舒遥独立在狭隘的牢房中,喃喃道:“我为殿下顶罪,殿下为天子顶罪哈哈,这就是做臣子的命啊——”
来人进来的时候速度极慢,仿佛走一步犹豫三分,走的时候却飞快,把狱卒和陪同的官员甩在身后好几步远,几乎是逃一样得出去。到了门外对陪同官员甩下一句“你们回去”,径自往马车走去,一阵风吹来,掀起披风一角,露出苏台花子夜清俊的容貌。
侍从在帘子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主人的命令,小心翼翼问主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回府。那人先是嗯了一声,这边厢才叫“起驾回府”,却听里面道:“慢着不回府,皎原给本王去皎原。”
车马当即调转方向,别的没什么,几个近身侍从当即傻了眼。也不知道这主子到底什么想法,这会儿已过午后,去皎原当天无论如何赶不回来,若说在那里居住,前头一点准备都没有,总不能让堂堂正亲王去住客栈吧。再说了,这会儿春光艳丽时分,想住客栈还不见得有空房。他心道今儿这位正亲王也不知道怎得了,从来不是变幻莫测的性子,可今儿先是突然说要见丹舒遥,而且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身份,要他想法子安排;这会儿突然又说要去皎原,更不知是什么用意。
近侍在外面忐忑不安揣摩他心思的时候,花子夜也是心乱如麻。听到马车凛凛辘辘的声音,在这阳春午后有那么一点犯困,可偏偏每次一闭上眼睛又是思绪万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升起探望丹舒遥的念头,难道是想要让他谅解这种“替罪”行为?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莫名其妙要人家为之送命,说一句抱歉难道能弥补,更何况,这两个字是不能从他摄政正亲王口中说出来的。
他相信丹舒遥什么都不会说,他是一个忠臣,会像忠臣一样泰然赴死;可是后代的史书会怎么说呢,也许会纪录说:苏台历两百二十四年正亲王花子夜决断贻误,京城被围,后杀大司马丹舒遥为替罪
他叹了口气,想到大牢中这位前任大司马的话:“臣固然无辜无奈,殿下也未必轻松。顶罪担责也是臣子的义务所在”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臣子
上篇 第五章 边关四镇 三
两个时辰,车到皎原,帘外车马声不断、人声不断,他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回话是:“殿下忘了么,今天是拜杏花神的日子。”他轻笑起来,果然他忙得记性都差了,今朝是太学院和宫中皇子们都放假的日子,但凡有一点空闲有一点可能的,哪个不到杏花树下清酒一杯再拜许愿。
前代有诗云:十年荒草帝王冢,千古犹拜素月碑。
一度恢宏的清渺王朝已成前尘往事,以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穷极一国之力的清渺皇陵中那些帝王的坟墓,亡国之后不过十年就长满荒草无人问津。而在《清渺王朝史》上被赞誉为“万世人臣典范”的清渺最后一代大宰千月素那树立在皎原的碑,却直到几百年后依旧年年有人祭拜碑前。从千月素的碑建在皎原起,在她自杀殉国的那一天京城的百姓和那些士子往往成群结队前来祭拜,由于这是杏花的最后一段花期,便有将千月素看作杏花神化身的说法,故而也叫拜杏花。
车停在客栈前,他说“有请少王傅”,然后静静的等着。
渐有人声,他觉得不对,若是那个人必然毫不犹豫地掀帘上车,而不是如来人那般停在车旁。
“殿下,”声音恭谨平和,是那种十丈宫墙内自幼训练才能有的:“殿下,女官在殿上书记处。”
他抿了抿唇,冷冷道:“让她来见本王。”
日照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控制不住的吃惊:“书记邀女官夜宴杏林,殿下——”
“请少王傅到琴林别院来伺候?”
略一静默,车马又动,飘入车帘的是青年日照的一声“是”,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和与恭谨。
日照见到水影的时候她正舞剑杏花下,昭彤影则花下弹琴,他看的瞬间几有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还是当年的深宫明月夜,一个舞剑、一个弹琴,而君王含笑看。那时,她是尊贵无比的女官长,自云只在“君前、友前、月前”方肯剑舞;那时,正亲王寿筵上亲王世子心性轻浮,席间口口声声要她起舞作乐。她念正亲王寿筵,勉强应之,然世子竟取伶人衣饰示之;她能当场掷盘于世子身前,虽满席王侯公卿,拂袖便走,无人敢阻。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正亲王有请。”
收剑身侧,斜斜望过来:“亲王现在何处?”
“琴林别院。”
浅笑在唇边,又问日照可知亲王今日去过何处?回答说听近侍说到过天牢,然后就直接出城前来皎原。
她转头望向昭彤影:“依你之力,能为丹舒遥抒难否?”
她略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说呢——”
依然是从后门走入,在他亲随侍从带领下穿过沿山而上的长廊,可见林木葱茏处有灯烛光闪烁。琴林家的溪山别业与昭彤影皎原别业的距离不是很远,只不过一个得水之浩荡,一个享山之深幽。山高林密难免车马难行,故而出发的时候还斜阳向晚,抵达溪山别业已经掌灯时分。
不知道是这两天恰好没有琴林家的人来用别业,还是正亲王一到众人回避,一路行来唯听风过树梢、水滴石缝,间或鸟鸣山涧、时而浮云遮月。二十三岁的少王傅裙绣花开、鬓插芙蓉,身后是俊美的青年,永远在落后两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跟随。
转过一个弯就是那个人的住处,檐角斜飞的五进房,高踞于整个别业之上,正是琴林家专门为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亲王修建的。
她脚步一缓,低声道:“日照,你退下吧”视线轻轻一转,对上青年担忧的神情,淡淡笑着回应了一下以作安抚。
挥挥手示意门前侍卫退下,举手推门而入。
青年的声音自重幔之后传出,不轻不重,他说:“王傅与旧友相处可好?”
回答是:“皎原之上,杏花春雨,自古为知己相逢、慷慨结义的好地方。即见故人,安能不喜?”
“王傅与少年故友把臂同游,却有人杏花时节要枉送性命?”
水影大笑起来,一时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在对方怒目之下平息,缓缓道:“枉送性命难道是我与昭彤影所害?”
花子夜怔了一下,多少也觉得自己这段华说得没道理,可又不愿意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