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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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看重功劳和升迁之人,但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却硬生生被别人无视和剥夺了,这样的感受令他怎么可能用平常心去对待?
“想发火也好,想骂娘也罢,你统统都讲出来,喝闷酒能有什么用?!”慕容冲见他一言不发,心中火起。
容楼放下酒碗,抬头看向慕容冲,道:“酒喝多了总是会醉,喝酒最大的用处当然就是这个。发火和骂娘才真是无用。”
“不管有没有用,你现在心里憋屈,不妨于我直言。”
容楼摆摆手道:“憋屈是有,不过没有凤凰你想得那么严重。”他从桌边另拿了一只碗,给慕容冲也满上,笑道:“我忽然发现越是难喝的酒反而越是容易上瘾,这会儿不是我想喝,而是已经停不下来了。来,不如你也一起喝。”
“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复元得如何?”慕容冲关切道。
容楼心中一甜,刚才的不快一时丢了七八分。心念转动,扮作垂头丧气的模样道:“伤得很重,只怕。。。。。。”
慕容冲立刻放下手中酒碗,倾身向前,一把抓住容楼的左手腕,焦急道:“快脱了衣服给我瞧瞧!”
容楼剑眉高扬,哈哈大笑。
慕容冲没想到他刚才还面无表情,现在就如沐春风,转变的速度如此之快,愕然道:“怎么了?”
容楼叹了口气,估作失望道:“原来你平日里的正经全是装出来的,叫人脱衣服倒是张口即来。”
慕容冲一时面红耳赤,立刻甩开他的手,反唇相击道:“居然能拿自己的伤势调笑,若是营中士兵瞧见你现在这样孩子气,谁还能相信你是燕国战场上的武神?”
容楼笑道:“他们相信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
慕容冲看他这副样子,知道受的伤定是已经复元了,道:“当真无碍了?”
容楼点头,道:“回来之前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慕容冲喝了一口酒,道:“你以后不要和吴王走得太近,有害无益。”
容楼“咦”了一声,道:“垂将军怎么了?”
慕容冲欲言又止,道:“别多问,反正你听我的就是。”
容楼不置可否。
两人喝着喝着,眼睛都朦胧了起来。
“可惜没有能歌善舞的艺人,不然趁着酒兴欣赏一番岂不快哉?”容楼执筷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酒碗边缘道。
慕容冲痴痴望着容楼,目光中荡起一池阳青,“吟歌、起舞不过雕虫小技,看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你想看,不用艺人,有我便成。”
容楼讶然笑道:“今日倒要大开眼界了。”
慕容冲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石头,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未等容楼回答,他慢慢道:“一袭黑色,浓若泼墨,挥洒而至,面带青涩。杨树滩畔,河水清泠,煞是惹人流连。风起涟漪,吹不尽的是,相思愁。”而后悠悠道:“我虽年幼,却从那时起一直记着你了。只是后来牵绊的事太多。。。。。。纵有长剑在手,又如何?望断乌发,不见故人。”
容楼听毕,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逃不过‘咫尺天涯,睽隔不得’罢了。不过老天算待我们不错,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
慕容冲点头道:“那是。不过,我和你不同,你比我要直接,这样更容易快乐。”说罢,长身而起,衣袂翻飞间,人已在院中舞动了起来。
他本来就身姿绰越,加上常年习武,虽然舞蹈的根基全无,也能模仿个大概形似。这番舞动起来即便婀娜多姿不足,却刚劲矫健有余,加上无意间渗进了武功的路数,身法灵便,步态轻捷,翻转变化间配上他口中吟唱出的自编诗句倒也相得益彰:
“二十余载梦彷徨,大志未筹意气扬。相伴驰骋光阴短,一世纵横情义长。刀枪出匣锋芒露,儒雅入世狂傲藏。但见今日故人在,把酒临风醉一场。”
。。。。。。
这一夜,他们两人都醉了。
几日后,庄千棠被封中领军,位列三品,加号武卫将军。虽然这出乎意料地高升令他惊喜难抑,但也有随之而来的烦恼:因为被调至大司马的中军上任,所以想要和吴王亲卫部曲中的司马尘经常混在一起就变得遥不可及了。容楼因丢失了‘定国枪’,本应功过相抵,不过幸得圣上惜才爱将,是以虽未升官,却因其勇冠三军,被封为‘冠军侯’。其他人也各有封赏。
但是,最应该得到封赏的吴王慕容垂、他的长子慕容令以及他的几个亲信却没有被列入封赏的名单,在朝将官都不由暗暗起疑,揣度原因。据朝中一些老臣的可靠消息称,是上庸王慕容评依仗先帝给他的权力,压下了所有替吴王或与之相关的人员的请功奏折,皇上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那些折子。大部分人不敢问及此事,当然也有极少数刚正之人、或与吴王走得近些的殿上同僚预备在就此事提出疑异,但都被上庸王一句:“这事哪里说得清,写折请呈吧。”打发了过去。而那些人再写的折子到了上庸王手里便又石沉大海了。
北地夏苦,燥热难耐。
晌午时分,骄阳、无风。
容楼牵着乌椎马走出军营,照例要去各个哨口查看一番。虽然身上酷热无比,却被蒸腾的热浪烤得不能流出一滴汗来。他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加紧了步伐。
“容楼!”娇俏的声音带着惊喜自右方的树林边传出。
容楼赶忙转头看过去。
高大枝叶支撑起的一片阴凉下,一匹骏马被栓在树边,而一位翠衣薄裳的女子频频向他这里顾盼。
‘清河公主?’容楼有些惊讶,心道。他认出了来人,只是许久不见,她清瘦了很多。
容楼牵马向树萌而去。
走到近前,他发现慕容潆面带羞怯,双颊通红,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热过头了:“公主,现在正是日头最毒的时辰,你来营中可是有急事?”
慕容潆道:“我知道你会出营巡哨,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等到你。”
容楼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公主是有急事找我?”
“那事我听说了,二哥只封你个‘冠军侯’的虚名。其实,力退桓温的头功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你的。现在军中很多人都私下里为你鸣不平呢。”慕容潆急急道:“我知道这时候你心里一定最难平静。”
容楼施礼道:“我并没有很不平。若说不平,抗晋一役连全军统帅的吴王都未能有半点封赏,我这点不平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你这么热的天赶过来,就为了安慰我,除了‘感谢’,我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慕容潆摇了摇头,“谢就不必了。你只要把这个收下,让我放心便好。”说完,她自怀中掏出一面古镜递给容楼,道:“这是吴王夫人段妃在世时送我的‘水月镜’,每当心烦意乱,愁肠百结的时候,我就把它带在身边,感觉会好很多。段妃说的不错,它真有让人安定心神的作用。”
容楼接过镜子,仔细瞧了瞧又递了回去,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礼物我不能收。‘水月镜’既是段王妃送你的,而且又有奇效,可见乃是极其珍贵之物,还是应该由你妥为保管。”他展颜一笑,又道:“何且我一个大男人,要个镜子来也没什么用。”
慕容潆的脸色黯淡了下去,愠道:“东西我是送定了,你不要便丢了吧。”堵气似的转身便要离开。
容楼一把拉住她,道:“我想这镜子对你而言的确比我要有用的多,所以才不舍得让你送我。若是知道不收便会惹你生气,那我收下就是。”于是将水月镜塞入怀中。
慕容潆这才略露笑容,道:“你把它贴身带着,碰上麻烦事就不会心绪不宁了。”
容楼点了点头,道:“我先送你回宫?”
慕容潆道:“不急,我想和你说说话。”她转过身去,背向容楼,低语道:“我喜欢你,你早就知道。我等你的心情,你也不会不明白,可是,一直以来你总是躲着我,为什么?”
容楼为难地皱起眉头,道:“凤凰没有告诉你?”
“他说的那些门第之见根本就是敷衍我的。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实情。”慕容潆转过身来,一脸率真。
容楼长吁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只是我已有了喜欢的人。”
“谁?”
容楼张嘴刚要作答,慕容潆却抢上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别说!我不想听!”
容楼点点头,慕容潆这才松开手,失落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感觉到了。”
“你知道是谁?”容楼讶然道。
慕容潆苦笑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努力了这么久,却始终无法忘记你。‘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原来单相思真的象诗里写得那么愁苦,却只有尝过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她心中感慨万端,两行珠泪潸然滑落面颊。对容楼的几分爱、几分恼、几分愁、几分喜糅杂在一起,积蓄已久,此刻她只恨不得全倾吐给他,可话到嘴边却又似‘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般咽了回去。
这么美好的女子站在面前,却因为自己而为情所扰,伤心流泪,容楼心中一阵不忍。其实,慕容潆在他心里不是没有位置,只是绝不是爱人。
容楼伸手替她拭去面上泪迹,道:“是我配不上你。”
两人沉默片刻,慕容潆忽然用双臂抱住容楼的腰部,将耳朵侧贴在他的胸膛上,细细聆听。
容楼的手臂微动了动,似乎想抱住怀里的人以示安慰,但终究还是垂在了身体两侧,只是任由她抱着。
他知道若要断了她的相思,最好的办法便是不顾她的感受,在情感上对她残酷一些。
“残酷”容楼不是不会,在战场上,他可以对敌人残酷,但是在这么深爱他的女子面前,教他如何能残酷的起来?
慕容潆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痕迹,道:“我很想听出你的心里有我。”
时间过了很久,久得足够让落泪之人的泪迹被温度蒸干,也足够让被抱之人的理智占领头脑。
容楼长叹一声,道:“公主,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慕容潆这才松开容楼,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耽搁了你的巡查时间很对不起。”
容楼轻笑道:“目前燕国内外俱无战事,巡查只是惯例,倒没什么的。”
他替慕容潆解下栓马的绳索,扶正马鞍。
慕容潆矫捷地跨上马背,目视远方,道:“且不说你们都是男人,在一起不会有结果。你知不知道,你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都是绝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紧接着,她回头看向容楼,深情无限道:“你记着,我慕容潆不一样,我会为爱的人而生,也会为爱的人而死。”说罢,扬鞭轻叱一声,跨下座骑一跃掠过,绝尘而去。只留下容楼一脸惊愕,和他的乌椎马一并站在那片树萌里。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人可以为别人死,却只能为自己活。。。。。。’这话容楼终究没能说出来。
旭日东升,普照长安城。
外城规模庞大,居民众多;内城高大巍峨,警卫森严。无论外城、内城都被无孔不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