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全文阅读)-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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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厉声问青青道:“他哪里去了?”青青哭着往地下一指,道:“他在这里!”何红药眼前一黑,伸手抓住青青手腕,险些儿晕倒,嘶哑了嗓子问道:“甚么?”青青道:“爹爹葬在这里。”何红药道:“哦……原来……他……他已经死了。”这时再也支持不住,腾的一声,跌坐在金蛇郎君平昔打坐的那块岩石上,右手抚住了头,心中悲苦之极,数十年蕴积的怨毒一时尽解,旧时的柔情蜜意陡然间又回到了心头,低声道:“你出去吧,我饶了你啦!”青青见她如此悲苦,不觉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想起爹爹对她不起,袁承志也是这般负心,两人实是同病相怜,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她,放声痛哭起来。
何红药道:“快出去,绳子再烧一阵,你永远回不上去了。”青青道:“你呢?”何红药道:“我在这里陪你爹爹!”青青道:“我也不上去了。”何红药陷入沉思,对青青不再理会,忽然伸手在地下如痴如狂般挖了起来。
青青惊道:“你干甚么?”何红药凄然道:“我想了他二十年,人见不到,见见他的骨头也是好的。”青青见她神色大变,心中又惊又怕。何红药一只右掌犹如一把铁锹,不住在泥土中掏挖,挖了好一阵,坑中已露出一堆骨殖,正是袁承志当年所葬的金蛇郎君骸骨。青青扑在父亲的遗骨上,纵声痛哭。何红药再挖一阵,倏地在土坑中捧起一个骷髅头来,抱在怀里,又哭又亲,叫道:“夏郎,夏郎,我来瞧你啦!”一会又低低的唱歌,唱的是摆夷小曲,青青一句不懂。何红药闹了一阵,把骷髅凑到嘴边狂吻;突然惊呼,只觉面颊上被尖利之物刺了一下。她把骷髅往外一挪,在火光下细看时,只见骷髅的牙齿中牢牢咬着一根小小金钗。金钗极短,初时竟没瞧见。何红药伸手去拔,竟拔不下来,想是金蛇郎君临死时用力咬住,直到肌肉烂完,金钗仍然咬在嘴里。何红药伸指插到骷髅口中用力扳动,骷髅牙齿脱落,金钗跌在地下。她捡了起来,拭去尘土,不由得脸色大变,厉声问道:“你妈妈名叫‘温仪’?”青青点了点头。何红药悲怒交集,咬牙切齿的道:“好,好,你临死还是记着那个贱婢,把她的钗子咬在口里!”望着金钗上刻着的“温仪”两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把钗子放入口里,乱咬乱嚼,只刺得满口都是鲜血。
青青见她如疯似狂,神智已乱,心想两人毕命之期便在眼前,从背囊中取出母亲的骨灰坛,解开坛上缚着的牛皮,倒转坛子,把骨灰缓缓倾入坑中。何红药呆了一呆,喝道:“你干甚么?”青青不答,倒完骨灰后,把泥土扒着掩上,心中默默祷祝:“爹娘在天之灵有知,女儿已完成了你们合葬的心愿。”何红药夺过灰坛一瞧,恍然而悟,叫道:“这是你母亲的骨灰?”青青缓缓点了点头。何红药反手一掌,青青身子一缩,没能避开,这一掌正打在她肩头之上,一个踉跄,险些儿跌倒。何红药狂叫:“不许你们合葬,不许你们合葬!”用手乱扒,但骨灰已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拆不开。她妒念如炽,把骸骨从坑中捡了出来,叫道:“我把你烧成灰,烧成灰,撒在华山脚下,教你四散飞扬,四散飞扬!永远不能跟那贱婢相聚!”
青青大急,抢上争夺,拆不数招,便给打倒在地。何红药脱下外衣铺在地下,把骸骨堆在衣上,用火点燃衣服。她左肘抵住青青,不让她动弹,右掌拨火使旺,片刻之间,骸骨已经燃着,石洞中浓烟弥漫。
何红药哈哈大笑,忽然鼻孔中钻进一股异味,惊愕之下,登时省悟,大叫:“夏郎,你好毒呀!”
青青也觉一股异香猛扑鼻端,正诧异间,突觉头脑一阵晕眩,只见何红药扑在燃着的骸骨堆上,猛力吸气,乱叫:“好,好,我本来要跟你死在一起。那最好,好极了!”陡然抬起头来,凝望青青,脸色恐怖之极。
青青大叫一声,往外逃出,奔出数丈,神智逐渐胡涂,腿脚酸软,跌倒在地。袁承志在饭店中见到何红药钉在墙角的记号,知她召集教众,大举追击,同时青青又落在温氏四老手里,不论哪一边得胜,青青都是无幸,焦急万分,立即纵骑疾驰,沿路寻访。不久查知温氏四老中已有三人中毒而死,这一来更是挂虑,当真是日里食不甘味,晚间睡不安枕,幸喜这一批人的踪迹是向华山而去,倒也不致因追踪而误了会期。赶到华山脚下时,洪胜海在凉亭边发现有一片泥土颇有异状,用兵刃撬土,挖出来的赫然是温方达和另一人的尸首。袁承志道:“青弟必已落入五毒教手里,咱们快上山。”安大娘安慰他道:“这时正是华山派的会期,穆老师父就算还没到,只要黄师兄、归师兄哪一位到了,定会出手相救。”袁承志道:“五毒教胆敢闯上华山,必是有备而来,可别让师侄们遭了毒手。”崔希敏道:“连祖师爷也到了,怕他们怎的?大家快上山啊!”众人把马匹寄存在乡人家里,急赶上山。快到山顶时,忽听得嗤嗤嗤一阵响,数粒暗器划过天空。袁承志喜道:“木桑道长在上面,他在招呼咱们了。”当即从衣囊里摸出三枚铜钱,向天猛掷,只见三颗黄点消失在云气之中,悠然而逝,隔了好一阵方才落下。崔希敏赞道:“小师叔,这一下劲道好足!”袁承志正要跃出去接还铜钱,突然山腰中掷出一个黑黝黝的算盘,飞将上去兜住了三枚铜钱,这才落下。一人从树后窜出,接住算盘,乞擦乞擦的摇晃,大笑而来,正是铜笔铁算盘黄真,笑道:“师弟,你好阔气,铜钱银子也随手乱掷,这可不是挥金如土吗?我们生意人瞧着可着实肉痛。做生意的钱一入手,可不能还你了。”
崔希敏大叫:“师父,你老人家先到啦!”抢上去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理会是甚么地方,心中高兴,这几个头磕得加倍用力,站起来时,额角已给岩石撞肿了高高一块。安小慧又是怜惜,又是气恼,不住低声埋怨。崔希敏只是傻笑。袁承志等也都上去见了礼。各人互道别来情事。袁承志悬念青青,正想询问大师哥有没见到她踪迹,忽然间树丛里扑出两头猩猩,一齐紧紧搂住了袁承志。崔希敏大吃一惊,叫道:“啊哟,不好!”伸拳便打。袁承志笑道:“大威,小乖,你们好!”伸手轻轻格开崔希敏打来的一拳。两头猩猩突然吱吱乱叫,放开了袁承志,猛往山壁上窜去。崔希敏道:“是小师叔养的吗?糟糕,猩猩生气了!”眼见两头猩猩越爬越高,身形渐小。袁承志心道:“大威、小乖定是藏着甚么好东西,见我回来,要取出来给我。”望了一阵,忽见峭壁上冒出阵阵烟来,那处所正是埋葬金蛇郎君的洞穴,不觉一惊,又见两头猩猩在高处指手划脚,大打手势,似在招呼自己过去。安小慧也看了出来,说道:“承志大哥,两头猩猩在叫你呢!”袁承志道:“不错!”向哑巴打了几下手势,哑巴点头会意,奔向石室取了火把长索,与众人绕道上了峭壁之顶。袁承志道:“洞里的路径只有我熟。我一个人进去吧。”在衣上撕下两片小布,塞住鼻孔,点燃火把,缒绳下去。两头猩猩在峭壁上乱叫乱跳,搔头挖耳,似乎十分焦急。袁承志刚到洞口,便见一阵浓烟冒出,当下屏除呼吸,直冲进去,奔至狭道,只见一人横卧在地,凑近一看,竟是青青。这一下惊喜交集,忙摸她口鼻,呼吸已甚为微弱。眼见内洞微有火光,尚有一人躺在那里,正是何红药,还想入去相救,突然间一个踉跄,胸口作恶,头脑晕眩,登时便要昏倒,知道烟雾中含有剧毒,忙弯身抱起青青,奔出洞来,抓住绳子。哑巴和洪胜海一齐用力,把两人吊将上来。袁承志见四周已无毒烟,才深深吸了两口气,忽觉肚里难受之极,再也忍耐不住,在半空中大呕起来。
众人在峭壁上甚是担忧,只怕他中了瘴气毒雾,一个失手,两人都跌入深谷之中。哑巴和洪胜海战战兢兢的向上提拉,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在旁护持。
眼见拉着两人将到山顶,突然峭壁洞穴内震天价一阵巨响,烟雾瀰漫,山石横飞。众人都大吃一惊。洪胜海一吓之下,双手松了绳索。幸得哑巴耳聋,并未听见,兼之神力惊人,双手交互拉扯,将二人提了上来。
袁承志脚一着地,立足不稳,登时软倒。木桑忙给两人推宫过气。这时峭壁中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知山洞之中怎会藏着这许多火药,又不知谁在内中捣鬼,各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过了一会,袁承志悠然醒来,调匀呼吸,只觉倦乏万分,连说:“好险!”又过一阵,青青也醒来了,见了袁承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见两人醒转,这才放心。过了良久,爆炸声全然停息,崔希敏自告奋勇,要下去查看。崔秋山把绳索牢牢系在他腰上,缓缓缒了下去。崔希敏见洞口已被炸出来的碎石巨岩封住,再也无法入洞,只得回上。青青神智渐复,断断续续的把洞中情由说了。”木桑叹道:“当年我见金蛇郎君在铁匣中藏箭,已惊诧他心计之工,哪知还远不止此。这炸药如此威猛,相较之下,铁匣藏箭可说是微不足道了。”
黄真道:“他竟会在自己骸骨之中种下毒药,这又有谁能想得到?”崔希敏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师父,他在骸骨中种毒?他人已死了,变成了枯骨,怎么还能在自己骨头中下毒?”黄真笑骂:“好,等你老人家升天归位之后,你倒在自己的傻骨头里,放点儿毒药瞧瞧!”众人都哄笑起来。崔希敏撅起了嘴唇;道:“人家不知道才问呢。”袁承志道:“金蛇郎君夏老师是个极精干计算之人,他自知一生结仇太多,死后说不定会有人损毁他的遗体。他善于用毒,临终之时,必定服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剧毒药剂。”崔希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叫道:“我知道啦,要是有人烧他遗骨,烧出来的毒烟就能害死人。”过了一会,又道:“那么洞里怎么又会爆炸?难道他还吃了炸药,让炸药钻入骸骨?”安小慧怕人笑他,忙道:“炸药必是预先埋在炕中的。”袁承志黯然点头,叹道:“青弟的母亲遗命要和丈夫合葬,现在两人虽然尸骨化灰,但终于合葬在一起了。”崔希敏伸出了舌头,不住惊叹:“这人好厉害,死了几十年之后,还能对付去害他的人。活着之时,那还了得?那五毒教的恶婆也是死有应得。”袁承志道:“她虽然怨毒太过,但一往情深,也是个苦命之人。”安小慧抚摸着两头猩猩头顶,说道:“要不是大威和小乖发现得早,再慢一步,不但青姊姊救不出来,只怕承志大哥也会给炸在山洞之中。”众人都说的确好险,幸亏畜生的知觉灵敏,远远的就察觉有异。众人一路谈论适才的险事,一路上山。安大娘和安小慧扶青青走进石室,给她洗脸换衣,扶上床去休息。青青中毒甚深,木桑道人虽给她服了解毒灵丹,但因金蛇郎君所用的毒药得自五毒教秘方,寻常解药见不了功。她睡了一晚之后,次日脸上布满黑气,病势更见沉重,有时神智胡涂起来,又哭又闹,昏迷中只骂袁承志负心无义,喜新弃旧。众人见袁承志一副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