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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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穆兰想起后世那位借着“灭佛”大肆抢劫百姓和富豪之家,甚至逼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的县令。
不过是一县的县令而已,竟能逼得当时已经是太守的若干人差点出事,可见地方上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拓跋焘想到的却是才当长安太守不久的王斤,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搜刮那么多的财富,说是“为吏奸/暴”,大概都算是客气的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变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拓跋焘用一种高深莫测、且带着深深压迫感的姿势倾下了身子,眸光一闪也不闪地望向袁放。
这种姿势贺穆兰曾经见过很多次,在场的老臣也都熟悉。每当拓跋焘希望大臣们给他准确而有用的见解时,他便会呈现出这种急迫的状态。
然而袁放只是眨了眨眼,摊手说道:
“我怎么知道?陛下还是在朝上讨论吧。”
贺穆兰和狄叶飞原本听了长篇大论加上早起而昏昏欲睡的瞌睡虫,因为袁放这有些无赖的话,一下子就跑光了。
不但贺穆兰和狄叶飞,古弼和李顺也露出“哎呀空气呢空气是不是都突然没有了”的哽咽表情,连呼吸都没有了声音。
而一旁静听着的赫连定则是龇了龇牙,露出一个十分好笑的表情,然后他确实笑了。
闷笑声传在殿上,引得人更加烦躁。现在还有谁敢这么放肆,大概只有一直得到拓跋焘信任的贺穆兰和受宠爱的程度比后宫妃子还甚的赫连定了。
贺穆兰不是一个轻狂的人,赫连定的人生却像是捡来的,这让他过的更加肆意,也自我中心的多。
拓跋焘竭力深呼吸了三四下才按耐住不下殿揍死袁放的冲动,他用五指用力掐住龙案的边缘,压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没在朝上讨论过?等你上朝了你就知道,和他们说的话比起来,你的简直就是‘高见’了!”
袁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继承了他父亲的疯狂,因为他竟然还能笑了笑,使得原本就圆嘟嘟的脸更加和蔼可亲的说道:“可是我是个宗主啊。陛下怎么能问宗主该如何对付宗主呢?”
他心中升起疯狂的报复感。
因为逼着只想好好做个宗主的父亲疯狂,从而覆灭袁氏一族的,便是他们这些人啊。
是这些一代一代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才造就了“宗主”这种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士族的畸形东西的人。
明明是他们保护住了地方的和平,明明是他们抵住了外界的压力,就因为这些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闭着眼睛,只在心中想象着这个世界,就把他们当成了造成如今世道胡乱的原因!
“因为袁家欠了那么多条人命。”
掷地有声的句子突然如同天崩地裂般炸在了袁放的耳边,炸的他惊慌失措。
刚刚那张洋洋得意的、狡猾的脸孔,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原本沉默着并不吱声的贺穆兰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袁放认真地说道:“想想地道里那么多的百姓,袁家邬壁如果真是正义的,又为何有那么多的冤魂?如果其他的邬壁都是正义的,那又为何每日惊惶不安?你出身邬堡,自然该知道进入邬堡的百姓究竟是何等的走投无路,何等的惊慌失措,既然如此,容纳了这么多百姓的邬壁为何出邬壁的时候还是身无长物?你认为这是一种正义吗?”
贺穆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使袁放的脸色由白转红。
“陛下真因为知道这件事不是仁义的,所以才问策与你。此刻的陛下不是因为想要对付宗主而问你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不想再有百姓流离失所而问你这个问题。如果这不是一种仁义,又有什么是仁义?”
贺穆兰憋着心头一口气,如同连珠箭一般向着袁放发难:“诚然,一旦没有百姓流离失所,邬壁自然也就轰然倒塌,可你难道认为被囚禁在邬壁里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吗?袁家那位死去的家主一生可曾踏足过大好河山?你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竟如此贫乏和空虚,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你自己都说袁家是一座牢笼,现在却为牢笼而担忧,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呢?你当真忘了报应!”
袁放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慷慨陈词的贺穆兰,脸上爆出青筋不甘地喝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个在邬壁里孝敬父兄、经商、生活的乡下人罢了!就十年前,我还是宋国人呢!朝中这么多大臣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难道我就能回答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大魏没有俸禄,没有铜钱,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收税?又要如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我虽是宗主,可连邬壁都没有治理过,袁家就没了!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伟大!”
“那就去想,去做!”拓跋焘打断了袁放的话,重新以轻松的姿态坐回御座之中。“你以为我坐上这个位子又多久,又能坐多久?”
“陛下!”
“陛下,你又乱说话!”
李顺和古弼慌慌张张地开口阻止。
“你们莫觉得我说的晦气,可人的寿命,又岂是人能决定的?说不定下一刻我就死于战场的流矢,也说不定一场大病过去我就崩了,所以我在位的每一天,都是当做最后一天在度过的,你说的问题,何尝不是我知道不可能一日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扫平中原、清理吏治,难道我的先祖没有做过,我就不能做了?征柔然、平胡夏,那一样不是从‘我想做’开始的?”
“我的祖先都在草原上放牧,我却正在做着皇帝!难道要先当皇帝,才敢考虑如何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更庞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情愿人人都是皇帝!”
“陛下,你又乱说话!”
“天啊!”
古弼露出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而李顺已经扶着殿中的柱子了。
“古侍中,你别又训我!”拓跋焘见古弼又要开始做长篇大论死谏状,连忙伸出手来制止他开口说话,这才扭过头继续喝问袁放。
“赎罪也罢,不甘心也好,你扪心自问,你堂堂一个大好儿郎,到底给这世间留下过什么!我能对着苍天和史书喊一声‘我曾来过’,而你袁放难道就留下一个造反之名吗!”
拓跋焘的喝问声在整个大殿中回响,这原本是为了增加君王威仪而设计出的效果,如今正忠诚的贯彻着他的使命,至少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
袁放再怎么早熟,如今也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早熟不过是因为常年在外经商而浸染出的世故罢了,每个男孩藏在心里的“英雄梦”和“成名梦”从未在他们的心中退却。
向贺穆兰这样天生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之中可谓是凤毛麟角,因为唯有野心才是让人类进步的根源!
在拓跋焘这样天生的演说家面前,这个世故的小伙子居然也被说的热血上头,当场脖子一梗大叫道:
“谁不愿意青史留名!”
“那你有何高见!”
拓跋焘趁机逼问。
“当然是先要花钱……呃?”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刚刚我心中打定主意的死不开口呢?
袁放猛然一惊,赫然抬头望向御座上的那位君王。
妈的!老子被诈了!
正文 第358章 博弈之间
是夜,狄叶飞犯了宵禁,一路翻墙过巷,直奔将军府而去。
好在他身上穿着官服,穿过的又都是内城的府邸,他拿着崔府的凭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花家。
贺穆兰此时还没有宿下,花家二老受了惊吓,花木托水土不服一直昏昏欲睡,家中收了那么多礼要处理,堆得老高的拜帖也需要一封封看过,一想到明日还在上朝,贺穆兰除了仰天长叹恨不得上天多送几个能干的人给她用以外,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
所以这大晚上后门的门卒报狄叶飞来了,贺穆兰实在是吃惊。
她甚至想象着是不是他拒绝了崔浩的劝说后得罪了崔浩,结果被扫地出门了。
若真是这样,她一定会收留他,收留他多久都行。
此时天色已晚,贺穆兰不愿吵到花家人,若干人和陈节又都是咋咋呼呼的脾气,好在今夜是蛮古值夜,下人便悄悄带了狄叶飞进来,径直入了贺穆兰的屋子。
“这大晚上,真被扫地出门了?”贺穆兰好笑地揶揄他,“投奔我可以,不过睡我房里只能打地铺。”
狄叶飞想到之前在她房中打地铺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地岔了过去:“我确实刚刚从崔家出来,不过倒不是被赶出来的……”
他想起崔浩的请求,再看着贺穆兰好奇的眼神,倒有些说不出口。
这样难怪,崔浩和贺穆兰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更是因为五石散事件而刻意变得有些疏远,崔家上下更是对贺穆兰义愤填膺。
此举虽然让贺穆兰获得了鲜卑大族们的好感,但在朝中的汉人心里却留下了一个“霸道”的印象。
好在贺穆兰的天下是在战场,而崔浩也不是真的和贺穆兰结仇,所以几次出征,粮草和后勤上都没出过什么事。
即使如此,狄叶飞也不认为崔浩和贺穆兰的关系能熟到“我和你谈个心”的地步,夹在两人之间的他更加为难。
贺穆兰不知道,他却听过崔浩和不知名之人的“秘闻”,那时候他动用实力要对别人灭口,又阻止别人去动花木兰,这一点一滴都表明崔浩的身后站着巨大的势力,即使是花木兰这样的武将,他也可以“动一动”。
狄叶飞实在是不想崔浩和贺穆兰交恶,可又觉得以贺穆兰这样的脾气,她肯定毫不畏惧这些明面下的暗箭伤人,以及朝中的种种掣肘。
狄叶飞在这里犹豫了好一阵子,贺穆兰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事情困难到足以动摇狄叶飞的意志。
“有什么难事吗?”贺穆兰惊讶道:“难道崔府出了什么事?”
“不不不!”狄叶飞闻言连忙摇头,“是有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和你说。”
“直说便是,你我二人何等交情,你老这样未免显得矫情。”贺穆兰直率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慢慢说。”
狄叶飞总是会被贺穆兰的态度影响,所以贺穆兰“说”字一出口,便斟酌着句子将崔浩今晚“教导”他的话和贺穆兰复述了一遍。
他只是个传话人,所以言语间也无偏倚,基本是实事求是,只有在说道崔浩夸他和他的意见时隐过了这一节。
贺穆兰原本以为崔浩训斥了狄叶飞一顿,待听到后来,身子已经渐渐坐直,甚至更因为听得认真而微微离开了椅子,整个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老实话,崔浩说的这些话,贺穆兰只信五分。
但即使只有五分,他预想的那些事情也足以让人心惊。
贺穆兰并没有接触多少国事,她虽是虎贲军将领,但除了大朝会的时候要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