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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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碧云笼碾玉成尘
十三一袭白衣裳,负手背立。同样不合时宜,同样恰到好处。
“你来了?”年华在他转身间,珠流璧转,暗暗偷换。
时过境未迁。
他微微含笑,一如当年。我点头:“嗯,我来了。”
凝眸相视,千言万语川流于沉默中。他眼中丝丝缕缕宿醉血痕,一面风尘,左腿微曲。微扬的嘴角处却有一束疲倦而温柔的阳光,折射进我们千疮百孔的过往,那里荒芜却又茂盛,直至此刻尘封开启。
我来,是为了见到这样的笑容吧?眼角不觉间微湿。
他走近,紧紧抓住我的手,仿佛怕我随时会遁去。我反手相握。他牵领着我,我搀扶着他,步履蹒跚,一步一步缓缓而坚定。蹒跚的还有我的心,我终于愿意去想他病根来由。
依然无花炮喜娘,无高堂宾朋。新娘失了羞涩的红盖头,新郎一袭白衣染倦容。未拜天地,直入洞房。
这是一个不成体统的婚礼。然而,何为体统?不过是将原本千差万别的人,放进模具,灌注如水银般杀人于无形,荼毒人性的规矩,铸就整齐划一,千篇一律。他们,我们,早已受教。
康熙爷别有用心的轻慢,成就了我的梦想。
没有闲杂人等,我与十三相对静坐。他笑意渐深,恍惚。抚上我的脸:“采薇,真的是你么?一早宫里来人传旨,我只当是发梦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朱笔御批清清楚楚,我方信了,紧着令阿猫寻出白衫,知道你喜欢白色他他不愿给我们一个体面婚仪,委屈你了我只做我能做的,我还知道你不愿意见到她们。只有我们俩”
我微笑:“嗯,很好,我很是喜欢,一点儿不委屈,就爱这么静静坐着。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漫不经心:“你说。”自顾一遍一遍摩挲于我唇线眉际,我按住他的温柔,深深吸一口气:“我,我”
始终难以出口。十三静静注视着我,如水沉静,很像另一个他每一次的默默守望。我从中获得莫大勇气,“我已非完璧之身。”
十三怔了一怔,我继续道:“不是为人强迫,是我自愿的。我知道你会着恼,会憋屈。我原可以不说,宫中有许多法子可以瞒天过海。然而,我记得你说:不要再骗我。所以,我要坦白告诉你。这是我的过往,是昨日,我会留在身后。但这也是我,不尽美好却真实的我。若你愿意理解,我会安心做你的妻子,若不能,你便将我当丫头”
是理解,而不是原谅。我不会将昨日归于耻辱,那才是我们三个人的悲剧。我也不会刻意隐瞒,那也会将我们统统归为卑劣。我要磊落相照。如此,恨,理所当然;爱,无愧于心。
十三笑意渐渐凝滞:“你嫁我也是自愿么?”的
我点头:“是。”十三眸中微现疏冷:“为何?怜我沦落?”
我静思片刻,问道:“你可有见过路边乞丐?褴褛衣衫,食不果腹,是否会心生恻隐?”
十三神色冷淡而寂静:“偶尔会。”
我微笑道:“待乞丐再如何同情怜惜,也不过扔下几两碎银。你可会舍去全副身家施舍给他?肯定不会。你如此,我亦然。”我定定望着他:“你知道我,我想要自由,想要独一无二,从不曾为谁改变。我很讨厌皇宫,讨厌你们,只一心想着要逃得远远的,然而,我做不到。我常常会想起你,惦记你,心里时常又痛又涩。你说,我的苦痛是因你而起,你想弥补却不能,而你又何尝不是因为我呢?所以,我嫁你,争取一个机会,让我们都不再难过。是怜惜你,也是怜惜自己。你认为自己与乞丐一样么?”
时光随着沙漏滴滴流逝,高烧红蜡,暖熏罗幌。彼此对视的我们,各怀心绪,却都试图解开这如麻绳般繁复的心结。我们除去诚意与宽容,无路可走。
半晌,十三叹息道:“乍闻圣旨,我心下除去喜悦尚有几分疑惑。你与他又如何肯嫁我?我原盼着你告诉我,心中只有我,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实言相告,我虽恼,却愿意理解。”
十三深深望住我,目光清朗:“终究你还是嫁了我。从此,你的今日与明日,只能属于我!”他凑近前来,如霜酒气挟着他的温热气息裹向我,我悚然一惊,急往后退坐,他的手指深深攫进我臂上肉里,生生作疼。“你的诚实,是否尚有一个情由?”他逼问我:“不愿意我碰你?”
为何不饮多些酒?为何清醒如斯?一语道破我潜意识里抗拒承认的某种隐匿情绪?肌肤上片片嫣红痕迹怎能示人?
我黯然无语。十三轻啄我的额角,“我会等你甘心情愿写完结局。你一定会!”
他在微笑,眼中是自信与霸道交织的清亮,我所熟悉的十三少。
我低下头,眼眶涨热酸涩,只觉髻间一紧,十三柔声道:“这枝簪是你的,从前是,往后也是。采薇,只要你在就好。”我恬然微笑:“好。”
夜静更深。榻上二人却毫无睡意,不远处是他刻意平缓的呼吸声,间或起伏。脑中念头纷至沓来,高墙外的人与事现在如何?
十三一阵猛烈咳嗽惊醒我,我忙扶他坐起。但见他脸色紫涨,唇角沁出血丝。好一阵捶背抚胸,他才缓过气来。我跳下榻急道:“我去找人来。”十三深喘一口气,“不许去!”
我气道:“你成此模样儿,还要讳疾忌医么?”他强按我躺下,又是一阵急喘,直教我心急火燎满是慌乱,他缓缓道:“今晚只能有你我二人。我知道自己个儿的身子,无妨,明日延请太医来瞧瞧便是。你乖乖陪着我就好。”
我强他不过,只得替他盖上丝被。不过片刻,他又折腾起身,自枕下摸索出一把短剑,一方白绢。白绢展开,他执剑指着自己右手无名指:“此指通向心脉。”话毕剑落,剑锋轻巧一转,便有血珠自指尖渗出,滴滴溅于绢上,若朵朵红梅傲雪绽放。我怔怔注视,满心怆然。
他抬眼一笑:“到你了!”不由分说,一道伤口新添。我的血,层叠于他的。红梅更添娇艳,令人心悸的妖娆。
“剑走偏锋,歃血缔盟。”他望向我,眼底是如镜的澄澈:“采薇,满人在关外的习俗你是知道的,满人不在乎。而你,我特别在意,又特别不在意。”
我如鲠在喉,他微微一笑:“既缔下盟约,过往便不须记在心上。我能如此,料你亦是。”我郑重点头:“放心。我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
他似是心愿得偿般松了口气,仰面躺倒,须臾便睡了过去。我安静坐在一侧,见他愁云紧锁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心间的浮躁与不安慢慢褪去。
十三开始高热,面色潮红,大汗淋漓,中衣换了一套一套,时而念叨着:皇阿玛、四哥,而采薇二字自他口中喊出时,总是带着犹豫的不确定。采薇?采薇!采薇
我心中凄酸苦楚,与十三而言,这三人以爱为名曾经伤害过他。是他的梦魇,欲恨不能,欲弃不能。我们善意的谎言,成就了命运恶意的捉弄。这一次,我不能重蹈覆辙。我要他,与我一道接受真实的残酷,不再怯懦地自欺欺人。欺骗会酝酿我们一生的愧疚与懦弱。
我要你们,从高高在上的历史神坛走下,与我倾心相恋,或是恨入骨髓,都好。爱纯粹,恨全然,再不要半分爱恨纠结。
这才是情感的原貌,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十三昏睡三日,汤药不进。我见识到十三福晋的从容淡定。羊房夹道只得两名丫头桃红、柳绿,太监阿猫,人手短缺却井然。阿猫负责替十三换下汗湿衣裳,桃红以冰敷额退温,柳绿则是在屋内生了足有十盆炭火。饶是如此冰雪季节,屋内温度仍是热得人挥汗如雨,气喘不定。
而我,被十三紧紧桎梏。十指交握,指尖伤口贴在彼此掌背,皮肉相连。稍一松手,他便会醒来,迷茫无助看向四周:“采薇?”那般祈盼的眼神,永远能触及我心底的最柔软。我只能柔声哄他:“我在呢。可是人有三急呀”他对人的言语,反应迟缓,常常须得想一想,然后绽开一个虚弱的微笑:“那你去罢,快些回来!”待我回来,他必是正眼巴巴盯着门,直至握住我的手方再度昏睡。
我无奈苦笑,十三福晋却面含欣慰:“妹妹,辛苦你了。”我讷讷不能言,不知如何面对她的大度,她似猜出我心意,微笑道:“爷这一年多来,茶饭不思,借酒消愁,无非是心结难解,身子骨早垮了。你一来,他心劲儿一松,必是病来如山倒。只不过,这一病愈后,他也是志得意满,自会振作。爷的福缘便是我们全家上下的福缘,你不必不自在。”
福缘,我对自己说,也是我的福缘。我也是你的家人,许多年以前就是。我会努力适应,放弃在这个年代不可能实现的只得一心人。我们曾经彼此剥夺彼此伤害,现在,让我们彼此妥协彼此陪伴,求一个圆满。
十三终于清醒,得进药汤。刘太医号脉良久,神色凝重开了药方,临行前忽严肃道:“须得忌房事半年,切记,切记。”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我,我在十三眸中看见的是促狭。待众人退下,我正自不自在,他笑意深深:“即便你想讲,我也不能听了。”我五味杂陈,半晌方憋出一句:“你若再饮半滴酒,我就再不和你说话。”
十三佯叹一口气:“原本采薇有令,本少爷不得不遵。奈何,交杯酒尚未喝过,故此言只能抗之。”我知道他用心良苦,便也微笑:“下不为例。”
大白哥哥果真是大块头有大智慧,一语中的,耳根清净。高墙内外,天地有别。隔绝了自由,也隔绝了纷扰。
按家规,我须得给福晋敬茶跪拜。十三却令我与福晋以名相称,免去跪拜之礼。也就在那一霎那,我看见福晋眼底欲掩而不能的苦涩。
是夜,我去了福晋屋子。恭恭敬敬呈上茶,敛衽三拜。“福晋,这是原该有的礼数,少不得。”
她扶我起身,眸中微漾波光:“若是我能待爷少用几分心,若是爷能待你少几分情意,该有多好!”
十三在做,在努力。我亦然,眼前的她不外如是。
我缓缓道:“情之一物,不知其所以起,一往而深,如此而已。咱们都是个中痴人,跳脱不开这红尘,不如各自把握,各取所需。幸汇,您的闺名儿真好,幸福汇聚。咱们以后坦诚相待,不弄那些勾心斗角的心思,定能得到幸福。您放心,您永远都是十三阿哥府的女主人,唯一的。”
她臻首轻点,眼泪一颗一颗,掉落不止:“痴人,都是痴人”我没有眼泪,只有勇气。种种困境教会我,眼泪是情感渲泄的张良计,却绝非能解困的过墙梯。
除去宽容与诚实,我们还需要勇气。
见不到风景的囚所,了无意趣。众人纷纷给自己找活儿干,不欲自己变为“三等白吃”。
幸汇是绣娘,一俱绣品衣物全出自她手。与崔嬷嬷针法老辣不同,她的绣品细腻秀雅,见我颇有兴致翻看着,尚自告奋勇要教我。十三懒懒来一句:“省下你这番心意罢!她不喜欢的东西向来学不来。”我莞尔,他所言极是,他知道我比想像中多。
我好说歹说替下阿猫掌勺的活儿,重拾厨娘老本行。十三令人置了软椅坐于厨房,目不转睛瞧着我忙碌,我好笑又好气:“只顾望着我做什么?院外有人守着,你还怕我飞了不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