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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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着那口酒,却不立刻吞咽下去,吸一口气,好像在用酒“漱口”,却又并不吐掉,而是慢慢地把那第一口酒,咽了下去。
尊贵的女客人对美酒纯正的品质,表示的称赞:“有酒香从口腔溢出,直到喉咙里也是很柔顺的,感觉非常好。真是很地道很上品的法兰西餐前开胃酒。”
然后,费阳在人们的瞩目之下,要来了酒瓶和刚才被拔出的木塞,核对着瓶上的标签与瓶塞上的数字,然后微笑着对紫姨说:
“谢谢您,女主人。我真没有想到,能够在北平这样一条古老的胡同里,品尝到如此正宗的波尔多陈年葡萄酒。”
严大浦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装模作样的古怪仪式,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发明创造的?!吃肉就大块吃肉,喝酒就大碗喝酒。不过,这些留过洋的中国人,喝杯苦兮兮的咖啡,那些个“臭讲究”,居然还在去年那桩皇粮胡同的连续纵火案里,成为曾佐识破了真犯人的线索之一
如今,这位留学法兰西的大画家,又来煞有介事地表演“品酒”——瞧那小町子和小浑球孙隆龙两个傻瓜,还跟着人家穷学呢!
摸不透紫姨这瓶老洋酒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今天,何四妈的这桌菜,主题是“鸡”:前菜是一道鸡肉沙拉和一道乡下蔬菜鸡汤;主菜是法式冷烤鸡,其中加了一道家常菜“多菲内奶油烙土豆”,那放进烤箱前浸拌在土豆片里的,也是经过长时间炖煮的浓鸡汤最后上的两种甜品,是橙子奶油蛋糕和桃子布丁,加上总让大浦认为是“自讨苦吃”的餐后咖啡。
紫姨事前要求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要认真地观察费阳饮酒用餐的一举一动,说是“天下事事皆文章”。
果然,费阳使用刀叉餐具,从外到里,次序井然。单是用勺子从盘子里舀汤一项,就讲究轻轻地从里往前舀,从头到尾不能弄出一丁点儿声音。
果然是居法近十年的人——紫姨心想,这顿饭,就是交学费让孩子们受点儿西方文明和贵族文化的熏陶,也值了。大浦是“不堪救药”了,尤其是自家的小町,看看她平时那不修边幅的傻样儿,将来如何出得大场面、胜任大使命?!便不由脱口而感叹道:
“町子,如果你是费先生的干女儿,也许会被调教得比现在多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秋姗、小町和隆龙还是听话,始终都在偷偷地用眼角注视着费阳,一招一式地努力模仿着,心里还惦记着,别给老太太丢人现眼偏偏桌上的那头儿,只听几乎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哧啦——”
不用说了,还是从乡巴佬严大浦那儿爆发出来的。
孙隆龙被逗乐了:“为了吃懂这顿法兰西菜,我在家里也临时抱佛脚,找了一本专门介绍西餐的小册子。看了几页头就昏了——什么‘烧死’、什么‘气死’,光是解释那些个配料、佐料的洋词儿,就能把人——烦死!”
这一通牢骚话,把奉命为了准备这顿饭,忙了整整几天的何四妈真的要“恨死”了:这小浑球光是看看书,就说要“烦死了”——北平又不是巴黎,不要说到处奔走去备齐这顿法国晚餐需要的材料,光是设法去把这一桌子餐具从库房里取出来,一件件地洗净擦亮,就折腾了整整大半天啊!
今天晚上,何四妈要收拾用过的杯盘碗碟,是三百件头!世人都说,吃法餐,实际上吃的是“文化”,是“浪漫”,是一种“奢侈”的欧洲贵族“情调”——这话似乎不无道理。
饭桌上,谁也没有去触动那个敏感的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让严大浦觉得味道不是味道,喝法不是喝法的什么法兰西“波波波”红葡萄酒一个典故,居然还扯到了千儿八百年以前。
只听那位费阳女先生一直在问小町:知道不知道,葡萄酒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什么时代?葡萄酒又是什么人最先引进到中国来的?波尔多的葡萄酒,为什么质量、产量和销量,都堪称天下第一?波尔多葡萄酒有一个美丽的雅号儿,知道是什么吗?
问得小町干眨巴眼睛。“自梳女”的问题,好歹还算是个“社会现象”。可面对这“葡萄酒”的学问,就有点儿让她抓耳挠腮了。
只有最后那个问题,突然被秋姗代为回答出来了:“法兰西葡萄酒皇后。”
费阳微笑了:“终于出现了一个有心来拿一百分的人。可是,为什么呢?”
秋姗回答:“因为它的口感柔和、温存,酒精浓度也十分适中。被公认为是最受女性欢迎,也最适合女性饮用的果酒。”
费阳又微笑了:“给你个一百分。”
紫姨心里痒痒的,也想拿个“一百分”了:
“我无意中在一本闲书里,读到一段文字。看到了关于另外一种被称之为‘澳大利亚公主’的红葡萄酒。它的葡萄产地好像是澳洲南部的巴罗沙溪谷地区,据说是一七八八年由菲力普爵士从法国移植来的葡萄品种。经过改良栽培的新鲜果实,用当地传统技术酿制出来后,色泽是桃红色的,口感特别清新。而且,含着一种悦人的果香,也是欧罗巴女性们的至爱。”
曾佐似乎听出了秋姗话里有话:“皇后,公主——就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了。可惜,我们今天是只觐见到了“皇后”,却还无缘瞻仰到“公主”的芳容啊
紫姨一声招呼:“四妈,劳您去地窖,把我那瓶扎着一条粉红丝带子的酒,拿来——”
当费阳从紫姨手里接过那瓶“澳大利亚公主”时,烛光把一道粉红色的光晕,正好反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莫测了:
“我并不了解她尽管她的祖籍,应该是在法兰西。毕竟经过漫长的移植、改良和重新酿造,她成长为一个异国种族的公主了。不过我依然对她很有兴趣,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位‘公主’?除了色泽的娇艳之外,品质、味道,是不是名副其实呢?”
离开这“文化的餐桌”以后,大家聚在客厅里。代替茶水,今天,每个人的面前,酒杯里盛着那瓶被打开的“澳大利亚公主”。
屋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这雨,下得真是突如其来。
紫姨挽着费阳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上次到府上拜访,您说‘贵人出门多风雨’;此刻我不恭维,只说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
费阳只有继续安坐,跟众人一起品尝那瓶“澳大利亚公主”。先用鼻子一闻,果然是有一种异样清鲜的果香,沁人心肺
可不知是在座的哪个家伙,开了一个不无恶意的“玩笑”:偷偷在费阳喝了一半的酒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几滴米醋。费阳的味觉,当然不是容易被人捉弄的,她马上就发觉了这种“陷害”行为,豁达地笑着说:
“是不是有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往我的酒里放了类似醋一类的东西?这好好的‘公主’,不就变成了个妒妇啦!”
紫姨的钦佩是由衷的:“天下无双——费先生是也。”
坐在她身边的小町,做出满脸的无辜状:“怎么可能呢,费先生和妈妈坐在一起,酒杯离您自己那么近。再说,您可曾见到谁,拿了个醋瓶子来往您的酒杯里倒醋啦?要不,大家现在来做一个游戏,就是在场的所有人,把自己口袋里装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地掏出来,让费先生看看,有没有一个‘醋瓶子’——找不着,就给我们讲个自己为什么当了大都市‘自梳女’的故事。”
费阳反问:“那我要是找到了呢?”
小町回答:“那就由我给您讲一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
于是,包括紫姨在内,所有人都当着费阳的面,老老实实地把兜儿里的钥匙、口红、万金油盒子、硬币、钢笔、手绢儿、钱包,小香水瓶儿起码十几样零碎东西,统统都放到了茶几上。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费阳的一双手。
客厅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异样的沉闷。只有那只小狗子点儿,发出了不知所云的紧张的“呜呜”声费阳低着头,随意地拨弄着那些小玩意儿。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费阳毅然决然地抓住了那支钢笔!
只见她迅速地拧开笔帽儿和笔管套,把笔身里面的胶囊轻轻一捏——清水一般透明的两滴液体,就落在手心里了她随即送到嘴边,伸出舌尖儿轻轻一舔,莞尔一笑:
“醋。这就是你们家的醋瓶子!”
紫姨再次表达出了由衷的钦佩:“光明磊落——费先生是也!”
曾佐恍然大悟。秋姗恍然大悟。严大浦恍然大悟。孙隆龙恍然大悟。这个小把戏的始作俑者小町,同样也是恍然大悟——
她当时也仅仅是按照干妈的指派,去引导了刚才的这一幕。可是,却连那支胶囊里吸满醋的钢笔的存在,事前都是一无所知的。
大浦指着无辜的小町:“逮捕你!”
紫姨笑着“坦白”道:“可别冤枉我闺女,警官。犯人,是我这个你们认为最本份的人。”
费阳也笑了:“我猜对了。那么,就请小町给我讲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吧。”
小町知道费阳喜欢自己,居然卖弄起来:“我想,我具备成为大作家的天份。最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而且,是那类充满着充满着无限忧伤的亲情悲剧题材。”
孙隆龙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小町子,怎么突然变得跟那支胶囊里吸满了醋的钢笔一样啦?
小町开始了她的讲述:“从前啊,也就是从八百年以前开始,广州就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开浜商港。那里是个好地方,传说中,五只神羊衔来一束稻穗,从此才有了鱼米之乡的广州城。鸦片战争以后赔款割地,不仅仅是香港、澳门,连同广州白鹅潭的沙面一带,也成为洋人为期九十九年的租借地,因此也发展了民间对外的商贸往来。”
“二十五年前,广州有家大贸易商行人家的独生女儿,我就暂定她名叫‘穗’。穗的父亲跟一家法兰西专营东方艺术品的公司长期往来,生意做得挺和睦。穗十七岁那年,在一次接待客户的晚餐上,认识了法兰西东方贸易公司总裁的公子,一个特别钟情中国文化艺术的青年,我暂定他名叫‘左拉’。”
“那时,穗小姐正奉父命学习法文,而左拉公子为了继承父业,也在恶补中文。法兰西老板接受了中国老朋友的盛情挽留,特别允许左拉在中国独自逗留半年,强化中文的口语能力,并将他在华的一应生活琐事,拜托给了穗的父母。左拉与穗两人之间,便水到渠成地产生了恋情好听不好听?”
小町讲述了一半,突然打断自己,不太自信地询问听众们。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说实话好,还是不说实话的好——这样的构思,实在是与晚报副刊上连载的“肥皂沫儿”言情小说,大同小异。
费阳到底是个诲人不倦的教育家,她十分宽厚地鼓励小町道:“不错不错,开篇就还是挺吸引人的嘛。后来呢?”
“后来,半年过去,左拉要返回祖国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船舷边挥泪告别。两人相约,左拉回国后即刻便向父母陈情,然后正式前来中国广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