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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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
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厉,继续先烈成功。
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
以血洒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狄尔森含着眼泪,与他一起低声唱着这首当年入校时就会唱的黄埔军歌。时光如梭,他们都已经从当年入校时的年轻小伙变成了今天白发苍苍的老人,尽管五音不全,荒腔走板,可歌词的每一个字他们都没有忘记。那时他们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也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这段时光早已深深的镌刻在他们的心上,脑海中,任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们都无法忘却。
唱着,唱着,老人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到最后他停了下来,望着远处的高黎贡山,喃喃地说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想起来,就像过眼云烟。没想到,我还记得这首歌。原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人话语中的伤感听得众人也颇感心酸,狄尔森握着他的手,看了看身边那一块块尚未完全修复起来的残碑,小声的问道:
“学长,您是来陪他们的吧?”
“是啊。来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话。只有和兄弟们在一起,才觉得心里踏实,连睡觉都是安稳的。”
杨连贵低头,抚着一块碑上残留的大半字体,似是自言自语的诉说着:
“当年打腾冲,兄弟们几乎死了一大半,我们团的团长也牺牲在那次战役之中。这里啊,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以至于到头来,好多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被草草的埋了。当年能被刻在这座墓园上的九千多号人,他们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有名有姓,可我的弟兄们呢?那么年轻就死了,连个后代都没留下,想想都替他们感到难过。
我命硬,好歹是活了下来。可有时想想,还是那时候和兄弟们在一块儿的日子是最好的。他们是真的对你好。受伤了他们背着你走,流血了他们帮你包扎,甚至连挡子弹这样的事情,他们都会帮你做!兄弟们绝不会背弃你,更不会害你。
和他们在一起,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啊,舒坦”
杨连贵说不下去了,抱着身旁的一块残碑失声痛哭,老泪纵横。纵是再不明白的人,也能从老人的话中听出他这些年来受的苦与内心的痛。
“赶走小日本之后,我不愿离开我那些阵亡在这儿的兄弟们,就留在了腾冲。每年,我都要来这里,祭拜他们,给他们喝点小酒,吃点花生米,那些都是当年兄弟们最爱的吃食了。我年年来,年年来,直到那些人把这里给砸了,把他们的坟给掘了我看着他们的墓碑被那些红小兵们砸得支离破碎,我就觉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那些年,我被关在高黎贡山山脚下的牲口房里干活,每年一到夏天,只要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时候,我就能听见从山里传来的‘杀呀,杀呀’的叫喊声,还有‘轰隆轰隆’的枪炮声。那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那是当年兄弟们和小鬼子拼杀的厮杀声啊!好多人都怕那声音,说是当年打仗死的人太多,阴魂作祟。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什么阴魂,明明就是英灵!他们当年都是为杀小鬼子死的,是为了抗日救国,是热血好男儿,死后怎么可能作祟,为害一方?我不怕,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亲切。那是勇敢杀敌的兄弟们留在世上最好的证明,是他们为自己证明是抗日英雄的声音啊!”
“我自己怎么样无所谓,有没有人承认我是抗日英雄也无所谓,只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不会觉得心寒。他们是为国家死的,是为千千万万百姓死的,他们不是为自己,他们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敬”
老人抓着狄尔森的手,伤心难耐的说着,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统统的说出来。他断断续续的诉说,听得人胸口如同被大石死死的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狄尔森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这位曾经的长官、学长做些什么,无奈之下,只能掏出自己随身所有的钱塞到老人的手中,韩婉婷和念卿也含着眼泪,掏出口袋里、钱包中的人民币塞到他的手中。
老人很坚决,死活不肯收。直到狄尔森含泪说了一句,就当这些钱是我和我的家人们为九泉之下的兄弟们买的一点奠仪吧,老人被这句话给打动了,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了钱,小心而仔细的整齐叠好,放进了破旧的上衣口袋中。
墓园之行的结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想之外,让狄尔森等四人都感伤不已。临走前,老人紧紧地拉着狄尔森的手,真切的说道:
“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他们,也谢谢你还不远万里的特意来看他们。他们若是在天有灵,知道有人还记得他们,心里会很高兴的。我也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狄尔森握着老人那双斑驳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是汹涌而下。
直到狄尔森离开后山的山坡很远很远,远得几乎已经看不清老人的面目时,他看见那个苍老的佝偻的身影,还站在山坡上,望着他们,向他们挥手告别。这回眸一瞥,让韩婉婷、念卿与小张的心在颤抖,同时也深深的刺痛了狄尔森。回到车上,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意,掩面大哭。
无声哀泣英魂在,豪歌万里问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十二章
离开腾冲后,狄氏夫妇一行人在云南寻访故地的行程中,旅店老板小张一直都相陪左右。他坚决不要狄氏夫妇的钱,反而用自己的小面包车载着他们在云南滇西各地寻访当年的战地遗址与老兵,一路上鞍前马后的出了许多力,让作为外乡人的狄氏夫妇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的热心与善意让狄氏夫妇与念卿都非常感动,几次都想给他钱,至少也是补贴这些天在路上的油钱。可小张死活不肯收,他只说了一句,看到他们到现在还能想着那些被人们遗忘很久了的远征军老兵们,他就已经为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感到高兴与欣慰,怎么还能收钱呢?即便做再多,也是应该的。
这位人到中年的朴实汉子说出的话,深深的触动着狄尔森的心。这许多天来,在小张的陪同下,他见到了很多人,很多故地遗址,也听到了太多太多撼动着他内心灵魂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一句话,在他的耳边,脑海中反复的回响着。那个声音在对他说,一定要为老兵们做些什么!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不能让他们在天之灵心寒,也不能让所有活着的老兵们死不瞑目!
于是,在乘飞机离开云南之时,他坐在机舱中,看着层峦叠嶂、起伏连绵的大山,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与今日所见如出一辙的一幕。那年,也是坐在飞机中,黑皮扒着机舱的窗户,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山脉与森林,感伤的嚎啕大哭。他说,看着这片山,这片水,想起了无数死在野人山的兄弟们,他们都死了,而他还活着,他太想念那些死去了的兄弟们。如今,同样也是这片山,这片水,仿佛几十年来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当年说那句话的人也死了,就只剩下了他狄尔森一个了!
今年他已经七十岁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有些事情再不做,或许,将来,就真的没有机会做了。想到这里,他扭头对身边的妻子说道:
“婉婷,我想去一次台湾。”
“台湾?为什么?”
“我想见见大哥。”
“大哥?”
“是。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到底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他脸上坚决的表情让韩婉婷很快便意识到了他想说的事情是什么。她显得有些为难与犹豫,思忱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那样好吗?你晓得的呀,大哥现在也不容易,台湾的局势那么微妙,岛内国,民党的势力早已不是当年可比。你对他说的那些事情,会让他难办的。我们从未过问过政事,如今突然提起这些,会不会引起旁人的误会和猜忌啊?”
“有什么误会和猜忌?难不成有人以为我想当第八任中华民国总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当年是被‘流放’之身,几十年来从不过问台湾政事,如今突然有此一举,旁人肯定会以为我们有什么企图。这些话要是被有心之人故意传到大哥的耳朵里去,添油加醋一番,恐怕会坏了亲戚间的和气。
你也晓得,姑父去世后的这些年,蒋家一直处于多事之秋,内外交迫,去年孝武的事情还没解决,大哥已经操心的不行。我们若是再为了这些琐事去烦他,岂不是让他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最好还是别说了,那件事情恐怕也不是我们一家之言能够办成的。所以啊,还是算了吧。”
“不行。不能因为我们怕被人说,怕办不成就不去做。我知道这会让大哥很为难,但是,我不愿让那些死了的,还有活着的兄弟们心寒。既然我有这个能力去做,为什么不试一试?至少我努力过了,将来就是死了,到了下面去,见到兄弟们,也算是有个交代。”
狄尔森坚决的说着,眉眼间尽是不容置喙的神情。韩婉婷当然清楚自己丈夫的性子,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从来没有回头的可能。眼见他这般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勉为其难的默认了,但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念卿在一旁听了许久,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老夫妻二人都缄默了,他想了想,才接口道:
“姆妈,其实,这件事情未必就办不成。”
“为什么?难道你舅舅还能听我们的?”
念卿微微一笑,朗声道:
“不是听我们的,而是形势所迫,逼着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也许爸爸说的那些,能成为促动他做出决定的动力。我想,过去了那多年,也许真的是时候提这件事情了。”
韩婉婷看了看神情坚决的丈夫,又看了看眼睛里闪着笑意的女婿,仿佛也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了似的,禁不住握住了他们的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狄氏夫妇与念卿来到台湾时,已是86年的1月,新春未到,但岛内各地已是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的气氛。上一次他们回台湾,是为了姑父去世回台奔丧。那已经是11年前的事情了,因此,当得知狄氏夫妇再回台湾,蒋家的众多亲友们纷纷从台湾各地赶来相见,大家叙旧聊天,互相问候,显得很是亲热。
腊八节那日,蒋经国夫妇特意邀请了狄氏夫妇与念卿三人到他在圆山附近的七海寓所内共度佳节。在七海寓所一楼的客厅内,亲人相聚,共话亲情,自然很是热络。向来勤于政事的蒋经国为这次的聚会,难得挤出了半天的休息时间,鲜少过问家事的他又让人专门准备了许多狄氏夫妇与念卿喜欢吃的饭菜。虽然他并没多说什么开心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为这次相聚而高兴。
晚年的蒋经国,被各种病痛折磨,尤其是糖尿病引起的各种病症,都让年迈的他苦不堪言,要靠轮椅代步。与此同时,他还要继续拖着病痛的身体处理公务,常常被内外交困的政事搞得焦头烂额。已是年近八旬的他,不但要承受着肉体的病痛,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因此,只比狄尔森大不了几岁的他,看起来竟像比狄尔森大了十多岁一般。
这次与亲人相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