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第10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狄尔森的身体虽然也是疲累万分,可他却仿佛是累过头一般,一点都睡不着。他双手抱着头,仰面躺在草坡上,看着头顶上近得如同伸手可摘的明月,不由得想了许多。想着想着,眼前那轮明月中渐渐的浮现出一张笑脸,笑得又甜又美的容颜。他有些恍惚了,迷蒙着眼睛,细细的看着。
那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月亮也是如今天这样又大又圆,亮得将人脸上的眉眼都照得清晰可见。她还是个扎着辫子的可爱女孩,手里捧着一盒东西老远就从弄堂口一路小跑着跑了进来。那时,她的脸上就挂着这样的笑,又甜又美,和月亮一样漂亮的让他胸膛里的那颗心狂跳不已。
那是一盒月饼,他站在阁楼的窗户边,清楚的看到了前去迎接的黑皮他们,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盖子,二话不说,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伸手进去捞出又圆又大的苏式月饼,傻笑着往自己嘴里塞。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抿着唇站在旁边笑着,笑着看那帮混小子狼吞虎咽吃月饼的模样。她又是那样甜甜的笑,对着那群“饿狼”似的小子,笑得那样甜,甜得让他竟忍不住妒忌他们起来,心里酸得恨不得朝他们屁股上一人踢上一脚。
还是很多年前一个和今天晚上一样的月圆之夜,那时的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从当年那个漂亮的女孩,变成了清丽无比的少女。她又像往常一样跑来弄堂里找他,那天黑皮他们都不在,阁楼之内只有他一人。她笑得甜甜的,脸上还挂着粉色的红晕,看得他整个人都在发热,心痒难耐。她笑着对他说,黑皮说过晚上要带她一起去见识见识什么叫“轧朋友”,还天真无比的问他,“轧朋友”是什么意思。
她笑得那样纯真无邪,还用那样认真的目光看着他。可是,她那时哪里知道,他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那双红润润的双唇,满脑子里想得全是不堪的画面。她根本不会知道,他那时正想着若是能和她“轧朋友”该多好,正想着若是能亲一亲她的嘴巴,感受一下她的双唇是不是和她的笑容一般,柔软而香甜。
还有不久前在曼德勒大榕树下的那个夜晚,依然和今晚一样的明月之夜。她捉弄他成功之后,在他胸前抬起了头时,脸上就挂着这样灿烂而甜美的笑容。多年未曾改变的甜美笑容,多年来始终闪回在他梦境之中的纯真笑颜,令他悸动不已。直到她离开,他都没有告诉她,她的到来令他狂喜,她的拥抱令他温暖,她的承诺令他心安,而她的吻更令他沉醉。
明月之中的那张笑脸一直在对他微笑,想要见她,想要活着回去见她、亲她、拥抱她的念头格外的强烈。他无声的笑开了,对着恍惚中那轮明月里的笑脸咧开了干裂的嘴唇,温柔的笑着,仿佛她就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对着天空缓缓的伸出手去,轻触着明月中那张美丽的脸庞,喃喃的低语道:
“婉婷,真想你啊”。
☆、 第九十一章
唐丽芬看着又在怔怔发呆的韩婉婷,轻叹一声,忍不住唤道:
“婉婷,婉婷?”
“啊?什么?”
“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的韩婉婷看到了唐丽芬满是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安抚道:
“没事,没事,刚才在想一篇稿子该怎么写,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了。”
如此拙劣的谎言,想要掩饰什么,唐丽芬如何能看不出来?她知道,狄尔森的失踪,对韩婉婷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似的痛苦感觉,她前不久刚刚亲身经历过,也刚刚从这种痛苦之中挣扎着出来,因此最能理解,也最清楚。她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安慰她,毕竟,任何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太过刻意而乏力,她需要的也许只是心灵的平静,需要的只是朋友的默默支持与陪伴。
唐丽芬看了看又埋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的韩婉婷,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看起来竟憔悴的两颊堪堪的瘦削了下去,眉眼间的疲态一览无余。唐丽芬的心中再一次涌起了无限的感慨,婉婷是多么坚强的女子啊,与自己相比,实在是要自惭形秽了。
从得知狄尔森失踪的消息到今天,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月。她记得那天听说这个噩耗的时候,她看到过婉婷煞白的脸,看到过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心痛惊惧的神色,看到过她手上那个可怕的伤口,也看到过她疾言厉色的与闻讯赶来关心她的林穆然激烈争辩的模样,却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自那天之后,人前人后,她再没有过失态的举止。举手投足,言谈之间看起来平静依然,仿佛那个失踪的男人根本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若不是她了解婉婷的心性,怕是也要以为婉婷与狄尔森之间,从未曾有过什么,更不用说私定终身的盟誓。
她太了解这个丫头了,越是平静如故,越是痛苦至极。异常坚强的外表不过是她用来掩饰自己的保护色,即便她的那颗心早已碎了满地,她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傻丫头,从不愿让自己的事情让别人替她操心与担忧。
战争之中所报的失踪,大多都是与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凶多吉少的噩耗。更何况,缅甸战场上的战败消息一早便已此起彼伏的传回国内,国人已然深忧揪心。这次那么多人都失踪在缅甸境内,连美军的侦查飞机都无法找到他们的下落,音讯全无,如何能不让人想到那个最可怕的结局上去呢?
相比狄尔森的生死不明,伟杰能够活着回到她的身边,无疑是幸运无比的。唐丽芬看着在一旁兀自奋笔疾书着的韩婉婷,心中免不了有种大悲之后的大幸。的确,她不应该将这种心情建立在婉婷的不幸上,但,她无法不这样想。难怪以前总听长辈们说,要从别人的不幸上看到自己的幸福。如今想来,这句话,竟说的是这样的贴切。
唐丽芬暗暗的想着,叹了口气,本想继续低头看账本,可忍不住又将头抬了起来,转向了婉婷。婉婷的性子是坚强的,勇敢的,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怕是自己早就哭得天昏地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是,婉婷这样的苦着自己,该有多么的辛苦,多么的难过,看在她的眼里,又何尝不让人感到难过呢?
也许,她不该这样自私,明知婉婷的心里全然都是狄尔森失踪的事情,也明知她是在故作坚强的强撑着不让伤心绝望的表情流露出来,依然还要将婉婷留在自己身边,让她为自己,为伟杰做那么多。这一个多月来,婉婷已经为她,为贺家做了许多许多,那么,现在,也该是她为婉婷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深思良久,下定了决心的唐丽芬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笔,走到韩婉婷的身边,坐下,认真的说道:
“婉婷,歇一歇,我有话想跟你说。”
韩婉婷闻声放下笔,坐直了身体望着唐丽芬,显然,对于这样认真的她感到了些许诧异。她微微的笑了笑,随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玩笑着道:
“贺太太,有何吩咐啊?小女子一定洗耳恭听。”
唐丽芬无不伤感的看着还能与她玩笑的韩婉婷,心里又忍不住一颤,她伸手过去,握着韩婉婷发凉的手,颤声道:
“婉婷,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这个家,我会好好守着,一定不会让它散了的。你就放心好了。”
“什么呀?我还能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我说过,要陪着你一起度过难关的,你忘了?伟杰还没恢复健康,你还怀着孩子,家里的事情千头万绪的,难道都要你一个人来扛吗?真是的,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再说,你让我去哪里啊?没头没脑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听了婉婷的话,话里故作轻松与娇嗔的口吻,让唐丽芬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瓮着鼻子,有些哽咽的说道:
“别跟我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婉婷,我是认真的!你去吧,去找他吧。不要憋在心里,老这么憋着,我真怕你憋出病来。”
原本还想要装糊涂的韩婉婷,被唐丽芬直接点中了心事,便也不再说话。沉默良久之后,她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泪水逐渐的泛滥开来。可是,坚强的她还是不愿让泪水落下,一径飞快的眨着眼睛,将眼里的泪水一点点的又眨了回去,抬头对着唐丽芬微笑,轻声道:
“阿芬,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呢?我说过会陪着你的,就一定不会食言。”
“傻瓜!你若现在不走,将来必定是要后悔死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这里,可,再怎么说,你总也要为自己多想想,不要老想着我,替我担心这个,替我操心那个。再不济,我和伟杰总是在一起的,即便他还没好起来,但我们也都是在一起的。这样凶险的事情都经历过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怕,一点都不怕!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总算是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能找到自己爱的人,能守在一起过日子,是多不容易!现在难道眼看着这个人可能要失去,还不去紧紧抓住吗?总要到了将来老的时候,让自己心里没有遗憾!去找他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打听到他的下落的。
婉婷,不怕说句不吉利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自然好,皆大欢喜。若是不幸死了,那总也要找到他的遗体带回上海,叶落归根。他这一辈子活得多难多舛,不能再让他客死他乡,连魂魄都得不到安宁啊!他若没有你心疼,还有谁会管他这么个‘私生子’呢?”
“可是”
“没有可是!别让我成为一个自私的人,婉婷。家里出了事,我是很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但是,做人,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就这么死死的抓着你不放,平白的让你将来抱憾终身。那样,我会一辈子恨自己,怪自己,连心灵都得不到平静的。你要让我后半辈子活在后悔与自责中吗?”
向来说话轻言软语的唐丽芬,难得说出这样异常坚决且强硬的话语,她的苦心让韩婉婷感动不已,本已消退下去的眼泪再度盈满了眼眶。她无声的抓紧了唐丽芬的手,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笑中含泪却娇美万方。
“阿芬,谢谢!”
她沙哑着嗓子对唐丽芬说出了由衷的感谢,唐丽芬缓缓的摇着头,同样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词的。婉婷,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我,我们,都不用太担心的,你说对吗?”
韩婉婷点点头,素手抚了抚唐丽芬高挺的肚子,认真的想了想道:
“生产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了教会医院的朋友,到时候,他们会为你安排最好的床位和最好的看护,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还有,大堂哥那边,我会再去找找看,无论如何请他帮忙照顾一下伟杰的厂和生意。孔家的势力虽然比不上蒋家,但在商界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只要他能点头答应,伟杰的厂就不会倒。另外,我会再托个可靠的朋友照顾你,若有事情,他会帮助你的。阿芬,离开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你只需要好好照顾伟杰,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想了。”
唐丽芬听罢,忍不住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嗔道:
“你啊,还是要这样为我们操心吗?你现在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打听到他的下落。我们的事情啊,你就别再管了。”
“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