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鲤-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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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梅将手中光球轻巧抛入水池之中。
光球触水的刹那,一尾绀青色的锦鲤破光而出,向上甩尾跃出三尺高,却终于还是落下,落入血水之中。
雷声再度轰鸣而起,大雨似破天。
血池之中突然掀起巨浪,隐约可见绀青锦鲤在其中翻腾的身体,强有力的鱼尾不时拍击着水面,甩出一串串的血滴,落在池边,溅到墙上,而姿梅一直定定地立在池边,也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地牢之中血腥之气肆虐,叫人几乎窒息。
锦鲤在池中不停翻滚,水声之中隐约还能听到一种“哔哔趵趵”的声响,如同干柴燃烧时的声响。
哔趵声减弱,锦鲤翻滚的势头也渐渐弱了。
此时姿梅俯身从血池之中捞起一捧血水,念了咒法,反手扬进血池。池中血水剧烈涌动几下,突然静止。
好似凝固了一般。
地牢之中的雨也戛然而止。
池中央有一缕光飘逸而出,沿着水面铺开,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水中出现一张寒玉似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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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伊始的回忆 。。。
那张脸年轻而俊秀,但眉宇间仿佛落满冰霜,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整张面上好似覆着一层淡淡的浮光,又像是一张光滑的冰壳,沿着他的轮廓细细刻画而成。
他的长发如同流动的霜,与满池的鲜血泾渭分明。渐渐地,他的肩也自血水之中浮现出来,赤/裸着,笼在那冰壳一般的浮光之中。
血池平静如镜,他身上的浮光忽然开始像水雾一般漫延,明明是微不可见的缓慢,却只在顷刻间便使得血池上影影绰绰。
姿梅向前走一步,裙裾摆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将已然漫延至她脚边的浮光轻而易举地驱散,仿佛只是驱赶走了平淡无奇的雾气。然后她蹲下来,将左手小指略弯了一弯,远在池中心的他便像纸船一般向她靠近了。
他裸/露出的肩及头颈看起来是僵硬的,仿佛被冰壳俘虏,动弹不得,但拨开那渐浓的浮光细细查看,便能发现那所谓的冰壳不过是极薄的一层细鳞,每一枚鳞片上都有着环状的美丽花纹,每一枚鳞片也都薄到几乎完全透明。
姿梅定定地望着他,目光里分不清是什么,乱糟糟的情绪仿佛都纠缠在了一起。
血池里的暗红血水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浸染他苍白的身体,可是却失败了。他如同一枚光滑的玉,不容污浊近身。
他的姿势看久了便不由让人觉得有些怪异,肩摆的很正,头颅却略略歪向一侧,紧闭的眼睛使他看起来像是在沉睡,只是找了一个不合适的睡姿。
姿梅看着他,看着。像从来没看过他一样贪婪。
忽然她伸出手,向前托住了他侧过的一边脸颊。她的手与他冰冷的脸颊相触的刹那,结在他身体外面冰壳一般剔透的细鳞突然碎裂,迸出满室碎星光。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发,他的身体上,浮光骤盛,几乎翻滚铺展成强悍的云彩,将地牢里所有的血腥之气掩埋掉。
而他一直闭着眼,好像世事与他无关。
姿梅觉得自己的手掌触到的肌肤是冰冷的,用她有些烫的体温也无法暖到一丝一毫。
她有些愤怒。
她知道他还有力量来反抗,可是他放弃了。充溢在这地牢之中的浮光明明都是他的筹码,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强大,她刚刚有一瞬甚至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可是——
可是他却只是保持着那个奇怪的睡姿,眉间冰霜不肯退却半分。
“你不想跟我要答案了么?”
她的手指抚过他停栖着浮光的睫毛,明明是柔软的。
“刚刚你不是还那么愤怒么?你不是恨我么?你不是想知道一切么?”她不甘心,“你醒来啊!”
她手掌转而落在他肩头,猛地将他推开。他仿佛水中枯枝,略沉了一沉,便离岸而去。
浮光凝结的云层亦好似被风推开,又在姿梅背后凝结成团,将地牢围成没有缝隙的堡垒一般。
姿梅转向背后望了一眼。
她知道,那个她要来了,而他正试图将他们掩藏起来。是不想她落入危险?是不想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可说到底
“你只记得她啊。”姿梅轻轻叹息,“那我呢?”
明明她们是一样的啊。
姿梅望着他那沉睡的姿态,眼神一黯,忽然又淡淡一笑:“我不奢望你还记得我,我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曾经我跟她一样,我们都是你的功勋。”
她抱着双膝,静静坐在池边,神情像个安静的少女一般平和:“那时也许是几千年前?也许还要更久远的曾经——你是比现在青涩许多的少年,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从来懒得去记忆什么比流水还要廉价的时光。
“你总说,反正你有的是大把大把可以挥霍的年华,怕什么。所以你玩世不恭,你叛逆,像个凡间的纨绔子弟一般。
“记不记得你成名的那一战?说起来还真的是太久远了,那时夕颜山还是一座荒山,到处怪石嶙峋,妖物横行。那头盗了秘宝的双头蛟兴风作浪,你应征出战,却偏偏穿得一身闲适,倒像个凡间的书生。不过后来还是被那双头蛟激怒了,现出原身在季鸾湖中与他缠斗,因为太过自傲而中了他的计谋,被困在水底,苦战。后被他一刀斩断两片背鳞,终于逃脱桎梏,最终将他制服。
“天界封你做了那东水君,又将夕颜山并季鸾湖一并封赏与你,你本该是最骄傲的那一个,可你从此便收敛了锋芒。你晓得,你桀骜得不可一世的少年时代终将过去,敛去所有骄纵脾气,仿佛只一瞬便成了个知礼敦和的青年。你将那两枚被劈落的背鳞带回封地,闲时无事,便将鳞片化为两块画布,一面描了梅树,一面绘了山林,交由山中精怪绷了两扇木屏风摆在房里。”
姿梅一个人慢慢地说着,顿了顿,轻轻叹息:“我与她的神智,便是从那时起真正凝成的。我们相依而生,日夜相伴,我为寒梅之姿,她为山林瀚海,我先于她凝神,所以她唤我一声阿姐,我亦当她是我手足。是以,初初时,我们是你身上的两枚鳞片。”
她无比怀念当初那些仅有神智的日子,即便她们那时卑微得连游魂都算不上,可那时她们多快乐。
“你那时有个天界旧友来访,名字样貌我已全然模糊,只还记得似你当年那般纨绔举止,却不曾有你那般气度。你虽不喜人打扰,却还是大方相迎,谁料他进得厅中便一眼相中了我们这扇木屏风,无论如何也要讨了去。我不知你如何想,也许你以为不过是扇屏风而已,便允了吧。可于我们不是这样。我们是你一手勾勒而成的画作,你是主人,我们便一生敬畏仰慕。可纵有千般不愿,我们又能跟谁去说?
“你哪旧友原要小住些时日,却不料天界突然传见,他先行离去,你便差了两个精怪随他的仙侍将木屏风送往他府邸。途中两个精怪不仔细,在云头上踩滑了,木屏风自云头上跌下去。
“天上到地下的距离那么远,我都要疑心是否那下坠并没有尽头。直至我看到地面上的山峰,我才晓得,也许我要粉身碎骨了。可是,她却拼力挣脱了将两扇屏面连在一起的销子,在我们坠入山谷之前,将我用她微弱的灵力向上一托。我因这托起的力量而减缓了下坠的力道,坠入山林,却完好无损。而她却因为托起我加重了下坠的力道,撞在山中巨石上,粉身碎骨。”
这一段长长的回忆,是他们最初的交集,可是血池之中的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姿梅不再寄希望于他,她站起身,微微侧头,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
她来了。
姿梅又开始默诵咒法,右手上光芒初绽,地牢中原本几乎凝滞的浮光亦慢慢开始涌动,仿佛被打着旋儿的风拖拽着,形成一个个光的漩涡。
姿梅破碎不堪的裙裾亦被风卷起,仿佛想要抓住一两片云朵般的浮光,锲而不舍地飞舞着。右手上的蓝色光芒慢慢稳定,蓄势待发,她便停下了诵念,忽然又说:“你知道么,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不怪你。我们算什么?不过是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不过是你身上落下的两片注定要被丢弃的废鳞,不过是可以随手处理掉的装饰物——我怪不着你也怪不起你。”
血池中的人突然一动,地牢中的浮光急速翻滚起来。
姿梅并不惊诧,脸上那有些哀伤的表情慢慢隐去,换上决绝的冰冷:“可是,为什么你又要入尘世来找我们?你那旧友还要什么屏风,你怎么不换个什么别的宝贝给他?你那么大方,做什么?又或者,你座下精怪小仙那么多,为何不让他们出来寻找?若你没有来找我们,也就不会遇见她,不会爱上她,也不会杀了她。”
血池里忽地掀起足有丈余的血浪,凶狠地拍打池外那堆积的浮光云朵,浮光被血浪狠狠地拍散,却又立刻聚集成团。
半身还埋在血池之中的绀青随着血水的涌动而略有沉浮,周身又结出冰壳一般的细鳞,那细鳞想来坚硬得很,阻隔了血水对他的推搡。
周遭风声水声乱作一团,姿梅催动咒法,右手向前张开,挥开一道被绀青周身浮光反推向她的血浪,汹涌的血水从她身侧喷涌而去,将她身后的浮光冲刷开来,铺成一条血路,直达牢门前。
“阿姐。”
姿梅没有回头,她知道是她来了,她正在沿着那血路奔跑过来。而她不管这些,她死死地盯着血池中的绀青。
寒玉一般的脸上,那层冷冽的浮光忽然就变得柔软了。好像他在听见那个声音之前,的的确确是死了,而那一声“阿姐”,便使他重生了。
他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
而姿梅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身向前,足踏血水水面,如履平地,直至他面前,单膝跪于水面上,左手扼住他咽喉。
蓝光肆散的右手高高抬起。
这个瞬间,她才回过头去,视线找到背后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小身影,微微一笑:“百乔,你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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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百乔之忆 。。。
“阿姐。”
白小俏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说出这个称呼时是怎么样的表情了,阿姐于她,是那么久远的曾经,久远得几乎连样貌都模糊在了时光里。
而当阿姐回头对她微笑时,她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一张陌生的脸的存在。可是她又知道,那个微笑的女子的的确确是她的阿姐,只不过,她们相背离的岁月那么那么漫长,漫长到两个人都面目全非。
阿姐的笑是温和的,一如当年在她身畔絮絮的低语。有那么一个刹那,她觉得自己与阿姐亲近极了。
然后她看见了他。
苍白的,脆弱的,在血池里哀伤地望着她的他。他有一双那么幽深的眼眸,墨蓝的颜色像是最远的水底,直直地看着她,便好似叫她被那汹涌的墨蓝吞没了。
而他眼角落下的泪是金色的。
她便明白,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可是阿姐说出的话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窖。
“百乔,你看好了。”
百乔,百乔。
她的这个名字终于重见天日,而阿姐的右手正要落下。
她来不及叹息什么,她只想喊。喊阿姐停下来,喊公子快些逃,或者随便喊一声什么——可是所有的呼喊都梗在喉头,噎得死死的,将她的心堵得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