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院·流年-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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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若依倒也落落大方,并无丝毫尴尬之色,“皇上多虑了。国事家事劳心劳神,皇上这样晚了还不休息,臣妾实在挂心。又想着如今皇上身边无人安慰,只好借口说有要事,以期求得在皇上身侧停留片刻的机会。”
安森半眯着眼打量她少顷,淡淡道:“数年不见,越发巧言令色了。”
薛若依微微低眉,唇边笑意带了些许的惆怅,语气却温柔依旧:“数年皇上可还记得数年前的事?”她咬一咬唇,眉眼间的凄凄然之色越发深了,“臣妾以为,臣妾如今在皇上心中,连个陌生人也不如”
她眼中有薄薄的氤氲,隐隐泛红。毕竟是年少相伴过的人,安森见她这般,多少也有些唏嘘,叹道: “若依,朕实在没有想到母后会将你寻来,如此耽误你,朕也实在为难且不忍。其实这样的冷落,并非是针对你,换了其他任何人入宫,也是一样的。”
薛若依深吸一口气,似极力忍住心头波澜,“当初太后费心寻着臣妾时也说过,来与不来,都由臣妾自己决定皇上或许觉得,其实我何必答应!可是臣妾离开京城多年,一直深深牵挂皇上,此番入宫,虽承蒙太后相邀,但更多的却是成全自己的心愿,纵然如今落得这般萧凉,臣妾亦无怨无悔。从初初相伴开始,到后来的被迫离开,再到如今的备受冷落臣妾的心始终如一从未离开过皇上”
薛若依一连说了许多,声音越发哽咽,情绪仿佛失控一般,有些承受不住的别过脸去。安森沉吟着徐徐道:“朕答应你,会一直保住你的名位,并尽快为薛氏正名只是这之外,恐怕也不能再给你什么了。”
薛若依凄然笑着,“名位?若臣妾为这名位而来,那臣妾今日又何苦在此自怨自艾!臣妾来了才明白,皇上如今全副身心都在皇后那里,臣妾虽然伤心,可也认命了,不敢奢求什么了。”
安森长长一叹,口气却依旧淡漠:“你能这样想,便也是好的。”
薛若依深深的吸着气,兀自走到桌案边,拿起酒壶倒了一小杯酒仰头一口气饮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涩然摇着头断断续续道:“这酒本打算与皇上共酌,然而此刻想来是不必了”
安森微微蹙眉,“你端回自己宫里喝去吧,朕的确没有心情。”
薛若依似没有听见,又分别斟了两杯,举杯道:“皇上,臣妾敬您。”见安森并不伸手来接,她低头自嘲的笑一声,遂兀自一饮而尽,又自顾自道:“臣妾这些日子,见皇上一心牵念皇后,所有的欢喜悲伤皆是因她而生,臣妾当真是感同身受。就好像臣妾这许多年来,一直视皇上为心中挚爱,结果却发现自己在挚爱之人的心中不过如此”她猛一抬头,明亮目光直直望向安森,“臣妾是这样,皇上又何尝不是这样!”
安森若有所思的淡淡凝眸,片刻摇一摇头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与皇后不过是一时意见不合,并非你想的那样。”
薛若依轻轻、轻轻的笑,“妻妾自然是以夫君的意思为大,更何况皇上是一国之君,无论是夫妻之道还是君臣之礼,都不应该与皇上有意见不合一说。”她再次低头倒酒,半垂的脸在暧昧的烛光下神色越发晦涩,“皇上一片真心,如今更为了她这般伤心难过,臣妾这个旁观者都看在眼里,亦看得明白——该做不该做的皇上都为她做了,能答应不能答应的皇上也都答应她了臣妾自是不敢对皇后心怀嫉恨,只是为皇上不平,不知道皇后对皇上是否也如皇上对她一般,尽心而竭力呢?或者能做到十分之一,也好啊”
安森斜睨着她,越发皱了眉头,侧过脸去摆一摆手道:“你的那点心思朕知道了,你想如何便直接说吧,朕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薛若依轻抬美眸撩一眼安森,有了几分酒意的双颊泛起异样的红晕,“臣妾不忍见皇上寂苦,想来陪皇上聊天解闷,也不行么?”她倒满一盏酒举向安森,“杯中物能解忧,皇上要么?”
安森面上微有倦色,终于接过酒盏来一饮而尽,又递还给她道:“天快亮了,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薛若依侧首望一望窗外天边隐隐晨光,不觉唏嘘道:“入宫这些日子,臣妾从来觉得长夜漫漫,没有一个夜晚过得如此匆匆,宫中年月悠长,臣妾每一个长夜都是这般捱过来的,未来不知还要捱过多少个这般的长夜皇上,您方才说会尽可能满足臣妾的要求,其实臣妾想要的端不过就是皇上的陪伴,可是如今臣妾哪里还敢奢求”她忽然抓住安森的手,言语愈加激动:“皇上,皇上,臣妾不奢求不奢求您的陪伴,更不敢奢求您的宠爱,只是臣妾臣妾很想要一个孩子,以期待人生还有一点寄托,以求未来无数的漫长夜晚可以不那么寒冷寂寞,皇上皇上可以成全臣妾么?”
不驯
安森似也不曾想到她会提出这等要求,一时也怔了怔。片刻他回过神来,拨开她的手摇头道:“这件事朕没有办法答应你,换个别的要求吧。”
薛若依怔怔的任由他推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而下,在她精致得无懈可击的妆容上冲出两道沟壑。她似绝望一般,颓然的不断摇头,“别的要求?皇上以为臣妾想要什么?臣妾入宫时,皇上赐一个“景”字作封号,太后解释是良辰美景的意思,当时臣妾尚且深以为荣。可如今如今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要臣妾乖乖做一座盆景、一块布景,只供人观看,毫无用处!”
安森皱了皱眉头,“若依,朕一直觉得你温柔懂事识大体,你也该知道,朕并不喜欢看到你这般怨天尤人的模样。”
薛若依睁着一双泪眼,哀怨的望着他,“是,温柔懂事识大体所有的人都喜欢温柔懂事识大体,皇上可知臣妾演得有多辛苦!皇上纳我入宫,却百般冷落,不闻不问皇上即便是逢场作戏,也勉强作一作吧!如今宫人们都当我是笑话!我即便是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住这般的耻辱啊!”
安森本也一直觉得对不住她,此刻见她这般痛声泣诉,自是也不好受。他轻轻叹气,温言道:“若依,朕放你出去可好?朕会安排好你和你家人的生活,你们”
薛若依未等他说完便断然摇头,她流着眼泪道:“皇上若放臣妾出宫,那臣妾便是皇上的弃妃了!无论皇上怎样安排,臣妾和家人,都没有颜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安森耐着性子道:“可是你想要的,朕实在给不了你。”
薛若依满脸泪水,言语越发失控:“皇上不是给不了,皇上是不肯给!是了其实臣妾也不怪皇上,因为皇上和臣妾一样掏心掏肺深爱着的人,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皇上和臣妾一样一样是可怜人”
安森脸色有些苍白,咬着牙冷冷道:“越发胡言乱语了,喝多了么?”
薛若依仰起脸来直视着他,声音越发带了几分凄厉:“不是么?难道不是么?!皇上是当局者迷,还是不敢承认呢?可宫里那样多旁观者,人人看得很清楚,事实就是如此啊!”
安森眸色阴沉,只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目光有些凝滞,痴怔的锁住渐渐破晓的天边。太阳还未升起,窗外依旧有些寒意,冷风穿过半掩的窗户狠狠刮过他苍白如纸的脸,他不觉咬紧了嘴唇,只觉得身心都快要冷透了。
薛若依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她双手从他后腰伸过来抱住他,侧脸贴着他的脊背轻轻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皇后不肯见皇上,皇上不如怜取眼前人”
次日早晨麦羽还未起床,晴翠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快起来,太后让您立刻过去!”
麦羽昨晚回来已是半夜,经过这一场奔波,她几乎精疲力竭,身心都倦到了极点。她生女还不足十日,如此一番劳累,早已是不堪重负。此时一大早便听说太后召见,不觉皱了眉头,问道:“什么事?”
晴翠口中微有忿忿:“太后明知小姐还未出月子,便要叫小姐大老远跑过去,还能是好事么?小姐可要小心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麦羽起来,麦羽一手按着额头,咬着牙极其艰难的坐起来,脚一沾地便觉身子都软了,一下子便蹲在了床边。
晴翠吓坏了,“小姐不要吓奴婢啊!要不奴婢去回了太后,就说小姐身子尚未恢复,有什么话让奴婢转告便好了!”
麦羽挣扎着起身,喘着气道:“使不得太后恰好这个时候叫我过去,说不定就是得知了什么,没准我昨晚出宫的事就被她知道了”她扶着晴翠的手站起来,温和道:“走吧,别怕。”
春华宫距离太后的云开殿并不算远,麦羽却走了很久。她下腹有些坠坠的疼痛,头也晕晕乎乎,每多走一步都越发痛苦,等终于走到云开殿时,她已是满头大汗。
太后一脸严肃坐在正殿凤座上,麦羽刚委下身去请安,便听太后一掌拍在扶手上,冷冷道:“皇后如今是越发胆大了,以为有儿女傍身,就可以目空一切了么!”
麦羽额头都是汗,面色和语气却异常平静,“儿臣知罪,听凭母后发落。”
太后见状越发来气,厉声道:“你倒是坦然!你探望死囚,还私自出宫去安抚死囚之妇,当真是胆大包天!你把你自己的身份置于何地!把皇帝置于何地!把皇室颜面置于何地!”
麦羽头晕目眩,额角突突的跳着。太后一连声道发问,她旁的没有听清,惟有“死囚”二字清晰听来,格外扎耳。麦羽不觉蹙眉,微微咬了牙道:“母后素来慈悲心肠,‘死囚’这种字眼从母后口中说出来,实在让儿臣心惊肉跳。”
太后没有想到麦羽竟然这般出言不逊,一时也愣了愣,片刻冷笑道:“皇后如今越发桀骜了。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仰赖皇帝的宠爱,只是这帝王之爱有多靠不住,哀家身为过来人,可是比你要清楚多了。张扬独行的性子,在这皇宫大院里,百害而无一利;懂得收敛锋芒,才是聪明之举”
太后目光凛冽,语气越发不客气,正说着来劲,却听见外头太监禀报的声音:“皇上驾到——景妃娘娘到——”
太后一脸惊喜又诧异的看着两人并肩进来, “你们俩来了?怎么这样早,皇帝不用上早朝么?”
薛若依恭谨的朝太后行了问安礼,才娇娇柔柔道:“回太后,臣妾今早有些不适,皇上才没有去早朝。”她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麦羽,连忙又委身道:“皇后娘娘金安。”
太后好一会儿才从这意外惊喜中回过神来,面色欢喜的连声道:“好好好”她余光瞥一眼麦羽,又对薛若依道:“皇帝情绪不好,景妃要多多陪伴皇帝,不用成日关在宫里,羡慕旁人儿女双全。”
薛若依连忙屈膝,“是,臣妾谨记。”
麦羽大脑有片晌的空白,这般木然听着身边说话的声音,脑袋仿佛被什么痛击了一下,嗡嗡的似要裂开,心上更如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再挖去一块,痛得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半晌也转不过神来。方才太后言语刁难,她虽然恼火,却也没有半点想哭的意思,然而此情此景,却仿佛一颗心都被宰出了血泪!
安森这时转过身来,伸手要扶她,“羽儿”
麦羽想也不想,“啪”的一声便挥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早叫你别碰我,你听不懂么!”
当着太后、薛若依,还有殿门站着的数位宫女太监们的面,她这一声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