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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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二叔回他家住了大半年,有一个……邻居,做些脂粉首饰的小生意,偶尔替人牵线做中人,我从旁相助,也挣了些零花钱。”
周念笑道:“听起来不错,你打从前开始,就一直很热衷于攒银子,想必把全家人赎身的银子都攒够了?”
春瑛勉强笑笑:“原本是够的,现在……就算有银子,我爹娘不肯点头,也是没用。”
周念有些诧异:“你爹娘不肯么?”他有些了悟:“方才……你这样伤心,可是因为这个缘故?”
春瑛听了,眼圈又开始发红:“我爹现在得了重用,觉得留在府里更好,又怕出去了会遇上许多困难……我知道,脱籍离开,以后就要靠自己家人想办法谋生了,不象在侯府里,吃穿都不愁……可是自由民和奴仆,毕竟是不一样的……”
周念柔声劝道:“你爹的想法也有道理,他也是想让家里人过得安稳些吧?”
“我知道……”春瑛扁扁嘴,“可是出去了,未必就不能谋生呀?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他偶尔会给人做中人,赚个辛苦费。我出去这一年,帮那个邻居小飞哥做生意,认识了好些外地客商,他们一年都要来京城贩几回货的,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来历和落脚的地方,他们也认得我。就算爹找不到工作,光靠这些客商就足够糊口了……”石掌柜那边的人脉也是可以利用上的,即使父亲不如小飞哥口齿伶俐,每年挣得的银子打个对折,也有几十两,足够他们全家过上小康生活了。
周念想了想,问:“这些话……你没告诉你爹么?”
“提过一点,可是没用!”春瑛吸吸鼻子,“我爹就认定了,没有靠山,在外面会被人欺负,日子没法过下去……我真拿他没办法了,总不能丢下全家,一个人想办法脱籍吧?!”
“为什么你定要执着于此事呢?”周念沉吟片刻后,提出了这个问题,春瑛听了一愣:“因为……因为我想要自由,不想让别人决定自己的未来。”
“那也不一定要脱籍啊?”周念道,“高门大户里的管事们,与寻常奴仆相比,要多一份体面,有许多事都可以请主人开恩,容他们自住行事。你方才说,你爹如今得了重用,想必在主人面前说话也有份量了吧?为什么你仍旧……仍旧坚持要脱籍离开呢?而且还很急切?”
春瑛怔了怔,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答道:“因为我很着急……我爹现在还算是得重用,可是连管事都没正式升山去,就算当了管事,也只是小管事,离那些大管家还差得远呢,谁知道主人会不会听他的话?要等到他有足够的体面能自住行事,不知要等多少年……我年纪小,还等得起,可是我姐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眼看着就是配婚的年纪,天知道她会被配给什么人?万一那是个混蛋,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就算是个好人,也极有可能是府里的家生子,那将来就算我们家成功赎身出去,姐姐却还是奴婢,她生的孩子也是奴婢……难道我能抛下她吗?”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还有我弟弟……他今年只有三岁,可是姑太太家的青姨娘已经发话,要他两年后去陪霍家小少爷读书了。青姨娘也说过要我们全家过去服侍霍家人的话,这叫我怎么不担心?霍家待家中奴仆好不好?他们将来会不会放人?我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而我自己……我现在不在浣花轩了,在晚香馆侍候霍家表小姐,我不知道自己会侍候她多久,是不是要跟着她出嫁?我见过别人一家子都待在侯府,可女儿却随小姐出嫁到了别处,青姨娘以前也是侯府的丫环,自打随姑太太出嫁,十几年都没回过家,自己还当了小妾!全家人去世了,她也没能回来看一眼……我心里害怕……所有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想跟家里人分开……也不想被别人安排自己的未来……”
她垂首低泣,手中的帕子已经扭成了麻花,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大,总觉得这些假设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一个阴影罩在她头上,她抬头一望,原来是周念,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帕,柔声道:“别哭,你不会遇上这些不幸的事的。”
春瑛接过布帕,小声说了声谢谢,咬咬唇,抬头道:“你怎知道不会遇上?侯府里到处都有这种事,我们家相熟的邻居,就有好几家的男人在外地当差,家的女儿陪靖王妃出嫁了,一年都未必能回一趟家。我爹的上司小陈管事,他亲叔叔和堂兄弟就仍在太太娘家为奴,一家子分在几个地方,这种事多了去了……”她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家就算赎了身,二叔却是要跟大少爷走的,也算是骨肉分离了。
周念淡淡一笑:“这些事都是由侯府的主人决定的,不是吗?攸哥儿就是侯府将来的主人,只要他发话,你还怕什么呢?”
春瑛心中先是一动,但又很快摇头:“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事事都要听侯爷太太的主意,等到他当家作主,不知还要几年。”
“那我总不是个孩子了吧?”
春瑛愣住:“你?”
“就是我。”
周念笑着端坐回原位,“你忘了当初我答应过你的事了?等我家平了反,攸哥儿便会将你一家送给我,届时我不但不会干涉你全家的事务,你们想要脱籍,我也会爽快点头的。”
春瑛心中一阵惊喜,她怎么就把这件事忘了呢?忙道:“对、对!你答应过我的!”她相信周念不会违约,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但又马上紧张起来:“那……念少爷,你家里几时能平反?我记得你离开侯府前,就已经有好消息了吧?”
周念笑着点头:“已经有两位大人得到了平反,他们都是家父生前的知交,想必好消息已经不远了。侯爷让我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春瑛面露喜色:“那可太好了!”说罢又有些惭愧:“对不起……我好象一直在说自己的事,却忘问你过得如何了……”
周念没有生气,眼神却有几分黯然:“我?也没什么,你出府不到一个月,我就离开京城了……先是到了山东边界……侯爷打通了门路,把替换我的人救出了盐场,打算在路上换回来……”他顿了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人……已经被折磨去了半条性命,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活着支撑到约定之处……我从没见过这些消瘦的人!一想到若不是侯爷相救,我今天就是那个模样,甚至有可能支撑不了这么多年!而那人……本是无辜稚子,为了孝道才自愿做了我的替身……进盐场不过三年,他父亲便去世了,他却还要在那里苦苦挣扎……临去之时,也只求再见家人一面……”
他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似乎有无尽悲痛埋藏在心中,却不能发泄出来。春瑛也跟着红了眼圈,忙把那块布帕递过去。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接过了帕子,才继续道:“可惜他没来得及,还好侯爷的人带来了他家人的消息,说他母亲嫁了个河间府的木匠,又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还好,他妹妹在三年前嫁给一个小商人,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他是笑着闭眼的,还向我道谢,可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了掩人耳目,他是夜里下的葬,坟上甚至没有立碑……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为了我,才害了他一辈子,他受尽苦难,死了也要隐姓埋名,我却借了他的助力,光明正大地回到了京城……”
春瑛忙道:“不是的,你那时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整件事都不是你在主导,你不过是服从安排而已!”
周念摇摇头:“若不是因为我,侯爷绝不会找上他……他小时候……原跟我有几分相像……他在盐场替我受罪,我在侯府吃穿不愁,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偶尔受李敞几句挖苦,便一直养尊处优,却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有什么脸说这种话?!回想当年,获罪的人无数,连我的至亲都被流放偏远之地,我一直留在京城里,得侯爷庇护,真是享了天大的福了!可我除了偶尔想想他们,再感叹几声那替下我的人可怜,还做了什么?自暴自弃,颓废度日……该死的应该是我才对!”
他握拳大力打向胸口,春瑛忙拦住,劝道:“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你们都是冤枉的不是吗?你当年毕竟还是个孩子,又能做什么?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可我没脸见他们!”周念激动地道,“我过得比他们好一百倍,却还敢心生怨怼,若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哪里还记得起有人正在替我受罪?我是舒服日子过得久了,连父亲教我的做人道理都忘光了,就算日后为他平了反,又哪里有脸去见他?!”
春瑛紧紧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伤害自己:“你现在就算把自己打伤,又有什么用呢?!”
周念愣住,继而整个人泄了气:“是啊……人都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瑛盯着他,“替你服役的人死了,可其他人还活着,你应该做的是把他们救出来!还有那个人的家人,你也要尽你所能的去照顾,不是通过侯府,而是靠你自己的力量。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一点事吗?”
周念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闭上眼,喃喃低语:“春儿……”
(写到一半重改……唉……对不起了……)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五十一、亮爪
周念擦干脸上的泪水,微微有些脸红:“对不住……这回……却是我失态了。”
春瑛笑着摇摇头,觉得现在的周念离她更近一些,不再是那个成天高高在上端着温文架子,似乎从来不会产生负面情绪的古代少爷了,见他有些窘迫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和衣襟,她很有眼色地挪开了视线,装着打量起房间内的摆设来。
虽是一脉清雅简单的风格,这间屋子却实在比过去的竹梦山居还要好些,不但四周墙面都新粉刷过,家具装饰也一应齐全。正中一间是堂屋,充作会客之用,左手边用一个大书架隔开,可以看到里头是书房。右边则是卧室,宽大的炕上摆着叠得有些凌乱的被铺,上头还胡乱搭着几件长袍,炕边的地上却放了一个木盆,春瑛认得那是洗衣盆的规格大小。
她稍稍吃了一惊,收回视线,发现书架与书案都很干净,但地面上却有不少灰尘,屋角的天花板上,甚至还有蜘蛛网。
周念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似乎更窘迫了:“咳……你别见怪,我……我不太会收拾屋子,这……真是太失礼了……”
春瑛哑然失笑:“念少爷跟我说这种话做什么?你哪里是会做这些的人?难道三清住得这么近,也没来帮你吗?”她一边问,一边随手从门后找了扫帚出来,先清理了蜘蛛网,又开始扫地。
周念忙拦住她:“不用不用,三清要帮忙,我也回绝了。他如今肩负守园之责,还要定时清理园里湖中的残叶,又住在园里,进进出出的麻烦得紧,还不如我自己做。”
春瑛奇怪地望向他:“为什么?他的小屋就在角门边上,角门离你这里不过几步路,跟以前相比,比没离得多远,何况这个门是很少有人走的,这算什么麻烦呢?”
周念淡淡一笑:“我出一趟远门,才知自己何其幸哉!明明就被贬成了官奴,却还牢牢记着自己从前的尊贵身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理直气壮地支使三清……其实他不过是我家从前的佃户之子,我偶然救了他的性命,他便舍身相护,一直不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