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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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来这套!”崔破心下一个晒笑,脸色、眼神却是全然不动的看向中书大人。
“混帐!你才多大,‘告老还乡’!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嘛!”失态的崔佑甫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只是心有顾忌之下,也就没有再向下发挥,将他眼中这个才华天纵却是任意妄为的族侄给痛骂一番。
定了心,顺了气,中书大人才又淡淡问道:“说说!你又是为什么要告老咳咳辞官不做”
见这个一向方正的族伯连连失态,崔破心底一个窃笑后,正色答道:“侄儿性情粗疏散淡,早有向道之心,更曾经于定州崇玄观读书三年。三载山居,更慕山松烟霞,只因家慈一力不准,这才没能出家投于太上玄元皇帝门下修道,只是拜了观主叶法持为师,做了一名香瓶弟子。后来,更在族中长辈及家慈的殷殷期盼下往长安参加科试。蒙我皇大恩,得以高中魁元。此后,为名利之心所蒙,投身仕宦,虽短短不过数月,却已是处处失于思量,犯下滔天大错。侄儿一则身感有负皇恩,是为不忠;再则让已是心力憔悴、霜染鬓发的老母还在为我担心,实在是大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何颜面腆颜朝堂?若是异日老母因为侄儿的鲁莽以致牵连获罪,那可更是万死莫赎了。由此,莫如早日知难而退,归隐林泉。即能奉养老母以尽孝道;更能尽展所长,为盛世明君歌舞升平。如此岂不是比如今这般贻误家国好上百倍,只是侄儿是新科状元,料来此事不易,少不得还要请伯父大人一伸援手才是。”言至此处,起身将怀中所书条陈掏出,恭敬放于中书大人身前几上。
崔佑甫脸上神情虽然是纹丝不动,但心中委实对族侄这番话称道不已,见崔破还真的递上了一个条陈,微微一愣道:“噢!折子都写好了”,伸手拿起,随意翻阅了两下,却是不置可否的放于一旁,又举盏品了品茶,开言说道:“能知道自己行事失于思量,更有忠孝之心,孺子倒还可教!”顺势替崔破说了一句好话,放下手中茶盏,中书大人肃言问道:“说,此次吐蕃之行,擅开安西四镇边防,放黑衣大食进军究竟是何缘由,勿要遮掩,当日所思所想,尽皆讲来”
“当日,率团离京之时,恰逢吐蕃派人袭击来我大唐通好的黑衣大食使团,侄儿见机也就带人将他们救了下来,得知使团沙北等人此次前来是力图与我大唐结盟共击吐蕃,却为常相所拒,遂与之相约,两月之后,放开安西关防,由大食军队进击吐蕃。随后,侄儿又借佯病之机,快马前往神策驻军八镇及剑南道节帅府恳请配合行事。所幸安西节度留后郭大人、剑南节度韦大人及八镇将军皆都是为国事而不惜身的朝廷栋梁,多方协作之下,遂成就此次大大有利于我的唐蕃盟约。”崔破也是正襟危坐的将当日之事一一叙来。
“那袭击大食使团的果真是吐蕃人”崔佑甫淡淡的说了一句足以让崔破惊心动魄的话后,续又说道:“于我大唐大大有利!那你且说说都有些什么益处。”
“这十七万百姓归国,此举必将大大提高朝廷威望,重塑士气军心,更让河北四叛镇及那些有心异动的节度使辖下百姓明白,唯有朝廷才是正朔所在,影响极为深远。此利益第一也;其二,吐蕃及黑衣大食两虎相争,此番缠斗必然历时弥久,此举必然使我唐蕃边境大大减压,足可将八镇十四万精锐神策驻军抽调出四三之数用于北上平定四镇,朝廷军力可谓大增;其三,唐蕃边境百姓再不受忙于守土之战的吐蕃袭扰;其四,吐蕃地处高原,各种制造工艺落后,此番举国大战,其国内后勤支应必定难继,我等正可以军器换良马,解我朝无精锐骑兵可用的大患,更能戮力平定四镇;其五”崔佑甫摇手制住愈说愈激动的崔破,插言淡淡问了一句:“崔镇将可曾想过这黑衣大食之事?”
“黑衣大事何事?”崔破愕然问了一句
“借道黑衣大食,何异于‘借道伐虢’,崔镇将一榜状元,难道还不知道这个典故,你这借道易,若是屈底波就势占了我安西四镇又当如何?”中书大人略带讥诮的说道。
淡淡一笑,崔破随口说道:“他若真是要,那便给了他又何妨?”
卷三 龙战四野
第三十三章
“混帐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镇之地岂是你能做主的,想要给谁就给谁?只此一条,就是将你明正典刑也不虚妄”一听到崔破这句淡淡的话语,中书大人立即暴怒叱呵。
崔破深知伯父这一句话恐怕更多还是说给屏风后之人所听的,不过,即便没有这一层因素在内,这话也足以引起他的一番猛烈训斥,儒门世家出身之人尤重“守土”二字,“山河破碎”是他们最不能忍受的人生大悲哀,国土观念可谓是已经深深的烙入了他们的血液、骨髓,两国交锋或交往中,他们可以承受任何屈辱的条件,但是一旦涉及到国土两字,便是一毫一厘也是不肯退让的,这也是为什么常衮会断然拒绝黑衣大食的提议,而这么一个简单的“驱狼吞虎”之策无由实施的根源所在。
想到这里,崔破也是一个苦笑,这个观念固然是好,但是如今的形势之下,还尤自固执而不能变通,实在就有些不和时宜了。
“伯父息怒,且容侄儿为您细细分说这其中的想法”如此情势下,崔破也只能缓缓图之了。
“讲”尤自怒气勃发的中书大人坐下后厉声说道。
“侄儿且请问伯父,开元之时,四夷归附的羁縻州有多少?而短短数十年后的如今,我朝统领的羁縻州又是多少?”崔破旁侧迂回的轻轻问道,不待崔佑甫回答,他已经径直接言道:“开元之时,我朝有内州三百二十一,而四夷归附的边地羁縻州却达到八百之数;如今,这八百之数却是降到二百五十一,尚不及开元时的三一之数,即便是这保留的二百余个羁縻州也是对朝廷的旨意阴奉阳为,再无半分开元之时,天子登高一呼,天下四方响应的盛况。这其中的原因又是何在?”
“蛮夷之人那里懂得信义二子,首鼠两端是他们一贯所为,此事不足为奇”中书大人语带恨声的说道。
见自己的这位族伯大人不肯承认现实,崔破也只能淡淡一笑道:“这八百羁縻州当日大多是自己举国来投,谴使至长安献上国书,恳请置于我朝治下,原因何在?一则是渴慕我朝恢弘繁盛的文化;再则是缘于我朝对羁縻各州有容乃大的施政方式,但是,最重要的却是一个强盛的大唐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保护和安全感,也正是缘自于此,所以才有四方来投,甚至一日之内设置十二羁縻州的盛况出现。”激动之下的崔破竟是无意之中使用了一个极度新鲜的名词。
“安全感”将这三个字在嘴中咀嚼了良久,崔佑甫才开言道:“说下去”
见族伯的脸上露出有以为然的神色,崔破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毕竟是让他听进去了许多,精神一震,乃继续向下说道:“也正是缘于此,当我大唐经历安史叛乱,国势衰微后,这些羁縻州会另投新路,改弦更张,小侄以为,这与信义无关,唯有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原因”
“唯有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原因”崔佑甫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句听来粗鄙,却是一言道破国家相交之精髓的话语,这一刻,他真是对自己这个侄子大大的刮目相看了,这个在他眼中才华天纵却卤莽成性的族侄今天的种种言行,似乎表明他远远不是一个仅凭血气之勇、一味蛮干的轻狂少年,想到这里,崔佑甫兴趣大增,更正了正身子,考教问道:“如你所说这一切又跟安西四镇有什么关系?”
自己也是说到兴奋处的崔破起身绕室略行了几步,背靠那一帘深色屏风说道:“安西四镇虽设置极早,但究其根源与其他羁縻州并无区别,安西所辖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之地,种姓、民风、饮食习俗等等与我朝百姓迥然有异,如此情形,正值现今我朝国势衰微之时,又能期盼得到他们多少的忠诚之心呢?”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崔破却并不寻求中书大人的回答,径自续言道:“安西四镇之所以至今没有如同北庭都护府那般脱离我大唐,以侄儿以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莫过于吐蕃与黑衣大食间的相互牵制使然,这黑衣大食如今国力强盛,蚕食我朝北庭辖地后,与同样是狼子野心的吐蕃仅有葱岭及安西四镇之隔,葱岭难越,是故唯有这安西四镇就成了他们继续东进的唯一通道,只是吐蕃人也明白这一点,他必定不容大食得此四镇,这也是为何当日吐蕃会出兵与时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共击黑衣大食的原因所在。如此这般两厢牵制下,安西四镇被作为二强刻意保留的一个第三方缓冲地带,方才得以由我大唐保全,否则,以四镇那区区两万六千各族混杂的军马,无论二者是谁来取,也是必然陷落无疑。”
听着这番话,崔佑甫虽然面色不动,但心下委实震撼不已,并不是说自己这侄儿所言有多少新意,崔佑甫身在中枢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眼前此子如此年幼,更是多年僻处北方河北道小州,只不过仅仅来长安一年,还有数月时间是在地方州府,如此情形下,只是出使吐蕃一趟,就能有如此见地,将大唐西部种种形势解说的如此透彻,看他话语中的含义更是隐约把握住了“制衡”这一朝事纷争中最重要的精髓所在,而这对许多官员来说都是要穷尽毕生经历才能明白的道理,尤其对多受儒门熏陶,崇尚“仁、义、礼、智、信”为治国不二法门的世家子弟更是如此。如此种种也只能以“生而知之者”的天才两字来形容了。
崔破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位族伯心中所想,继续慷慨激昂说道“我朝所患非是季孙之忧,而在萧墙之内也!吐蕃欺我太甚,又将我朝力量牵制太多,如此情势下,由我等来打破这个僵局有何不可?引敌攻敌,使其无暇东顾之机,我朝集中力量平定四镇之患,震慑异动各州,重立皇家朝廷权威,明君贤臣、励精图治,越三二十年,何愁不能重现我朝贞观、开元盛世繁华,莫说这黑衣大食现在顾忌我朝与吐蕃合盟而不敢取我四镇,便是他真的取了,异日待我强盛之期,四镇岂非仍旧是我囊中之物,总比如今半死不活的情形要好。唯今之势,固守安西,便无法戮力畛灭叛乱四镇,而四镇不灭,久拖之下,我朝必有亡国之忧,介时,国都亡了,又那里还有安西四镇”也被自己的一番描述说得激动起来的崔破,说话也是没有了平日里的顾忌,甚至连“亡国”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也给说了出来。
“放肆!”崔佑甫听到这等话语,真是急的汗都出来了,凝神听听屏风之后并无动静,这才将心稍稍放了下来。
崔破吃这一喝,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说话实在是太过于孟浪了,也微微侧耳向后听了听,见屏风后并无异常,心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番又沉默了许久,崔佑甫方才又沉重开言说道:“如此大的事情,你为何不禀知朝廷?此其一;其二,若是安西四镇果然为黑衣大食顺势所占,作为始作俑者的你必然会背上千古骂名,悠悠众口,史笔如刀,你真的不怕吗?”
崔破闻言,却并不直接回话,起身行至窗前,看着窗外那青青翠竹,长吁了一口气后,微微一笑,方才淡淡开言说道:“结盟黑衣大食之事,全在一个密字,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