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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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此行是轻松的,也是喜悦的,不是每个会扶琴做诗的女人都能成为学士的座上宾。可是千般风致,万般曲意,到头来在他眼中,也不过一妓而已。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卷一:春梦(13)
“这妓字之名我琴操也可担得,不因这妓字之名,我琴操若然养在深闺,哪里有幸与你大学士相识相知相遇。只是我的心事,学士怎会不知,学士是不想解,不能解,还是不屑解?可怜那婉转琴音,依旧行于水上,学士却没听得明白!”
东坡本无禅心,何来禅意,他不过轻松调侃,无意中却误了她人的终身。
只是他身后面的杭州城有三千粉黛红颜,与他隔湖相望,他怕什么?!
王世贞的《艳异编》说琴操:言下大悟,遂削发为尼。
我猜,那琴操是痛彻了心腑,他心中最仰慕与崇拜的男人,对着她,一字一顿,亲口扼杀了她的一切。什么是大悟,只不过是心死而已。琴操已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切,她真的只有一条路,削发为尼,躲进了杭州城外的玲珑山。青灯伴古佛,将这一腔幽密的心事,了却吧,永不可说,亦无人说。她想,原是她的禅还没有参透。
据说,她在玲珑山的一个小庵里了住下来,开始潜心读经。她时常随手写一些点滴感悟寄于山下红尘中浸于急管繁弦的苏东坡。我想她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女人一旦爱了,那份执意,是可以付出生命的。她只不过找个借口,只为感觉他的气息。那一夜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仓央嘉措的歌,用在这里却也不唐突。
情僧心中有爱亦有佛,他的情歌所述虽谓男女之私,两者并不相克,颂扬佛法的人读来亦觉有动魄惊心之感。
他对着爱人如是说,亦似是对着佛说。
东坡也偶尔去山上看她,有时带着佛印,一起禅房清话,只不过那话题不可能再有别的,已仅限于禅了,而此中意味,如眼前这杯茶,太阳还未偏西,便早已如此清淡了。
一个是杭州太守名满天下的大学士,一个是皈依佛门的青楼女子,两人这样的身份,无论是经意还是不经意,都不可能再有故事发生。
那一年,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去了黄州,此一去山长水阔,今生相见再无期。琴操的生命再没有一个可支撑的点了,东坡走后不久,她便殁于玲珑山。年纪还很轻,只是不想活了,便真的活不下去了。
琴操何曾心中有过佛,她心里只有他这个人。
数年后,东坡再度来到杭州,仍记得这个青灯照壁的禅友,他此时刚从宦海的漩涡中浮上来,他更需要在松林白石间,与这个方外老友烹烹茶,聊聊山林之想。当他爬上玲珑山时,只可惜,迎接他的只是一抔荒丘。
曾经的啊,蜂兮蝶兮何不来,空使雕栏对明月。
这样的天气总让人想到这样的事,这样的女子,让人想念西湖,想念那些斑驳旧事。
我去过两次杭州,总是心意忙乱,因为堆着如山的心事,所以看那山也不是那个空濛山,水也未有涟滟意。匆匆一顾曲院风荷,偏偏那日天色灰沉,那细雨冷风吹着,吹卷了那一池莲叶,放眼望去,呈着一色的鱼肚白。让人想起“晓风白莲”,可是我知道,此时风亦不清,莲也不是那个白法。就这样一顾,即要离去,我心中不甘,我只能在它面前作片刻停留,转身时,觉得真是委屈。
我那时只是想,琴操的琴音,定曾在此处回绕过。
凤求凰
绿绮。
一、凤求凰
司马相如善鼓琴,他不只是琴师,他先是文人,文人心意,再借以名琴清润幽奇的琴音,便在西汉的天下里,为自己打开了晋身的门。文士与名琴奈是绝配,文士携名琴可以开创新世界。司马相如手中的琴,就是被后来的文人秀士千般描摹的那把“绿绮”,词家向往这样的经历,把绿绮早已幻化得温柔香软,风月无边。 。。
卷一:春梦(14)
琴已不只是琴,琴与人已合二为一。琴里有人有故事,便足可传世。
史上所传四大名琴皆是有来历的,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这四把古琴被人们誉为“四大传世名琴”。操琴之人具是名士*,深悟琴艺中的清丽而静,和润而远。
绿绮本系出名门,在汉代时他被深谙琴艺的梁王所藏。司马相如因善作长赋,而才名不凡,梁王慕其名,请他作赋,相如便作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意境瑰丽,气韵长绕。梁王极为喜欢,便将自己所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刻有铭文:“桐梓合精”。
“绿绮”从此与相如相伴。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与鼓琴人名噪一时。“绿绮”遂成为良琴的别称,相传后世。
可想司马相如去卓家时,已是才名溢溢。只是他家境贫寒,为官为仕也没什么人荐,困境中他来到了临邛,投奔身为县令的朋友王吉。一日,临邛首富卓王孙在家中宴请王吉,司马相如便也在受邀之列。
卓王孙富可敌国,那庭院也一定是云窗雾阁,烟锁朱户。里面住着新寡落寞的文君佳人。
当司马相如走入这样的深静阔院,他已沉醉。踏上那条碎石路,转过那个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水榭又别是一番光景,能与这深院中长成的小姐相遇多好,想一想就*。再看看远处闺楼上的重重帘幕,更不觉魂飞。女主角还没有出场,他即爱上了她。他只想扶琴,给她一人听。
文君好音律、善鼓琴,而容亦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
十六岁嫁于当地董姓富绅,不料过门一年,这董郎便去世了。文君便又带着陪嫁的侍女奴婢回到娘家来,仍旧住在昔日的楼上,好在西汉世风还算开明,世人也不曾苛责于她。当她把自己的妆奁重又安置于奁榻上,突然觉得只是做了一场梦。那姓董的体弱,与她心中的夫君本就相去甚远,只相伴一年,却也没有留下什么刻骨的东西,让她抱定一生为他殉情。她回娘家后,却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自由,让她更觉珍惜。她无聊时常常自己信步到前堂,在帘帷后面听听父亲与他的高朋谈笑,文君性格爽丽,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走出去,端起绿蚁酒与往来名士相对豪饮,把酒话天下。
晏会开始时后,她已青衣白裙隐于帘后,她隐隐窥见那个温润玉人。杯盘交错,喧哗如盖,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窥着他一人的言行。而相如也似乎已感觉到她,时不时递来一缕目色,使她刹那间心如撞鹿。
她是早慕相如才名,今日一见,果然芝兰玉树、白衣卿相。
她不能掀帘而入,却也不舍得离开,她徘徊于帘后,心意难定。
一缕琴音幽然而起,她静下来,侧身细听,那琴音低回而沉郁,像是她此时如山的心事。相如琴技松脆轻滑,他的琴声乍听起来是消散的简远的,琴意中自有一种什么也束不住的疏脱与淡然,可是总有一种意思是挣了绿绮琴本身的古拙,变得忧郁、深婉、情意切切,宛然良夜低诉。
琴音慢慢由弱变强,从“愁思难解”到“情意坦荡”,那一种阴柔的力量,博得了佳人心,何况那在侧的文君同样琴心婉约。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
卷一:春梦(15)
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凰楼。得托子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司马相如琴法熟练无滞,宽裕淳朴,早年即在他的《美人赋》中,就提到《幽兰》、《白雪》这些琴曲。而后来为陈阿娇作《长门赋》中,便已对操琴的技法态度有过描述。陈阿娇被汉武帝冷落之后,独处在长门宫内,千金求得司马相如《长门赋》来感化汉武帝对他日渐冰冷的心。后人依此长门故事作琴曲《长门怨》。
后人多说他是词赋家,而他是真的琴赋双绝,无数女人清梦中的花媚玉堂人。
他的琴让他抱得美人归,他的长赋为他赢得了政治前途。
他是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最淋漓酣畅的文人,或许不能单纯说他是文人,他聪明地运用着自己的才华,尽可能地享受它。
相如一曲弹罢。偷眼看那帘后,影影绰绰只见廊上花枝横斜,似已不见佳人影,他怅然回坐于榻上,心有所失。这一番弦外之意不知道她可否明了。
琴声未落,她已悄然转身而去,她从小习琴,那琴曲表达的东西,她是再明白不过,琴曲未终,她早已懂得。她在相如的琴曲里默然而回。她不知道,一曲终了之后,她该怎么办。
文君回来后心事沉重,她心有所待,她不明白这一切是偶然还是有意,一切正合她的心思。
后来司马相如又施恩惠于侍女,侍女替他传信于卓文君,终于使文君心意坚决地奔他而去。相如得了如意佳人,恐卓家阻拦,便连夜带着文君乘车回到自己的家乡成都。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
许是与民族融合有关,汉唐时期的版图辽阔,人心也似开豁大度,这一时期的女人便也开明而横绝,奔夫而去且嫁得极成功的,一是隋末唐初的红拂,再者便是卓文君。
那时的女人还不缠足,即是徒步,女人亦可走得很远,如男子一样。
五代北宋以来,疆域变小,人心也变得狭隘,女人以足小为美,男人对于女人,已不想再费一点力气,只想单掌盈握即可。
男人的世界已变得充塞而纷繁,女人要弱,弱得风露清愁,弱得娇喘微微,男人才可心安而适意。李白的诗是“檐飞宛溪水,窗落敬亭云”,所以他能代表大唐,代表一个时代的情怀。而宋明以来的文人却说“壶天自春色”,人的心灵无法驰骋与满足,便对着眼前壶大个地方也能体会万川春色,也能感觉圆满。
无奈时,自己障自己的眼吧。
女人前世今生中的愁与笑,原是由男人的心胸决定。
只是那红拂嫁得以武治国的李靖,一世清明。
文君嫁得以文济世的相如,便不能善始善终。
晏几道有词《采桑子》,便话当年文君心事,对她作了注解:
别来长忆西楼事,结遍兰襟,遗恨重寻,弦断相如绿绮琴。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若问如今,也似当时着意深。
二、闻君有两意
本来是最完美、最风雅的琴挑故事,却用这个题目,真是有点煞风景。
故事还没说完,已明了结局,琴音才起,便知丝弦欲断。
可是人世间哪一段情,又逃得了这样的宿命,只是有人要说有人缄口而已。
也不用特意地塑造美好,欣赏了那美好后,把下面不美好得也变得可歌可泣,才是爱亦有道。
大多数人只是这样,对着他的变就像日日看太阳升起又落下一样平常,一切便已在心中化解。烂嚼红茸,却不向檀郎唾,只咽到肚里,怎样的凝噎,也化得了春风满面。心中无阻滞,便不碍白云飞。txt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