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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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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外轻寒,谢娘风絮无人见。
  桃花如面。肠断春归燕。
  人去瑶台,只觉东风贱。
  湘帘卷。绿杨千线。烟锁深深院。
  一切入眼即化为抓不到握不住的痛,是如此寂寥哀伤,人世无常,小鸾,可否下一个轮回再相遇,让我执了你的手,细数庭前桂花黄?小鸾?恍惚间,他看到小鸾在窗后面看着他,似笑如愁,那只隐隐见过一面的娇娘,她是谁的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卷一:春梦(10)
他踱到疏香阁中静坐良久,看着那枚墨迹未干的眉子砚,不禁双泪流,想她不分寒暑,静坐北窗下,一炉香相对终日,偶有感发,便拈起笔,写:墙月深深照,炉香细细零。
  公子翻开小鸾的诗笺:
  风雨帘前初动,早又黄昏催送。
  明日纵然来,空怜一岁如梦。
  如梦,如梦,唯有一宵相共。
  可只这一宵,又能与谁相共?
  张公子难抑其悲,差人精选蜀中美材,为小鸾制成上好棺木,从百里之外的昆山运往吴中的叶家。他本来是想一生呵护着她,为她呼风为她唤雨,可眼前最残忍的是,今生他只能为她做一件事,亦只这最后一件。
  后来清兵入关后,明朝覆灭,小鸾父叶绍袁弃清而携四子出家,张公子曾多次到山中寻访隐居的叶父,并仍对其行翁婿之礼,并给予钱物,他此一生是不忘小鸾了。只可叹如此缘浅,只差一线的红尘之隔却怎么也跃不过。
  三、返生香
  叶小鸾死后,还有一段返生的传说。
  叶家人对小鸾的突然病卒,悲伤不已,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小鸾已死。叶父思念小鸾,遂寻一法师至家,请求法师施法,寻找到女儿,问一问她到底是何方仙女。
  大师果然施法,并看到了小鸾的前身,说:“她是月府的侍书女,其名寒簧。”小鸾本为月府的女侍书,名叫寒簧。
  叶父又问小鸾今在何处。大师说:“缑山仙府。”
  叶父又苦求大师将小鸾仙魂招之家中。小鸾回家,法师在通过叶父与女儿的对答中,见小鸾悟性甚高,便想为其受戒。
  其间有一段对话,精妙绝伦,读完令人称奇,叹服于小鸾的灵慧与幽默。
  下面即是叶小鸾与法师的对话,我编译了一些,以慰对才女怜惜之人。
  师问:“曾犯杀否。”答:“曾犯。”师问如何。答:“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轻纨坏蜨衣。”
  曾唤侍儿红玉在园子里为花除虱,也用轻质的纨素捉蝴蝶时,弄坏过它的羽衣。
  我真真是犯了杀伐之罪呀。
  问:“曾犯盗否。”答:“曾犯。不知新绿谁家树,怪底清箫何处声。”
  不知谁家新绿浓厚,染绿过我阁前的飞檐,那青淡春阴漫过我的墙芜。又不知谁家的清箫从何处隐隐而起,浸润过我窗棂上那一枝瘦梅。哎,偏让我听见了,我真是个小偷啊。
  问:“曾犯淫否。”答:“曾犯。晚镜偷窥眉曲曲,春裙亲绣鸟双双。”
  母亲曾说:“儿粗服乱头,尚且笑笑生芳,步步生妍矣,我见犹怜,未知画眉人道汝何如?”
  那日晚上夜深人静,我曾于镜中窥我双眉,果然双眉如新月连娟。如此良夜,不知那画眉人斯时何地?看着裙上亲绣的双鸟,不觉神痴。
  偶尔如此雅致地想了一下未来的夫君,真是“淫”啊。
  问:“曾犯妄言否。”答:“曾犯。自谓前生欢喜地,诡云今坐辩才天。”
  欢喜地与辩才天是佛都用语,“欢喜地”是菩萨修行的一重境界,“辩才天”是一位主管智慧福德的天神,小鸾一家信佛,她用此巧语,谓自己与佛有缘,虔诚修行。遣词选句滑脱得很。
  问:“曾犯绮语否。”答:“曾犯。团香制就夫人字,镂雪装成幼妇词。”
  此处团香与镂雪对工,意为对自然之物的描摹与吟咏。
  此处夫人大抵为晋时的书法家卫夫人,卫夫人的字宛然若树,穆若清风,一般为闺中才女争相临摹。
  幼妇词是出自“黄娟幼妇”的典故。
  汉时的文学家蔡邕路过上虞时,去看孝女曹娥的碑,他于苍茫的暮色中,读完碑文,在碑的背面题了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卷一:春梦(11)
后来这谜一样的碑文被杨修与曹操破解,意为“绝妙好辞”。幼妇词也成为绝妙好词的代称。
  我小鸾团香镂雪,为寻得好词章好言语,可否是为谋新词,巧舌如簧?
  …………
  问:“曾犯两舌否。”答:“曾犯。对月意添愁喜句,拈花评出短长谣。”
  问:“曾犯恶口否。”答:“曾犯。生怕帘开讥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
  问:“曾犯贪否。”答:“曾犯。经营缃帙成千轴,辛苦莺花满一庭。”
  问:“曾犯嗔否。”答:“曾犯。怪他道蕴敲枯砚,薄彼崔徽扑玉钗。”
  问:“曾犯痴否。”答:“曾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
  师曰:“善哉!子所犯者,独绮语一戒耳。”
  遂与之戒,名曰“智断”。
  最后这一句是这个意思:“她说了这么多,其实什么戒也没犯,不过太过机敏,只犯了一条,用词绮丽!”
  写这段文字时,在夜里,只觉关山遥遥,魂魄幽幽,小鸾,还是真的小鸾吗。
  后叶父归整女儿的遗作,并将亲朋好友的悼亡诗文,合成集子,名为《返生香》,并作序说:“西海中洲有大树,芳华香数百里,名为返魂,亦名返生香。笔墨精灵,庶几不朽,亦死后之生也,故取以名集。小鸾所留笔墨鲜活灵动,每每捧于手中,其楚楚情致,动人心魄。春衫怯怯,佯羞微笑隐湘屏,宛如人在眼前,此一为不朽,故名返生香。”
  幽兰调
  琴操。
  西湖最盛,为春为月。弥漫二十余里的绿烟红雾,歌吹为风,粉汗为雨。此中的艳,不只是人,而亦是自然中的梅李桃杏。
  怎样的美人,在西湖的天然之工面前也会怯。人只不过是自然造化的一种,站于自然面前应是恭恭敬敬,所谓无为而和,人与自然两两亦不伤害。人浸在那花光树影里,人是点缀才对。
  “名妓闲僧,亦在月下,浅斟低唱,弱管轻丝。”这是张岱眼里的西湖。
  名妓名僧是风雅之人尽显*的两种最可意的伴儿,走到哪,哪即是风景。况置于西湖。
  因而西湖之美早已不是风景,是人,是故事。如小青的诗,琴操的琴。
  奈何张岱与袁宏道二人,怎样的一支千娇百媚的烟霞妙笔,说的也只是风和景,风景里没有故事,没有人,也算不得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好,是因为那个倚于门槛前的女子,并不只是说桃花。她只管站在那里,与恰好路过的人两下目接,心里欢喜,却不好意思起来,转头看那粉墙下的一树桃花,嫣然百媚,所以觉得那花亦是美人,美人亦是花。撼动是在心里头的,叫做人面桃花。
  而张岱与袁宏道也不过是这样的过客,西湖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那桃花罢了。所以只觉得是一种没有法子的惆怅。
  千古一人唯有苏东坡,他才是真正酣睡于西湖边上的人儿,真正懂得西湖天机造化的人。
  因他主宰过西湖,无论是仕宦官场,还是深街曲巷,哪怕是路边闲草,都曾是他的。
  他时任杭州太守,在那里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地做过主人。
  他与琴操的故事,更是让人记得分明。她的一缕琴音也总是在西湖回旋着,无限空渺。
  那时的东坡是杭州太守,他与琴操相识。能与苏东坡往来的女人,那一定不只是柳绿花红模样好,最主要的,她得有慧质。其实,琴操也是妓,名妓。这种身份,结局早已注定,挣扎亦是徒然。
  她与东坡本也没有什么缠绵的故事,只是两人在一只小船上,因为苏东坡的几句话便被度出了尘世的人,那便是琴操。

卷一:春梦(12)
这个琴操女她不只是会弹琴,不只是会作诗,她情趣高雅空灵,心内有禅意,于是正和了苏子瞻的口味,便特别地喜欢她。于是,那天细雨斜飞,她便于千千万的红颜中,有幸与子瞻同坐于小舟之上,泛于西湖。这样的约会自不必楼船盛筵,舟内净几小炉,素瓷静递即可。
  两人家常打扮,却更有几分仙风,一杯铬,一只琴曲,素面相对。
  他已忘了她是杭州城十里烟花的青楼人,眼前的,只是知已红颜。只有一腔难言心事。
  小舟缓缓滑过水面,湖水悠悠,宛若那一支刚刚落下的琴曲。
  这样的场面不能谈情亦不能说爱,说什么都觉得是亵渎。几多富贵功名,几多红尘逐浪,在西湖的遥遥烟雨中,亦了无踪影,唯见两岸江山隐隐。
  可不可以,我们就这样相对着,到终老。或许有那么一刻两人都这样想过。
  终于,子瞻笑说:“我做长老,你来参禅,如何?”
  琴操敬诺。敬诺,是缘于内心的崇尚,是心有期待。哪个女人遭遇这样的男人,都是宿命的刧,注定逃不掉。何况心性极高的琴操。她期待子瞻给她一个允诺,哪怕对着西湖的好风好水,只为应个景儿也好。
  子瞻问:“何谓湖中景?”
  琴操对:“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子瞻问:“何谓景中人?”
  琴操对:“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景即是人,人即是景。因景着了人的颜色,所以人能看得懂。
  那子瞻却问:“何谓人中意?”你小女子怎样的学识品味,眼光有多深,一试便知。只是这话很幽深,问者与答者是不是心思相通。
  话说到这里,琴操一定心如撞兔,一切是她所预期的,也是她想表达的,也是她想知道的,他憋在心中许久的话便脱口而出,双脸消红:
  “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
  ……
  有那么一刻船内是寂静的,琴操说完,便再无语。她只等他的一句话。
  水面上传来了谁的幽兰调: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
  湖对面的岸上,此时花开正艳,如雾如烟,掩着隐隐的粉墙黛瓦。那是人世。而她如今如那越地的采薇女,站在水中央,是怎么也走不到岸上的人,在水一方,只可隔着苍苍蒹葭,遥相望。回不去,上不来,两头都够不着。
  子瞻仍是不语。琴操禁不住抬头颤颤地问眼前苏学士:“如此,究竟何如?”如此这般,小女子说的可是你苏学士想要听的?
  苏子瞻却突然说:“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一切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这即是她的结局。
  琴操脸色顿是惨白无人色。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可是她能于夫子比吗。夫子都心伤,她能不吗?
  况她是有人采,却无人佩。
  一念间,她想纵身跃出舟中,了却一切。可是,她不能。她得下了这条船,走上岸,离了他苏学士这里,然后,再上天入地、生死去留,才不会与他什么相干,才不会贻笑于人世。
  无论他苏学士当时是怎样的一个心思,我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对于他都是一个败笔,他这参禅人却满是世俗的炎凉,对于眼前人眼前景都是不相称的,也是不公平的,惯弄风月之人,怎么突然便这样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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