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四面八方 第六章(7)
舒云展说,耐心点,听他把话说完。郑霍山,你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郑霍山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是要加入共产党。
舒晓霁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你现在是共产党的罪犯,你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没有公民权,你还想入党?我才是共青团员!
郑霍山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以为人民服务,你不行。
舒云展说,郑霍山,你想入党,那好,我问你,你拥护新政权吗?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吗?
郑霍山没有马上回答,把脑袋仰起来,运了一口气才说,我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一个真正适合中国人口中最大多数的要求的国家制度,因为:第一,它取得了和可能取得数百万产业工人、数千万手工业工人和雇佣农民的同意;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占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即在四亿五千万人口中占了三亿六千万的农民阶级的同意;又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广大的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开明士绅及其他爱国分子的同意……
舒晓霁目瞪口呆,和舒云展面面相觑。舒晓霁说,二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舒云展说,我们是在三十里铺劳教农场。
舒晓霁说,我们这是在做梦吧?
舒云展说,我也糊涂了,真的像做梦。
舒晓霁说,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郑霍山抢上回答说,热爱新政权、热爱共产党的郑霍山。郑霍山同志正在学习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
舒晓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霍山说,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终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舒晓霁说,二姐,我看咱们还是离开的好,这个人神经有问题了,不可救药了。
舒云展目不转睛地看着郑霍山说,让他说。
郑霍山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舒云展说,等一下,郑霍山,你刚才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郑霍山说,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的。
舒云展更加诧异了,又问,你在号子里还能读毛主席的书?
郑霍山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舒云展说,郑霍山,你告诉我,你没有神经错乱。
郑霍山说,我当然没有神经错乱。我是医生,我比你更清楚。
舒云展说,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郑霍山说,我可以跟你说,但是我不想跟她说,你让她滚蛋,我就跟你好好说。
舒云展生气了,板下脸说,郑霍山,我们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你为什么要戏弄我们?你让一个姑娘家滚蛋,你太没有教养了,太没有礼貌了。
郑霍山说,她不是来看望我的,她是来训斥我的。我不是罪犯。
舒晓霁说,臭狗屎,我发誓,我要是再见到你,我就上吊自杀!
说完,她当真收拾起办公桌上的笔和纸张,气喘吁吁,摔门而去。
舒云展跟在后面喊,舒晓霁头也不回地说,那个臭狗屎爱上你了,把你当成舒云舒了,你去吧,单独听他胡扯,看看这个臭狗屎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四面八方 第六章(8)
舒云展又往前追了两步,舒晓霁说,我在窑岗嘴等你。舒云展原地转了几圈,看看手里还有捎给郑霍山的东西,只好单独返回探视室。
04郑霍山现在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境界。
自从那次管教干部发给大家一个课本,他从里面读到了毛泽东的那首《沁园春·雪》之后,他感觉到好像大梦一场。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诚地发自肺腑地佩服一个人。就那么几个汉字,经由那个被称为伟大领袖的毛泽东先生之手,就组合得那样富有动感、富有韵律、富有激情、富有力量。在一遍一遍地朗诵当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吃了激素,通体舒泰。他甚至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灵感,一首好诗,不仅有韵律美、形象美、建筑美,甚至还有医学美,甚至可以治病。
郑霍山在“文革”前也有个发明,利用好的文学作品治病。他在三十里铺“五七干校”当赤脚医生,除了“一根银针一把草”以外,他的医药箱子里,还装有《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和乙种本。在望闻问切和开处方拿药之后,只要条件允许,他往往还会给病人朗诵一首毛主席的诗词,或者是某一篇他认为对病人心情有利的毛主席的文章。郑霍山这样做同后来的跳忠字舞、山呼万岁以及敲锣打鼓迎接“最新指示”的非理性的一窝蜂的行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对于毛主席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是不受任何功利左右的,是从艺术审美和哲学启蒙的大门走进这个领域的。直到后来全国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崇拜毛泽东的活动,他的独创被淹没了,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确实走火入魔了,他并且因为纠正走火入魔差点儿再次被关进监狱——这是后话了。
冬天里,在他第一次读到毛泽东的诗词之后,他又三番五次地向管教干部申请借阅毛泽东的书。管教干部很奇怪,甚至担心他对伟大领袖的著作恶毒亵渎。后来他们发现,凡是借给郑霍山的学习材料,不仅没有丝毫损坏,而且保存得比别人的要好得多。以后在六七十年代有个流行的说法,“如饥似渴地学习毛主席著作”,这话用在别人身上多数是夸张,但是用它来形容郑霍山在五六十年代的学习精神,再恰当不过。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关押郑霍山的号子里都会有一盆干干净净的清水,每天劳动归来,郑霍山总是要先洗手,然后恭恭敬敬地摊开毛泽东的著作,或诗词,或选集,或语录,一字一句,一丝不苟,犹如雨露春风,点点滴滴,丝丝缕缕,进入心田。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干净极了,一尘不染,超凡脱俗,像是诵读《圣经》。
他觉得这个人太伟大了,这个人把人世间的什么事情都看明白了,国计民生,打仗写诗,工业农业,衣食住行,全都高屋建瓴,粪土当年万户侯,伟哉壮哉!就是从毛泽东先生的身上,他开始了解了共产党,共产党有这样的人当领袖,那还有搞不好的吗?也就是从这个人的身上,他开始对新政权、新中国刮目相看了。他相信这位伟人的话:“中国人民将会看见,中国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中国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大地,迅速地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治好战争的创伤,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
从《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一文中,他搞清楚自己是谁了,自己本来是小资产阶级的一员,小商业家庭出身,但是后来又参加了国军,就成了反动派了。认识到这一点,他就开始改造,他甚至学习过《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
四面八方 第六章(9)
在郑霍山研读的毛泽东的著作中,最让他五体投地的还是《矛盾论》和《实践论》。毛泽东的关于两种宇宙观、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以及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论述,尤其是关于辩证法的学说,关于一分为二的学说,关于内因可以转化为外因、外因也可以转化为内因,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的论述,让郑霍山感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夜深人静回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的时候,他对辩证法的理解就更加透彻了。想当初他对汪亦适动员他起义持暧昧态度,最终导致他被俘,继而又导致他以历史和现行双料反革命的身份身陷囹圄,这从表面上看是坏事。可是,如果没有这个经历,他怎么会有自我反省的机会,怎么会有读到毛主席著作的机会,即便有这个机会,又怎么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受和融会贯通的体会?
心中有了追求,郑霍山的日子就不那么难受了。他现在再也不会因为监狱里的茅房肮脏不堪难以下脚而同管教干部大吵大闹了。茅房肮脏不要紧,他可以克服,还可以亲自动手打扫。他利用劳动间隙时间,主动打扫厕所。他再也不会因为伙食油水太少而在伙房大发牢骚了。伙食太差,是因为物资短缺,他主动向管教干部提出,应该增加饲养猪羊,一部分用来改善监狱的生活,一部分提供给皖西党政机关。后来朝鲜战场传来消息,志愿军吃不饱,郑霍山又干脆提议,在监狱里开办食品厂、罐头厂,把劳教犯的劳动成果做成成品,运往朝鲜。郑霍山不光是积极地提建议,更是不辞辛苦地承揽了很多义务劳动。
郑霍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样会改变他的命运,因此他的劳动就是死心塌地的,不是瞻前顾后的。
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管教干部和领导惊异于郑霍山的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来历不明的变化,缺乏思想准备。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伙计居然写了几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字字句句,实实在在。灵魂深处闹革命,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情,剖析了自己家庭的剥削本质,个人的人上人的腐朽观念,解放初对新政权和共产党的糊涂认识,破坏新政权发牢骚散布谣言的犯罪事实,无不清清楚楚记录在案。
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领导被感动了。说实话,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劳教犯的革命的彻底性,襟怀坦白义无反顾的精神,刨根问底解剖灵魂深处阴暗动机的勇气,是他们中很多人都不具备的。
真正的革命者是无所畏惧的。
这话是谁说的?不知道。然而在50年代初,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领导就是这么评价79号劳教犯郑霍山的。
自从舒氏二姐妹来探视之后,郑霍山除了学习毛主席著作之外,手里又多了一本读物,是舒云展暗中交给他的一本《经络探微》。
郑霍山对中医本来是排斥的,他曾一度认为中医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但因为这本书是从舒云展的手里转来的,感觉就不一样。他不在乎书的内容,他在乎的是舒云展留在书里的气息。他太渴望女人了,即便是关在牢里,也挡不住他思春,那种欲望甚至更加强烈。他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过去他爱上舒云舒,丝毫不掩饰他对那具漂亮身体的感官需求,在他的心目中,那是一连串的人体器官的组合,娇嫩的嘴唇、坚挺的乳房、鲜艳的乳头、平滑的腹部、修长匀称的双腿……
四面八方 第六章(10)
惜乎哉名花有主。他蔑视肖卓然,但并不嫉妒。他终于见到了舒云舒的替身。她的那个双胞胎姐姐,比舒云舒一点儿也不差,甚至更文静、更矜持,好像还更像美女。他想象着出狱之后同舒云展约会,他再也不能那样无理取闹了,他要果断地采取行动,他要从根本上占有她。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生活变得劳累而又充实。他又有了自己想念的女人。他像如饥似渴地学习毛主席的著作那样如饥似渴地幻想着他和舒云展之间的种种事情,这种幻想让他激情倍增,也让他凭空多了出狱的迫切愿望。
夏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