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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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来。这些年来,老天爷似存了心与靠天吃饭的人过不去,不是大旱就是大涝,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破落的庄稼人十几万。伦家凭着家产丰厚,也似乎还没有广积善缘的打算,乘着灾荒四处收购土地,倒越做越红火。逃难的饥民卖儿卖女,伦家也毫不含糊,一口气收罗了数千奴仆,数年间,竟一跃成为西南一带的大家族,声明远播。寻常的县太爷上任,首先进的不是自己的衙门,而是先到伦府里请安、打点,否则就别想太太平平干完任期。就算郡一级官员,也是伦家的常客,排场之大,也是这一带数百年来仅见的了。
除了家产丰厚,伦老太爷起家的还有一套六十四路“神风拳”,也曾很是“微震”了一下武林。那几年天灾人祸,战乱频繁,就算练家子也不好过日子呀。好在伦老太爷自命江湖好汉,对落魄的江湖人士颇为照顾。你若是拿刀子提枪的人,到伦府门口吆喝几声,耍两下卖弄卖弄,伦府就给管饭,管住。要是稍有名气的,还可与伦老太爷“柄烛夜谈”,走的时候,一、两百两银子是少不了的。就这样,吃饱喝足了的江湖人士,一口一个“伦大侠”,让伦老太爷也轻飘飘起来,干脆拉几个精壮小厮,组了个“神风门”,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伦四爷在伦家当前第二辈中排行老四,最小的一个,本名伦常德,人称“小太岁”。他虽然在伦家排末尾,却因是大太太生的,最得伦老爷欢喜,从小持宠放旷,打架斗殴,狎妓赌博,无所不为。几个哥哥统统不放在眼里,就是族里的长辈,面对这个眼睛里天王老子也不在话下的愣角,也只有陪小心的份。此刻他一边胡乱地嚼着脆香瓜子,一边斜着眼,打量店里坐着的其他人。
靠窗边坐了一个庄稼汉子模样的人,赤着脚,打着绑腿,一双极粗的手臂上满是黑毛。他提了壶黄酒,大咧咧的喝着,却并不吃饭,只望着窗外泥泞的道路,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旁边一桌上坐着个书生,一看就是家道败落,只得出门投奔亲戚的角色: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干净,但显然就是当家衣裳,洗过多次已到脱色的地步,原来的藏青变成了淡蓝;头发长短不齐,特别是额头前,左边明显比右边短,伦四爷也算见过世面的,知道是囊中羞涩,自己剪出来的结果;他脑袋上带的白色方巾帽更是夸张的打了老大一个褐色补丁,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喝茶,象招牌似的摇动,他却怡然自得。
伦四爷皱皱眉头,“呸”的一声,转头再看门前那一对夫妇打扮的人。那女的身着白衣,头上顶着斗篷,白纱直垂到胸前,连吃饭也只用筷子夹了菜,小心的送到白纱里吃,看不见面容。但看她穿的衣服臃肿,想来样子也不怎么样。伦四爷略有些失望,再看那男的,三四十岁模样,肩宽体阔,壮得似头牛,却已经谢了顶,脑袋油光水滑,只后脑还有几缕头发,被他不厌其烦的梳到头顶。但他只要一低头吃饭,头发就要滑落,偏生桌子又矮,那人便只有极力弓着腰,伸长脖子,尽量让头保持平行的姿势吃饭。伦四爷瞧了瞧,哈哈大笑,旁边有知趣的人便问道:“四爷为何发笑?”他手指着那男的笑道:“好个鸡窝,蛋边生枯草。”
“哇哈哈哈哈哈哈”
四个跟班一起狂笑,纷纷称赞伦四爷绝妙佳句。窗边的大汉似根本未听见般毫不动容,破落书生正在喝茶,闻言忍不住“噗”的一下全喷在桌子上,放声大笑起来。
那男子大怒,伸出一张巨灵似的巨掌,往下一拍,掌风凛冽,眼看就要将桌子拍成碎片,对面坐的白衣女子突然筷子一伸,夹住他的手,低声道:“别动!”那男子力道十足的一下,竟被她那双竹筷牢牢夹住,再也动不了分毫。那男子一凛,似乎想起什么事,立时收手,但他气愤难平,血气上冲,光光的头顶涨得通红,倒似熟透了一般。
伦四爷见他出手那一下,内力惊人,先吃了一惊,待见到他不敢动手,以为怕了自己,哈哈大笑。周围四个跟班根本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走过一趟,耀武扬威地吆喝:“干什么,秃驴子还想翻蹄么?”
“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伦四爷是谁,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依我看,这小子八成还想脑袋上少几根稻草。”
“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贱!”
几个人一阵喝骂,那男子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却始终不再动手,只顾低头吃饭不语。
伦四爷翘起腿,听下人骂了一阵,略觉无趣,便又向周围看去。但见左边回廊的另一头饭厅里,还坐了四个行走商人打扮的人,围着一个圆桌安静的喝着酒,对这边的事充耳不闻。恰巧老板亲自端了饭菜上来,伦四爷便随口问道:“喂,姓汪的,你这几日生意好象还不错,我看这店里伙计,个个上窜下跳的忙活。”
汪老板早笑烂了脸,一叠声的道:“托您老福,托您老福!您还别说,整一年都是清汤寡水的,就今儿个您老来,嘿,一大早就有个行走商团在小店歇下了,人嘛说多不多,就七八个人,赏起银子来那可不含糊您老别介意,小人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十两一锭的银子,赏起来跟赏泥似的,哎哟,这穷乡僻壤,能这么赏人的,除了您四爷,还真没见着几个了”
伦四爷嘿嘿一笑,看着手中的酒,道:“你倒会说话,我几时赏你十两一锭的银子来着?老糊涂了,还有胆子来跟我算计得,待会儿爷酒喝好了,赏你就是了。”
汪老板笑得一脸的肥肉乱抖,正欲再说两句,一个伙计在堂口大声叫唤,他只得陪笑两声,肚子里翻肠倒肚的骂着去了。
“什么什么?你娘死了!”
“我娘好好的,柴火没了。”那掌伙的伙计毫不退缩。
“柴火没了,到后院劈去呀,你干叫我干什么,没看见我正在陪客吗!”
“没人手了。”仍然很干脆。
“火房没人?你想死了!阿贵呢,小豆子呢,都挺尸去了?!”
“今日客人特别多,还有一位客人要在房间里用饭,厨子老张借了阿贵,正要上去侍侯。小豆子倒真死了老子娘,前日就回去了。还是你准了的。”
“就没人了?”汪老板一挽袖子,准备动手打人了。
“有倒是还有一个:前日吃霸王饭的那个老头。”
“人呢?”
“你不是罚他扫厕所么。”
“叫他去劈柴!”
“他太瘦了,老板,人又老,”掌伙伙计吐口唾沫,语重心长的道:“外面又贼冻,搞不好把老命搭在木墩子上,我们还要掏收殓钱。”
“叫阿贵去劈柴,让那老东西去送饭!”
“是。”
“回来!叫他洗干净点,叫金老头找件衣服换了再上去,别给老子再丢人了!”
※※※
阿柯端着盘子上楼时,汪老板还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叫他小心老命。他含糊着答应过去,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好啊,终于从洗毛厕改为端盘子了。
这几日黑天黑地的洗厕所,臭得他饭都少吃两口,一面痛心疾首,埋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好容易吃上一顿热饭,一高兴喝了两口,门外的牛车就被人牵走,等到他站在门口傻眼时,留在店里装着衣服、银两的包袱又给人顺手摸走了。他刚要着装老头混吃混喝,没想到这里的老板可不懂尊老爱幼那一套,纠集五六号人,拖进店里就是一阵拳脚侍侯。可怜阿柯重伤未愈,又添新恨。关了一天柴屋后,老板似乎觉得这么关着,管吃管住的太不划算,就放他出来洗厕所。好在那救命的药阿柯随身带着,否则真要了他老命了。
现下老板叫他端盘子上楼,口气虽然依旧严厉,对阿柯来说,终究还是换了天地,变了人间,甚至一时兴奋过度,打算就此在这里长久做下去,赚到路资再走。
是这个房间了。阿柯咳嗽一声,挺直了腰,敲一敲门,扯着喉咙道:“客官,饭菜来了!”
那门却没有拴上,应手而开。一股似甜非甜的香味飘了出来,阿柯眯着眼闻了闻,似乎是什么檀香一类的烟。他心中暗自诧异,又咳了一咳,道:“饭菜来了,客官!”
一个稚嫩却清越的少女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阿柯推门而入。只见里面光线幽暗,窗户上似挂着厚厚的帘子,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在靠窗的八仙桌上放了一盏的红烛台,小小的火舌不住跳动,映得屋内忽明忽暗,什么也看不分明。阿柯在门口静静待了一会,待得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方往里走去。隐隐约约见到一席麻纱帘子后面的大床边上,稳稳的坐着一个人,身形瘦小,脸面背着烛台,黑黑的看不清楚。整间屋子里清烟弥漫,熏得阿柯的眼睛发痛。他勉强眯着眼四周瞧了瞧,却见这么一间屋里,竟然就有四、五个铜香炉,个个小巧玲珑,被人细心的摆放在窗台下、房门旁、桌子上。阿柯打赌那个汪老板绝没有这份闲情与闲钱搞这些噱头,那么,定是这位客人自己带来的了。
什么人上路还会带上四、五个香炉?阿柯再笨,也知道这样的角色来者不善。他小脑袋飞速转动,怎么也想不起哪位江湖人士与此有关。更重要的是,组织里并没有这号人物。他打足了精神,尽量装着老迈不堪的挪着步,低声道:“饭菜来了,客官。”向桌子走去。
床边坐着的人吩咐道:“不用摆桌上了,端到这里来吧。”
阿柯含糊的应了一声,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尖,慢慢钻进帘子。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只觉床旁坐着的人正用一种让人胆寒的眼光逼视自己,让他感到自己背心都一阵透凉,仿佛已被她看穿身体一般。他连着打两个寒颤,就势咳嗽一声,憋着嗓子道:“哎,老了,看不清了放哪儿?哎哟!”脚下碰到一个什么事物,他不敢使劲,向前一个趔趄,险些将盘子扣到自己脸上。
那无形的压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跟它的到来一样让人毫不知情。阿柯刚一愣,就见到一只包裹着层层麻布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往旁边一指,那人轻轻的道:“放在那几上吧。”
阿柯这才察觉旁边尚有一张小几。他一口大气也不敢出,颤巍巍的放下托盘,喘了一喘,道:“客官慢用。”慢慢一步步后退。
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丝马脚露出来,阿柯可以肯定立时就要断送小命,是以极尽所能的装出老态来。他并不急着离开,走两步,喘一喘,扶着桌子、椅子,弯着背,慢吞吞的挪到门边,再费力的回身躬了一躬,道:“请慢慢用,有什么招招呼一声。”拉上了房门。
“呼”
阿柯装着手脚乏力,在门口尖起耳朵听了一下,里面并无动静。他心中砰砰乱跳,摸一把脸,才发觉冷汗都出来。
屋里有一股怪异的杀气,阿柯暗自琢磨着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当下也不敢待久了,抬脚走人。
看看走到楼梯口,只听“嘎吱嘎吱”几声响,有人正快步上来,阿柯正慌乱之中,忘了自己现下乃是“吃霸王饭”的带罪之身,也不回避,抢着要下去,来人“哎”一声低呼,险些撞上他。阿柯低着脑袋,正要自那人身旁钻过,突然听见那人极轻极快的叫了一声“阿柯。”
“恩?”
阿柯本能的抬头回答,猛然间如遭雷劈一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