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黑社会-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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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南方杂志的日子
我这样的杂志编辑,一般被称之为“打工编辑”。
这个叫法明显有些多此一举,非要给一个解释的话,就是这里搞一下那里搞一下的“流动型”编辑,这个月还在这里,下个月就很有可能坐在出租屋里发呆了。
当年念完中学我小心翼翼地对老爸说我不想再读书了。老爸眉毛一竖,吼得我胆战心惊:“你想飞天?”我细声细气蚊子样的说:“我读不进去。”老爸鼻子一横眼睛一竖:“你吃饭怎么吃得进去?你想飞天是罢?”
我小时候其实是有好多想法的,按书面上讲是有好多理想的,比如想当元帅医生教授科学家老师等等,还想像黄继光那样去堵机枪或者像雷锋那样去做个小螺丝钉,最差也要挑担茶叶上北京去天安门看望躺在人民大会堂的毛主席。很不好意思,就是没有想到当编辑,主要是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职业。小学毕业后我连初中都没考上。那时本乡有两个完全中学,一个普通中学, 一个重点中学,重点中学的升学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这个意思就是说重点中学高三平均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人能跳出农门,当然人人都削尖脑壳想去重点中学。后来我还是进了重点中学,和我考一样分数的都回乡老老实实戳牛屁股去了,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我有一个在镇上当国家干部的爸爸。我跟同学们睡在重点中学的学生寝室里,两间大平房,男一间女一间,里面五味杂陈,到了夏天更是浓烈得呛鼻。冬天北风往里面呼拉拉地灌,热天里面的温度比外面的还高。后来镇上两个小混混还趁半夜里摸进女生寝室*了三个女生。天热得不行时我就跟着别人一起睡到教室的桌子上去,那里人少要凉快点,不过我认为最凉快的还是学校的那几个乒乓球台,农村中学的乒乓球台都是用水泥做的。一天晚上我睡在上面时校长陪着镇教育组长在学校里四处转,组长看见乒乓球台上睡的我们,叹息说:“这样睡怎么行得罗。”中学毕业进了师范。老爸跟我摆起大道理:“从古到今,哪个不读书?只要有人读书,老师这一行就不会失业!”进了师范我没好好读书,和几个兄弟姐妹编文学社的一本杂志,大家主要热衷于当作家,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选稿编稿,忙前忙后,不亦乐乎。临到快毕业时,我就对老爸说,不想当老师,想进电视台做编辑当记者。
老爸瞪了我半天,说,我想想办法。
我喜死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像老爸这样的乡镇干部要想满足我的梦想谈何容易?在县城走后门,不是人人都能走的,还得要有人指引,有人牵线,不然你提着香麻油进城也是盲人骑瞎马。我小时候是很不喜欢老爸的,觉得他就一坏人,一天到晚只晓得吃拿卡要,但是为我的事,五十多岁的人了,背着几十斤的山镇土产拱头哈腰爬上爬下地给人赔小心说好话。往县城跑了十几趟后,总算是把我给塞进了人满为患的电视台,成了一名提着“长枪短炮”(摄影机和话筒)四处耀武扬威的所谓电视台记者。为此还另外向县教委交上三千元的改行费。两个月后老爸晚上坐在屋里看着“X县新闻联播”里播出的我摄制的县委领导开会的画面,也很激动。进了电视台后才发现事实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以前在学校里想得太单纯太幼稚了。所谓新闻实际上就是领导日记,领导走到哪里,我扛着台索尼摄像机就必须跟到哪里,经常被派去给台长的亲戚拍摄一下婚礼,给县长他爸拍一盘风光大葬的纪录片,干好干得领导满意。干了三年我屁股一扭跑到东莞来了。在东莞几年,凡是呆过的几个镇上图书馆几乎被我跑高了。在参加一些杂志报社搞的作者联谊会时常常大言不惭地讲点这个说点那个的,以显示自己看的书多。每次遇到一个月才有一次的公休日,混在工业区的我总喜欢跑到镇上书报摊转两圈,我主要是对上面的打工杂志感兴趣,“漂泊者的港湾,打工人的家园”或者“心灵的知音、游子的家园”,多数打工杂志的封面上都是这么写的。《大鹏湾》《打工妹》《打工之友》《飞霞》《江门文艺》《打工族》《湛江文艺》《南叶》《雁南飞》《打工文学》《西江文艺》……看看上面有没有我偷偷趴在铁架床上写出的稿子。
我一向把工厂看成是人间地狱,地狱里当然没有什么多情温柔,多的是为虎作伥的小鬼和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那些打工妹一个个月经失调两眼惺忪眼角含屎,脾气火爆骂起人来比直接拿把刀割你还要狠毒十分。睡在铁架床上我梦到我跟如花的女孩坐到麦子田里说说笑笑,辗转于东莞厚街镇工业区铁架床上的那些日子,我没像其它打工仔一样跟着老乡跑到街上溜冰场打架斗殴无事生非收票子抠妹子挨刀子。南方有无数秘密,我有幸也拥有了一个,静静开在我即将远去的青春最深处的那片湖泊。
某年某月某日我鼓起勇气来到广州,目标很单纯,一是我爱上了某打工杂志一女编辑,二是我也想做个编辑。我曾看到《读者》上说金山软件公司的创始人求伯君当初跑到深圳也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到了广州后却发现那女孩名花有主,我没想到运气如此之差。
因为一时进不了打工杂志,我只好稍微调整了一下人生的航向,不久进了一家广告公司。我在那里拿了两个月的工资,为此我也感觉心里很惭愧。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做的那点事凭啥去领那2K人民币,我来广州是做编辑来的,不是做什么狗屁文案的,老实说我以前在家乡只晓得办红白喜事时要请的“红案白案”(伙夫),现在才晓得这世上还有个“文案”。正在我怨恨自己命不好时接到了一个湖南小书商的电话。
我立马就跑过去了,一去就被任命为主编。
我这只瘌蛤蟆虽然从工业区跳到写字楼没能吃到天鹅肉,但是也能像单恋过的那个美丽女孩一样坐在这里看看这篇改改那篇了,这确实是件很舒畅的事情。我还为此写了一篇卷首语发在杂志上,企图鼓励那些还在流水线上流血流汗的哥们姐们向我学习,我大言不惭地声称我把自己“想象”到了这座日思夜想的城市,当然这于我做的梦而言,还是打了点折扣的,因为到了广州后我发现梦里再见不到那个女孩了。
2001年的夏天不是一般的热,热得要命。我上班很勤快,每天八点钟不到就跑过去了。
除了我外,编辑部没有第二个编辑,我这个光杆司令当然只有自己领导自己。如果硬说有个下属的话,那就是排版员徐艳。但我这个小老乡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按我的想法排版,搞得我很恼火,几次跟老板进言要求炒掉她,理由之一就是她打字太慢而且竟然还用拼音。“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老板说现在八百块钱一个月的排版员很难找的,说如果我能帮他找到八百块钱一个月的来,哪怕是他表妹,他也马上让她走人。
这种打工杂志那当然是办给珠三角打工族看的,打的是湖南某地文联刊物的牌子,在广东这类杂志很多,上面的主编实际上住在内地的某个城市的文联大院的,每天看看报纸喝喝茶对付一下到了月尾领来办公室领下工资。所谓的“执行主编”也就是承包商,每个月把承包费或者叫管理费什么的汇过去就万事大吉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家文联根本就没有跟我老板合作,他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把人家的刊名拿过来用了,所以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新闻出版局来查,一个月不到就搬了两次办公室。我当然也有一种顶风作案的感觉。后来安慰自己:只要老板给作者开稿费,用原创稿,其它的都是小事,刊号不刊号的无所谓,有刊号的不一定就是好东西,况且这年头有多少东西是合理又合法的呢?老板在天河一个邮局开了一个信箱,每天都骑着摩托车亲自去取,风雨无阻,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勤快老板,后来才想通他是不放心别人,凡是比较厚的像有可能装钱的他都剪开看过,因为确实有些读者嫌麻烦,就在信封时装点钱过来邮购杂志和发布征友信息。每天都会递给我一大扎用细麻绳扎着的信件。我拆开看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判官样的,手里边的这只笔一下子变得重了起来。以前觉得稿子能印到杂志上是很神圣的事情,现在这种神圣的事情由我来做,这种感觉当然就不错。
我租住在猎德村,对,就在珠江旁边,这里小桥流水人家,河涌两边都是荔枝芒果之类长得青枝绿叶都很婆娑的树,每天一些闲汉三姑六婆什么的坐在河边的石椅子上玩牌聊天晒太阳,很有点清明河上图的意思,让人感到有点不爽的是河水,基本上不用加工就可以直接当墨汁练书法了。老板一天到晚催我搬到保利花园跟他住到一起去,说这样上班方便。但我不想过去。猎德村有很多自由文人。里面有打工记者,流浪作家。他们以猎德为家,做着各式各样你想象不到的美梦。很多如我一样的打工仔白天在宽敞明亮的高层写字楼里鲜衣华服对着电脑发呆,晚上则回到斗室小窝,躺在来回七八步都走不到的小单间洗下手脚爬上单人床上做个遥远而不太真实的美梦。初来广州的人,站在大街上,你绝对不会是想象不到这光鲜大街后面的风景的,就像面对一个风情万种衣着光鲜的女人,你一般不会联想到她身上的梅毒淋病和暗疮。城中村里面大部分绝对是外省来广州淘金寻梦的人。他们如工蜂一样,每天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这里基本上没有一间屋子的产权是属于他们的。说得白点就是城市贫民窟。里面没有任何规划布局。走进广州任何一个城中村,如一座迷宫,鸡肠小巷深不见底,阴暗潮湿,这里没有一道干净的墙,没有一面明亮的窗,几乎每条巷子都是一线天,两边是四五层的民房,乱蓬蓬地挤在一起,一股霉气终年飘荡在每一个在里面行走的人的鼻孔里。
以前我以为只要杂志卖钱老板就赚到钱了,现在才发现老板把赚钱的希望主要放在广告上。老板自己不拉广告,他把拉广告的任务都交给了跟他一起租办公室的孙武。老板一天到晚的主要工作就是放在跟孙小武讨要广告费上面。老板曾跟我说他只要拿着每期杂志的封面上的美女跟标题给孙小武看看,就能从他那里搞到钱了。以前我以为只要杂志卖钱老板就赚到钱了,现在才发现老板把赚钱的希望主要放在广告上。江西佬的公司实际就是一广告拉P团,他手下一帮子全是他一个村的小姑舅子什么的,他们拉来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各种江湖游医发布的医疗广告,乙肝祖传良方性病专科门诊增高赌术秘诀什么的,这些广告十个有九个是骗人钱财的。不过孙小武现在明显是发达了,有车有房,他吹嘘说前两年拉P顺畅的时候,“老子一个人拉的广告就可以养活好几家*报刊杂志!”
我每天坐在里面努力地看稿校稿,作出一副勤奋工作的样子来,看得我头晕脑胀,没事时就翻他书架上的那些新书看,古今中外,大陆的香港的台湾的简体的繁体的正版的盗版的白的黄的黑的红的,还有《壹周刊》《东周刊》《知音》《家庭》之类的合订本,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本的内页都被人撕得七零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