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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暗算-第8部分

小说: 暗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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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我们就这样反复地问答了好几遍。
  这年春节,阿炳和林小芳在701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婚礼。701的人,上至一号首长钱院长,下至一个炊事员,都由衷地赶来祝贺,各式各样的小礼物堆满了舞台,以至最后不得不出动一辆卡车才把它们拉走,拉到他们的新家(在一号山谷),又把他们的新居塞得满满当当的。他们的新居是一幢两层小楼,本来住着我和吴局长两家人,为安排阿炳跟“他最信任的人”住在一起,吴局长主动让出房子,给阿炳住。可以这么说,对这场现在看来有点什么的婚姻,当时的701人真正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大家似乎都觉得阿炳为701做了那么多,现在701终于为他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为了使这场婚姻尽可能的完美,大家似乎也都乐意尽可能地奉献自己的一点热情与爱心。
  阿炳之死
  就像我在陆家堰发现了阿炳并改变了他的人生一样,我成功的做媒再次改变了阿炳的生活和命运。老实说,林小芳并不漂亮,待人接物也谈不上贤惠,但她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在她无怨无悔、日复一日的关爱下,人们明显注意到阿炳的穿戴越来越整洁,面色越来越干净而有活力。阿炳正在享受他一生中最惬意的岁月。两年后,小芳又让他幸福地做了父亲。
  考虑到阿炳特殊的情况,组织上根据小芳的意见,特批她两年假期,让她回娘家去生养孩子,期间工资分文不少,还另加每个月10块钱育婴费。
  小芳回家后不久,701邮局就迎来这样一封电报:“喜得贵子。母子平安。小芳。”
  我跟阿炳是邻居,几乎每天都去对门看他。我听负责照顾阿炳生活的小伙子说,而且我自己也注意到,从收到小芳电报的这天起,阿炳天天都用他抽完的空烟盒子叠鸽子,一只烟盒叠一只鸽子,一只只鸽子放在桌上,放在床头,放在可以摆放的任何地方。后来实在是多了,多得没地方可放了,小伙子就替他用红线串起,挂在楼梯扶手上,挂在墙壁上,挂在天花板下,挂在可以悬挂的任何地方。等林小芳带着儿子返回单位时,阿炳家楼上楼下几间屋子里,都挂满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鸽子,有人数了数,总共有543只。这就是说,在儿子降生第543日这天,阿炳终于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贝儿子。小家伙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是令人万分欣慰。
  我记得很清楚,小芳归队的当天下午,我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菜,给她们母子接风。也许是见到儿子太兴奋了,到了晚上,我去喊他们过来吃饭时,阿炳头痛得不行,已经吃过药上床睡觉了。少了阿炳,这桌接风酒自然有些遗憾,不过小家伙又给大家制造了不少意想不到的笑料和快乐。
  第二天早上,我正常起床,先散了会儿步,回来看对门有动静,就敲开门,问小芳阿炳的头痛怎么样。小芳说好了,还说他都已经去上班了,是半夜里走的,说是有要紧事。这么说,他是临时被机房召去排险了。这样的事以前也有,没什么奇怪的。等我转身要走时,小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我等一等,说着回去拿来一个布包给我,说是阿炳要她交给我的。我问是什么,小芳说阿炳交代过的,是工作上的秘密,不能看的,所以她也不知道。
  回到家里,我打开布包,先是一层绒布,后是一层麻布,然后又是一个牛皮纸做的大档案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部录放机。这种小带子录放机当时还很少,全701可能只有他阿炳有一部,是上头一位大领导送给他的。拆开信,我看里面装的是几百块钱,顿时有些诧异和不祥的预感。看录放机,里面还装着录音带。我摁下播放键,过一会儿,先是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然后又听到阿炳带着哭腔跟我说:
  “呜呜(哭声)……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呜呜……儿子不是我的,是医院药房那个山东人的……呜呜……老婆生了百爹种(野种的意思),我只有去死……呜呜……我们陆家堰男人都这样,老婆生了百爹种,男人只有死!去死!……呜呜……小芳是个坏人……呜呜……你是个好人,钱给我妈妈……呜呜……”
  天呐!我哪里还听得下去?!我紧急叫车,紧急上车,紧急驱车,从紧急通道,直奔单位。十几分钟后,我砸开阿炳办公室(机房),看见他蜷曲着倒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个赤裸的电源插头,整个人已被该死的电流烧得一塌糊涂……
  阿炳!
  阿炳!
  阿炳——!
  阿炳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人世间的声音了。
  叫他们滚蛋
  阿炳死了。
  阿炳通过录音机告诉我:他老婆是个坏人,儿子是个野种,所以他自杀了。
  阿炳的死让701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惊和悲痛。人们没有愤怒,是因为我欺骗了他们。是的,我欺骗的。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及时把录音带交给组织。没有这盘录音带,谁又知道阿炳是自杀的?对阿炳的死,悼词中是这样说的:工作中不慎触电身亡。对一个盲人来说,会发生这种“不慎事件”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这样,生得伟大的瞎子阿炳,死得也光光荣荣的。
  请相信我,我这样做决没有个人目的,完全是为阿炳甚至是为701着想。说真的,自从阿炳来到701后,我们去外面开会什么的,人家常常不说我们是701的,而说是“阿炳单位的”。这就是说,阿炳在系统内的知名度已经无人不晓,这样一个人自杀的消息会比任何消息跑得都快。而这样一个消息传出去,对701和阿炳是多么不幸和丢人现眼。我正是为了保全701和阿炳的荣誉,才斗胆藏起了阿炳的“遗书”。
  但事后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情应该让组织知道,否则我无法替阿炳“雪恨”。要知道也很容易,只要把录音带交给钱院长听一听就行了。当然,为免于追究我的错误,我又编了个谎言,说是“刚刚才发现这盘录音带的”。就这样,首长成了第二个知道阿炳真实死因的知情人。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依然还听得见——仿佛犹在耳边——首长在听了阿炳留在录音带里的遗言后发出的咆哮声:
  “叫他们给我滚蛋!两个都滚!现在就拨!马上通知他们,明天就给我滚!滚回老家去!如果让我再看到一眼,老子就毙了他们!”
  我敢说,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战争年代,大家腰里都别着手枪,说不定两人身上早钻满了失控的子弹。但是现在不会,而且也不行。为什么?因为追悼会已经开过,阿炳的历史已经铸就,与其翻案,显然不如将错就错。这样问题又出来了,就是:既然阿炳是“不慎触电身亡”,我们又怎么能叫他妻子滚蛋?不可能的。我真的没想到,由于我对阿炳和701的私心,以致我们无法对该受罚的人严惩不贷。这似乎是对我不该有的私心的报复。
  不过,这不包括药房的那个山东人,这个混蛋第二天就被我像条狗一样拉上汽车,丢在了火车站。因为要确保阿炳死的秘密,当时我们没有对他言明罪名,也不可能言明的。正因此,他在被我丢在火车站时似乎有些理直气壮地责问我凭什么开除他。我哪有心思跟他狗日的啰嗦?我二话不说,从卫兵腰里一把抽出手枪,推上子弹,指着他鼻子骂道:
  “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再放一声屁,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他狗日的完全给吓坏了,没敢放一个屁,就乖乖地滚蛋了。
  陆家堰最好的儿媳妇
  后面的事情还是有你想不到的。
  是山东人滚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刚回家,林小芳便找到我,见面就“咚”地跪倒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些我想不到又不敢确信的事。她告诉我,阿炳是没有性能力的,他认为——“阿炳像个孩子一样地认为”,只要跟老婆睡在一张床上,抱抱她,亲亲她,自己就会做父亲,他妈妈就会抱孙子——
  “你知道的,他是个孝子,他那么想要孩子就是想让他妈妈做个奶奶。一年后,他看我还没有怀孕,就觉得我有问题,经常对我发脾气,不跟我睡在一起,还几次说要休掉我,重新找一个女人。我害怕他抛弃我,被他抛弃了我还怎么在701活呢?怎么对得起701和我死去的哥哥,就这样,我……我……”
  最后,她向我发誓说,从她知道自己怀孕后,就再也没有让那个山东人碰过一下。
  不知为什么,虽然我相信她流的泪,包括她说的话,都可能是真的,但就是无法打动我,哪怕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墙那边传来孩子恐惧的哭喊声,我厌倦地站起身,冷漠又粗暴地责令她离开我家。
  第二天,有人看见林小芳抱着孩子离开了701,却没有人看见她再回来,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直到有年秋天,我去上海出差,顺便去陆家堰看望阿炳的母亲,才知道林小芳离开701后就来到陆家堰,一直和阿炳母亲生活在一起。奇怪的是,我没看见那个小孩,问林小芳,她也不告诉我具体情况,只是说他不配呆在这家里。从她说话的口气和做事看,她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而阿炳母亲炫耀地说她是全陆家堰最好的儿媳妇,村里人都在夸她老人家福气好。
  1983年,老人因糖尿病引发心脏衰竭去世。村里人说,在安葬老人后的当天,林小芳便离开了陆家堰,并且都说她是回了阿炳原来的部队。但我们知道,她并没有回来。她到底去了哪里?说真的,她的下落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开始有人说她是回了自己老家了,也有人说她是去了山东了。但是后来证实这些说法都属谣传,于是又冒出新的说法,有人说她离开陆家堰后就跳进了黄浦江,有人又说曾在上海街头见过她。
  总之,关于她的下落问题,我感觉似乎比阿炳出奇的听力还要神秘和离奇。
中部:看风者——有问题的天使
  她是个天使,但并不完美。她是个有问题的天使。她就是701破译局欧洲处第五任处长黄依依。在701,有关黄依依的传闻并不比瞎子阿炳平淡,人们因着自己的好恶和见闻,以不同的感受向我讲述着同一个人的故事和传闻。他们的讲述是那么引人入胜,使我对这位破译局历史上惟一的女处长——黄处长——充满了写作冲动。但我一直不敢贸然下笔,因为一个对黄依依故事最知情的人,一个像讲阿炳故事的安院长一样的人物,我迟迟未能谋面,他其实就是瞎子阿炳故事中的钱院长。
  钱院长是701历史上的第四任院长,且资格甚老,系701初创时著名的九位元老之一,曾有“九君子”之称。现在九君子大多已相继辞世,他是惟一在世的,已经八十好几。但身体似乎还好,跟我握手时,我感觉他手上的气力很充足,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有力的,只是浓重的湘西土语让我听来有些吃力。他于1985年离休,离休后一直生活在北方某偏僻小镇,那里既不是他的家乡,也不是他的工作地,只是他刚满周岁的小孙子胡乱确定的一个地方。据说,钱老这人颇为怪异,离休时面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都不去,只要求组织上给他任意安排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生活。不管哪里,只要陌生!这可把组织上难住了,因为中国这么大,他陌生的地方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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