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官老苏的婚事儿-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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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里迎接老苏的,是满满一屋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坐着,也有人站着,其中妇女居多,也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模样的。钱冰清从老苏手里接过另一只旅行包,送到西面的小屋里。
钱冰清的娘笑吟吟地迎上来,指着靠门的一个木椅子,让他坐下休息休息。满屋子的人眼睛死死盯着老苏的一举一动,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在认真负责地审视、鉴定一个刚刚拿来的器物。老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第一次进城里人的家门,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城里人盯着自己看,这阵势让他始料不及。
钱冰清从里屋转出来,先向众人打了招呼,然后指着大家向老苏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亲戚,听说你今天上门,都赶来看看,认识认识嘛。”
钱冰清话音刚落,一个坐在八仙桌左首的妇女开腔了:“我是冰清的大姑,看着冰清长大,我最疼爱她了。”一番介绍,仿佛在走一个程序,接着问道:
“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老苏赶紧挺直腰板,像在部队回答首长的发问,大声答道。
“噢,冰清今年二十四,年龄还般配。”大姑朝众人望望,好像在验证自己的结论。大家频频点头,似乎赞同她的意见。
“家里几口人呀?”
“六口。”
“都是些什么人呀?”
“爹、娘、三个妹妹,还有一个爷爷。”
“家里几亩责任田?都是谁在种呀?”
“家里十二亩田,六亩水田,六亩山坡田。过去我和娘种,现在娘和大妹种。”
“那你爹呢?”另一个妇女插话问道。
“爹身体不好,不能下田。”
“什么病呀?”还是大姑,仿佛在问答之间发现了蛛丝马迹。
“气管炎,哮喘病。”老苏如实答道。
“哎呀,这个病可是遗传的呀。”那位插话的妇女高声叫道。屋子里气氛仿佛有几分紧张,好像发现产品出现了重大质量问题。
钱冰清连忙解释道:“不遗传的,这个病是他爹当兵时在部队劳累过度得的,以前没有。”
“噢。”众人仿佛松了一口气。
大姑问完了,朝刚才插话的妇女瞥了一眼,那神情仿佛说,该你上了。
插话妇女拢了拢头发,“我是冰清的三姨,最疼爱冰清了。我问你,你现在部队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呀?”
老苏心里有几分不舒服,刚才为遗传不遗传的问题,他感到有几分不满。整个一屋子人,像审讯罪犯似的,他的自尊心隐隐受到伤害。可转念一想,小山村的人常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看来今天是要豁出去了,为了一步步接近城里人的生活,自尊心受点伤害算得了什么呢。他答道:“三百三十八块。”
众人神态各异,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有人说:不少了,现在城里人下岗,还没这么多呢;有人说:不多,也就解决个温饱问题,如果家里有负担,生活还是蛮紧张的呢。
老苏耐着性子听他们议论,也为自己的工资数额不大,感到几分自卑。可这个数额,在乡下可是让人惊的咋舌呢。看来城里人眼光高,本来生活层次就不一样嘛。
“平时还往家里寄钱吗?”大姑问道。
“寄……噢,不寄。”老苏感到讯问审查到现在,就数这个问题最难回答。他知道她们问话的目的以及最乐意听到的答案,小声嘟囔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
“哎,小伙子,我说你大点声,我们听不见。”三姨提高嗓门问道,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不寄。”老苏也提高嗓门。兴许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脸红得发烫。
三姨似乎很满意,频频点头,又用长辈的口吻说道:“我告诉你呀,小伙子,我可是过来之人。你如果和冰清成家了,就一门心思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其它什么都别管了。老话常说,救急不救穷嘛。哎,小伙子,我说的你明白吧?”
“明白。”老苏的音量又降下去好几度。他是个孝子,又是长子,也是目前家中唯一挣工资的人,对家里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不管不问呢?
三姨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眼睛四下扫射着,希望下一位主审官自己站起来。
老苏感到很疲惫,不是长时间坐车身体累,而是心里感到累。
钱冰清给他递来一杯热茶,小声说:“先喝点水,一会儿就吃中饭了。”
“我来说两句。”老苏低头喝水,听到这么一句,赶紧抬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媳妇,“将来你可以把冰清随军带到大城市吧?”
钱冰清在一旁有几分厌恶地悄声介绍道:“这是我二姑家的大女儿,姓刁。”
“不能随军。”
“为什么?我们隔壁邻居家的老二当兵十年,就把他媳妇随军办到上海去了。”
“那是当干部的,我们志愿兵一般不享受这个待遇。”老苏如实回答。在他看来,这是原则问题,不能糊弄,不像寄钱的问题,好打马虎眼,别人可以不知道。
“噢,原来是个志愿兵呀!搞了半天,冰清谈的男朋友是个大头兵呀,难怪不能办随军哩。”刁媳妇话语中含着讥讽,而且讥讽面颇大。
老苏尴尬地不吱声。是呀,志愿兵、志愿兵,说官不是官,说兵不像兵,干的责任活,睡的上下铺。大家都这么为志愿兵定位,不管你干十年八年,说到底还是兵呀。
钱冰清不乐意了,冲着刁媳妇说:“是呀,咱长得不漂亮,当然只能找一个大头兵啰。哪能像你,找一个小科长,可人家还不乐意呢。”
刁媳妇前不久刚和在县政府当科长的丈夫离婚。据钱冰清后来向老苏介绍说,离婚的主要原因是这个女人秉性和她的姓一样,太刁蛮,嘴刁、眼刁、心眼刁、说话也刁。钱冰清和这位表姐关系一直不好,不知道今天她怎么跑来了。
刁媳妇霍地一下站起身,想冲着钱冰清发作,可当着这么多长辈又张不开嘴,嘴里咕嘟着“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冲冲地出门走了。
屋里气氛凝固了起来。老苏心里暗自高兴,他们打起内战,看来这场难堪的讯问可以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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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大家对如何续上主题不知从谁开始的时候,一阵油里油气的口哨声从门外飘进,一转眼,一个人高马大、留着平头的年青人迈进门。
“唉哟,今天家里真是热闹呀,大姑、二姑、三姑、三姨、四姨都来了。”年青人说完,冲着老苏走过来,友好的拍拍老苏的肩膀,“这就是我姐的男朋友吧?解放军同志,保卫祖国,站岗放哨,你辛苦了。”钱冰清介绍说:“这是我二弟。”老苏站起身要与他握手,二弟仿佛对这种礼节很不习惯,一甩手,“别客气,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
满屋人对他的到来显然不欢迎。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像躲避瘟神一样,招呼也不打,贴着墙根溜出门去。大姑、三姨她们站起身,向钱冰清的父母打招呼、告别。钱母说:“都别走呀,中饭都预备好了,一块吃吧。”
三姨说:“姐姐,今天冰清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还是你们一家人团圆团圆吧。”
大姑说:“我家的饭也做好了,回去吃现成的。”
在钱家父母和钱冰清一再挽留声中,众人眨眼间不见了踪影。老苏长舒一口气,看来这关总算闯过去了。
钱家父母去弄中饭,钱冰清叫老苏到自己房里坐坐。
这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面放着一张木雕围栏的大床,一个写字台,一个老式梳妆台,几把椅子。大床的后面拉着一个布帘,又隔成一个三四平方的小间。钱冰清带老苏里里外外看了一下,他才知道那隔间里放着一些杂物和一个木马桶,原来老房子没有厕所,隔间就是一个简易厕所。
尽管房子有些简陋,墙皮斑驳,但老苏感到十分满意。他想,将来和钱冰清结婚了,住这间就可以了。床是现成的,不用再买了,又可以省点钱,到时再买个大衣橱,最好再买一对沙发,再把房子简单刷一刷,这新房就齐全了。
不一会儿,钱母进来叫他们吃饭。老苏的一大一小两个旅行包放在屋角处。他低下身,拉开小旅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两瓶酒、两条烟,然后与钱冰清一起出门回到堂屋。
八仙桌上已满满摆了一桌子菜,大弟弟也回来了。钱父让老苏坐迎门的上座,老苏深感不妥,未来的老丈人老丈母娘在此,不能失礼,让人家说当兵的没规矩,极力推让。但捱不过钱冰清和二弟推推搡搡,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老俩口坐在老苏的右手,钱冰清和大弟弟坐在左手,二弟坐在下首,即老苏的对面。大家坐定,钱父刚要开口说什么,二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大家莫名其妙。笑完了,大弟指着八仙桌说:“你们看,这酒桌的阵势,简直就是一个乌龟席嘛。”他指着老苏:“他是龟头。”又指着自己:“我是龟腚,你们看像不像呀?”
钱母轻声责怪儿子几句。也觉这阵式不妥,就叫大弟也坐到下首,大弟一言不发,极不情愿地坐过去。
老苏抓住时机,将钱家人逐个打量观察了一番。钱家父母看上去还是老实人,与小山村的那些老农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老俩口对老苏很客气,尤其是钱母,一个劲往他碗里挟菜;钱父话不多,只顾闷头吃饭、仰脖喝酒;两个弟弟个头与钱冰清差不多,都是人高马大,高颧骨、长脸。大弟不善言词,对老苏,只是拿眼睛冷冷地瞅着,连个招呼都没打;二弟却十分活跃。老苏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一道二寸多长的伤疤,下巴上还有一条醒目的疤痕,像一只僵死变色的粗蚕,横卧在嘴唇下方,令人触目惊心。
二弟嚷嚷着喝酒,要去打开老苏送的酒。钱冰清跑过去阻止住,此地风俗,当着客人的面吃、喝客人送的东西,是极大的不礼貌。
喝的是米酒。钱冰清介绍说是娘过年时酿的,一般有重要客人来才吃。老苏从不喝酒,家里祖祖辈辈也从不沾酒。钱家人以为他客气,肯定不依不饶。老苏想着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城里人家吃饭,又关系到自己美好的未来,便没有再坚持,硬着头皮与大家干杯。
二弟很能喝,别人用杯,他偏要用碗。吆五喝六地喝了几碗,抓起一个馒头就要离席。
钱母喊叫着让他与老苏打个招呼,他头也不回径直出门了。
“这孩子,一点礼貌都不懂。”钱母抱歉地望着老苏。
“喝了几碗马尿,又去隔壁找……”一直闷头喝酒,大半天没说话的大弟没头没脑地开腔了,没等他说完,钱冰清用胳膊肘用力捋了他一下,然后笑着对老苏说:“咱们不管他,继续吃吧。”
其实,老苏已经什么也吃不下去了。他第一次领教了酒精的巨大威力,只觉得后脑勺像被人猛击了几棒,撕裂般疼痛,伴随着天旋地转。全身血液仿佛添加了高浓度的兴奋剂,加速流动,一泻千里。眼前的几个人都变成虚幻的重影,他们说话自己能听见,心里也明白,可总觉得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不多会,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头一歪,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钱冰清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