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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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了,流芳让梨花把那丫头带到汀兰阁,大夫也来了,给流芳包扎好手,又去给那丫头看了伤开了药。
“你叫什么名字?”流芳问。
“满月。”那丫头想翻身起来磕头,流芳按住她,说:
“不必谢我,以后你就跟着我,改一个字吧,叫西月可好?”
那丫头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终是无声落下。
第五章 谁是谁的劫3
一个月后,西月身子好了起来,这一天,何管家却过来告知流芳,说是梨花的家人来赎了梨花回去了。流芳有些惊讶,明明梨花说过她家人都是务农,家徒四壁,何以有银子给她赎身?
梨花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小姐赏赐之恩,没齿难忘。”然后就随着家人走了。
流芳还是没想明白,她不知道,她那天扔掉的东西有多值钱。不要说那管箫和琴是玉音子亲制,就是那发黄的山水画也价值不菲,无他,皆因画上落款处印章上的两个小篆:容遇。
从流芳落水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那个容遇,也仅仅是一段传说,流芳从未见过其人。
三姨娘的生辰要到了,府中的各位姐妹都在准备着礼物,顾宪为谭云心请了繁都最有名的红绫戏班到府中唱戏,筵开十数席。西月在汀兰阁中正收拾书桌,一边问流芳:
“小姐,你准备送什么礼物给三夫人?”
“别吵,这不正在努力中嘛!”流芳在小几上正调着一碗白色的粘土,小几上还放着一个布袋。流芳打开布袋,西月眼尖,马上发现袋中就是那青凤玉瓶的碎片,她轻呼一声:
“小姐,小心割破手指!”
流芳点点头,慢慢地用粘土一块一块地把瓶子黏好,这比拼图难多了,流芳想,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玉瓶是黏好了,西月不解地问:
“小姐,就算黏好了也不能再盛水了呀!”
流芳明亮的眼神扫过她的脸,笑了笑,说:“谁说要盛水来着?”一边拿起细毛笔蘸上开好的胭脂,慢慢地画到那玉瓶的裂缝上,胭脂渐渐地渗进去,西月看见整个翠绿的玉瓶被胭脂织成的细如发丝般的脉络连接起来,散发着柔和而妖异的光泽,不由得惊叹一声。流芳拿起几根干枯的褐色紫藤,用剪刀修剪了一下,再在紫藤上粘上用深红绢纱做好的梅花,西月发现,那淡黄浅白的花蕊是用丝线打成的小结。
“小姐,真好看。”西月有点呆住了。那梅花怎么那么像!
流芳莞尔,要不是身无分文穷得只剩下艺术灵感了,她还不舍得把这个送给三夫人呢!梨花还没走的时候就告诉她,她的钱箱里只剩下了二两银子,而这二两银子还给西月付了药费。
不可能,她怎么这么穷?!堂堂顾学士家的小姐,怎能身无分文?!
梨花却告诉她,流芳把每月的例银都送去城中的美媛堂,都花在洗脸洗手洗澡化妆所用的香脂香膏香粉上面了,到现在还欠着美媛堂三十两银子……
一个小姐每月的例银只有二两银子,而顾流芳每月向美媛堂光顾最少有五两银子的美容品。流芳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具身体的皮肤如此的娇嫩白皙,也忽然明白了过去的流芳必是因为貌不如人才想尽美颜之法。
美容美到负资产,也真亏了她了!
“小姐,这是什么?”正收拾着衣橱的西月捧过一个铁盒子到了她面前。
流芳两眼放光,蓦地激动起来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宝箱?可怜的顾流芳还是剩下了些东西给她,让她不至于一贫如洗的,她想。
盒子沉沉的,是珠宝?是银票?还是银锭子?首饰也成,可以典当。
想到这里,铁盒上的那把小锁也不算是什么障碍了。撬吧,撬不成便用石头砸吧,总有一种方法适合它的。于是这盒子的锁被暴力地弄掉了,流芳屏住呼吸掀开了铁盒。
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扉页上写着:汀兰纪事。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不是吧!流芳失望地拿起那本册子,更失望,下面没有夹层,拼命地甩着那本册子,也没有什么银票掉出来。
“西月,你说我是不是很霉?”流芳对天长叹。
“小姐当然很美。”西月认真而肯定地向她点头。她一开始也觉得六小姐姿色平庸,眉毛是秀气但是不够秀美,眼睛不算小但是睫毛不够长,鼻子也挺直但是不够俏,唇色红润但是离丰润少了一分,但是一天天的看,她又觉得六小姐很耐看,因为她的表情总是很丰富,眼睛里总是闪动着灵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两个小梨涡一现一现,清秀雅致而不失甜美,那脸容竟是无比的生动。
对于西月的评价,流芳只是更沮丧了。西月去准备晚膳,她的晚膳一直都是在汀兰阁用的,从不跑去大厅凑那个热闹,特别是她伤了手之后,更以此为理由少跟顾千虹她们碰面。
过去的十几年,流芳,都是这么寂寞的吧。
在府中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娘亲,惟一的父亲终日忙于政务,还要应付四房妾侍,这么长的一段冷冰冰的日子,她终是熬不过去了吧,所以才会溺水。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了,耳环只是一个借口。
晚饭过后,西月出去洗衣了。流芳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于是便去翻看那本汀兰纪事。
一页页都是蝇楷小字,密密麻麻地布满发黄的宣纸,昏暗的烛光下,时间缓慢的流逝。翻至最后一页时,流芳才惊觉自己的泪,竟淌了一脸。
八岁那年的秋天,她见到了他,他苍白而俊秀,一身黑衣站在梧桐树下,眼里的忧郁是那样的深不见底。她的心弦忽然似被拨动,心底的寂寞竟发出了一声共鸣。
可是他只望了她一眼便擦身而过了。
她从此想尽千方百计去遇见他,她不知道这就是爱,她只知道她很寂寞,想要找一个可以温暖彼此的人,是朋友,或是其他,她并没有想得很多。
她只是单纯的以为,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就可以消融冰雪。
她在姐妹们的嘲笑中过了几年,所有的人都能看见她对他的痴。她知道他的一切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经过哪个院子走到哪个路口,他对她客客气气的一声“表妹”会让她甜入心扉。
他对音律有天生的早慧,她却是天生的迟钝。然而为了让他瞧得起她,她磨破了十个手指头也要去学琴,汀兰阁中喑哑不成调的音符终于变成了流畅的乐曲,他也只是淡淡地赏了一句“笨鸟先飞”就走了。
她终于忍不住流了一夜的泪。
然而在她想要狠心剪断自己的情思时,他却遣人送来了一管箫和一具琴。
于是她终不能断。
他十五岁那年的生辰,在繁都的论乐大会上语出惊人并即场吹奏了一曲《江梅引》,技惊四座,从此声名大噪,繁都女子无不倾心。他也从此常常出入繁都的秦楼楚馆,赢得风流薄幸之名……
他以前很少笑,但是她觉得他很真实;他后来似乎变了一个人,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带着几丝邪气,风流外露。
她却固执地以为,一个人的心性是不会变的,她仍感知到他心底的寂寞。
可是,他在中秋赏月之夜,当着园中众姐妹的面冷冰冰地对她说:这么多年还没有缠够吗?我腻了,烦了,你不就是要一个结果吗?那我便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她泪水落了一脸。为什么,要过了这么多年才告诉她,他不喜欢她!
为什么?他笑着搂过一个姐妹,说:既无美貌又无风情,你怎么就觉得我会看上你?
园中的姐妹们大笑,她默默地转过身去,回到了汀兰阁。
碎了的心还能捡得回吗?
………
怪不得她会不顾一切地跳进湖中寻他送给她的那只耳环,她怎么可能找得到?她手中捏着的不过只是另一只没有失落的耳环,她只是想握紧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死去……
流芳合上手札,抹去眼角的泪水,心底那种深深的伤痛像毒蛇一样纠缠不去。
容遇是吗?她真是想见识见识,那到底是一个如何冷情薄幸的男子。
一枝轩中,水气氤氲。雅致的竹帘隔开了一方小小的白玉池,容青捧着衣袍在帘外候着,透过竹帘的细缝他看见他的主人在池中背对着他,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右肩,一颗红色的痣安静的落在白皙而紧致的左肩,有那么一点妖异的气息。他的肩宽,腰细,紧绷的线条上不时滑落晶莹的水滴,真让人遐想着他转身那瞬会是何等的惊艳。
怪不得繁都的女子那么疯狂地迷着少爷,容青想,就是一个背影都教人想入非非。可是少爷的心思也是没有人能猜到的,六小姐落水三个月了,不闻不问,更不要说去探视,可是刚才他竟然问起了关于她的事。
“就是这样?”那个声音从帘里传出来,淡淡的,并不厚重,如琴弦擦过木楔一般低沉,但是圆润、有磁性,一点都不刺耳,听在心里反而是一种熨贴和舒服的感觉。
“就这样,救了一个丫鬟,换了一些家具,每天在汀兰阁中种种花写写字。青儿打听到的就是这些,另外,她的一个丫头梨花赎了身出了府了。”容青瞥到里面的人影站了起来,连忙走进去伺候更衣。
“东西赎回来了吗?”
容青点点头,“共花了五百两银子,一琴一箫青儿已经放好了,少爷可要瞧瞧?”
“不必了。”容遇嘴角微抿,她落水死了一回终是开窍了么?竟然懂得借力打力顺水推船这些招数从恶名昭彰的洪嬷嬷手下救回了一个丫鬟?竟然敢把他的亲手制的琴和箫扔掉?
顾流芳,你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吗?他冷笑着,即使学会了玩这些把戏,真有用吗?
“容青,三夫人的生辰是何时?”
“正是明日。”容青暗暗心惊,看来那个不知死活的顾六小姐又不知道怎样惹到少爷了,明日怕要自求多福了。不过长得不漂亮又不是人家的错,顶多是顾学士的错罢了,少爷何苦要揪着不放呢?
第六章 谁是谁的劫4
四月的清晨,温和的太阳照在那一丛丛开得正烂漫的素馨花上,淡淡的花影投射在青色墙砖上,温风一吹,那影子也在轻轻地摇曳起来,更给这暮春光景添了几分诗意。顾府的花园很大,翠湖边种了很多桃花,已是芳菲尽去,不过桃树前却是新植了艳红如血的海棠,花开灿烂,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不仔细泼洒了胭脂,染上了重瓣。
素馨的淡雅海棠的浓艳是这样的相得益彰。
海棠花前的石桌上,坐着顾府的一众夫人。
“姐姐今日可真是人比花娇,这绣工坊新品七彩云裳真不是凡品,妹妹准备了一串南山玛瑙佛珠送与姐姐,姐姐不要嫌弃了才是!”四夫人程妙儿笑眯眯地让丫鬟小莲奉上锦盒。
谭云心让丫鬟收下了,含笑点头。
“姑父可疼姑母了,知道姑母爱看桃花,可这时节桃花谢了,他就让人到屹罗重金购来这海棠给三姨娘庆生……”
“明玉,你真是多嘴!”谭云心嗔怪地看了侄女明玉一眼,余光瞟到禤青娥脸上微微的不自然的神色,她连忙说:
“老爷对我们极是疼爱的,姐姐上回生日,老爷不是送了姐姐一串东海明珠吗?颗颗浑圆,云心现在还记得那温润的光泽呢!”
“都是旧事了,妹妹还提它作甚?”禤青娥脸色转好,扭头对丫鬟说:
“还不把三夫人的礼物拿过来?”
她送给谭云心的是一只白玉镯子,上好的羊脂白玉。
流芳带着西月来到翠湖边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和美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