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 之 燕-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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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字一句中无不让人感到那压抑着的愤怒和悲伤,仿佛水下冰山一般庞大。
流芳此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懂如何去安慰他,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明明该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却是江南?明明是我不听老师的遗命,妄自多情,却送了江南的性命……你不知道吧,江南本姓孟,孟天长独子因病早逝,只给他留下了惟一的孙子,自幼寄养在乡间,恩师去世后,江南因着不愿声名外露所以才跟着我称我一声公子,其实,我和他比亲兄弟还要亲。可是百里飒却杀了他,尸骨无存,你说,我该不该恨?!”
流芳的眼睛一瞬间惊讶地瞪大了,是老韩王杀的江南?!不是容遇,她早该猜到的,若是他所为,以他的为人他根本不屑于否认。连一个解释也没有,宁愿被她误解了也无所谓,原来是害怕她知道人是老韩王杀的。
“你该恨。可是,你也该知道,容遇如果要杀你,根本无须等到那时候,早在兰陵酒庄,他就可以杀了你。”流芳说,想起容遇,想到自己腹中的胎儿,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劫难,不由得鼻子一酸,几欲掉泪。
“流芳,你还不懂吗,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他说,“只有事实。”
是的,只有事实。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陌路 2
事实就是,容遇爱她,所以连带着不愿杀了顾怀琛,只是因为不想让她伤心;她不禁嗤笑自己居然糊涂了这么久别扭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可以让他和她甜蜜相处的宝贵时光。
她后悔了。
“顾怀琛,容遇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那些谣言,都是你的杰作吧?”
顾怀琛沉默着,流芳眼皮又重了起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等到一觉醒来时,已经置身于铺着柔软垫褥的红木床,青纱帐幔挡不住浅淡日光,她多希望一睁开眼时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她没有离开陵州,也没有再和顾怀琛重逢,更不用被利用来对付容遇。
青衣婢女拢起帐幔,另一婢女端着水走到床前伺候流芳喝水。
“这是哪里?”流芳坐起来,头还是有些麻麻的。
“姑娘,这里是桓城。”青衣婢女回答道,“姑娘脸色不甚好,顾先生吩咐过了,若是姑娘醒了就让大夫来瞧一瞧……”
流芳手中的水杯登时跌落,身上的衣裳湿了一大片。她盯住那婢女,一字一句地说:
“我很好,不用看什么大夫!”
“姑娘,可是……”青衣婢女嗫嚅着,流芳厉声说:
“我要见顾怀琛,他在哪里?!”
而这时,顾怀琛正在书房之内,脸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神色自若的莫非如。
“我说过,我要生擒百里飒,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虽是花甲老人,但是难以制服。”莫非如答道。
“点苍山的乌丝网连庞然大物般的山魈都可以制服,竟然制服不了百里飒?非如,这个借口找得太不高明!”,他喟叹一声,“你坏了我的大事。”
“难道我不应杀了他?师兄,他杀死了江南!”莫非如恨恨地道:“事到如今莫非你还眷恋着那女人?我杀了百里飒,你就不要想着还有后路可以退。刚刚接到信报,靳城已经被百里煜攻破,我们却还是据守在这里等着敌人来攻,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要告诉我,为了那女人,你还想放过百里煜!百里飒一死,你和百里煜,更是誓不两立……”
“够了!”顾怀琛断然地打断他的话,“非如,你若还留在我身边,就应该相信我。如果百里飒没有死,他可以换回整个虞州。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无可挽回我们只得另寻他策。只是,不听将命之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莫非如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靳城刚刚被攻破,百里煜的大军最快也要明日凌晨才到。若所料不差,他一定会让人马上攻打桓城的西营驻兵和粮仓。明日天一亮,你让人把百里飒的尸身在桓城城头高高吊起,另外命令蒙况将军连夜带一万人秘密出城据守在西边的岷山上,只待百里煜的兵马一过,立即放烟花为号,与西营兵马同时出击,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莫非如点头领命,然后问:“那粮仓呢?”
“你带一百士兵,今夜秘密出城运走大部分粮食,换成火油碎步之类的,然后在粮仓的四周埋上炸药,来一个请君入瓮,只要他敢烧粮仓,他就有去无回。”
“你留在桓城?”
顾怀琛颔首,“我和百里煜,总归是要对决一次。另外告诉温不平一声,让他准备好船只,若是还想随我到繁都去,那便带好家眷备好行李两日后在船上等我。”
莫非如神色一变,“师兄,明明是我们守住了桓城,为什么还要弃城回繁都?”
顾怀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眸中的冰寒冷冽还是让莫非如有些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他开始感觉到杀了百里飒也许真如顾怀琛所说那般,是坏了大事了。
“百里飒死了,百里煜若是兵败,皇甫重霜在青州的大军岂会视若无睹?桓城兵力始终有限……”顾怀琛忽然脸色一变,而莫非如早已身形一动,手上银光闪现向书房门口纤弱的身影刺去。
“非如住手!”
剑尖堪堪要刺上她的咽喉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及时而有力地握住了剑锋。莫非如愣了一愣,马上撤剑,可是太迟了,殷红的血还是沾上了他的剑锋,滴落在地上。
“师兄,你——”他恼怒不已,转而语气森寒地指着流芳说:“你说,你听到了多少?!”
流芳怔怔地立在那里,眼神涣散,神色中尽是悲怆绝望,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无声,流了一脸。
“不多,就是最后一句。”她开口说,缓缓转头望向了顾怀琛,问:
“西月呢?西月在哪里?她之所以到陵州来,也是你安排的吧?老韩王曾有誓言,活着的一天始终不会离开陵州地界,你让西月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抑或是利用我的安危来胁迫于他让他就范?”
她的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双眼发红,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着,她望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咬牙切齿地大声说:
“顾怀琛,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他清朗的脸上多了几分苍白,嘴角了一下,伸出手去想要抚住她因愤怒而微颤的肩,她却转过身去步履阑珊地往回走着,身影寂寞而疏离。
他眼中的痛楚终是掩饰不住,只能垂下眼帘,袖中被剑锋所伤的手紧握成拳,伤口像开裂般疼痛。
可是,仍是比不上他的心痛。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停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忧
他半躺在卧房的长椅上,闭目养神时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脚步声,他说:
“不是让陈大夫来一趟吗,怎么反而是你?月伶,夜深了……”
“我知道。”温月伶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下,掀开他左手衣袖,见到他左掌掌心一道半寸长的口子还在渗着血水,皱着眉不发一言地给他上药、包扎。
“你怎么总是这样?之前的伤还没全好,现在又伤了手。”包扎好后,她纤细的手掌握住他的手,忽然不想放开了,“怀琛,她真的有那么好吗?手伤了不要紧,只怕是心伤了,就很难好起来了。”
心伤了,就很难好起来了吗?他怔忡了一下,想起她泪流满面愤怒地望着他的样子,心里又切切地痛了起来。伤了她的心,就没有办法弥补了吗?
温月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是,对于素未谋面的她,我还真是有点羡慕。百里煜为了她,毫不犹豫地推拒我爹虚与委蛇提出的亲事;而你,宁愿让她恨你也不愿她遗忘了你,怀琛,你就不能忘了那些过往吗?”
顾怀琛反而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酸楚。
“忘了又如何,放了又如何?难道我和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只要心中有百里煜,我爱她不爱,都无减于她对我的恨。早料到有如今境况,所以才抛下军中要务只身到陵州想要带走她,可是……天不遂人愿。如今已成困局,百里煜,她与我,谁也走不出去了。”
温月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还记得我衣不解带照料了你十天后你答应过我的事吧?”
他无奈一笑,“记得。若你不怕我误你终身,怀琛自当履约。”
她微微一笑,收拾好纱布等物什便起身离去。
他醒来后道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真要答谢,那便照顾她一辈子好了。
他当时愣了愣,虚弱地回答道:好,我会像照顾妹妹一般照顾你一辈子。
他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她感到了意外,本来她只是说来让他尴尬一番的,不料他却当了真。她知道他只会把她当成妹妹一般看待,因为他在生死边缘垂危挣扎之际,口中喃喃喊着的名字都是同一个人的。
流芳。
顾流芳,韩王百里煜正妃,他的妹妹,顾六。
哥哥怎么能够爱上自己的妹妹?开始时她觉得不可置信,觉得荒谬,可是一天天看着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眉宇间一抹隐约的忧伤落寞,还有偶尔发怔时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思念,她便对他起了一种淡淡的心疼。
后来,更是觉得,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都是好的,哪怕只是妹妹。
书僮福敏走过来对顾怀琛说:“先生,三更天了,您要歇下了吗?”
他本想点点头,可是又想起了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这进院子是温不平府邸旁边的一所别院,他走到流芳住的厢房,青衣小婢银环一见他来,连忙行礼,他摆摆手,低声问道:“姑娘呢?可是睡下了?”
“姑娘她……”银环迟疑了一下,“姑娘她到园子里面去了,金锁跟着,可是被打发回来了,姑娘说她要一个人静静,于是福贵便远远地在园子里看着……”
他快步走向院子西边的小花园,他记得,那里有个深约两丈的鱼池。刚一走进园子,他的脚步便顿住了。
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坐在鱼池边小小的竹桥上,仰头望天,头恰好枕着桥栏,一动不动的有如一尊雕像。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雪,他不知道她这样坐了多久,她的眼中映着天上的朦胧淡月,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如死灰般沉寂,了无生气。
“人死不能复生,你在此枯坐,也是于事无补。若是得了风寒,恐怕你便连见百里煜最后一面都不能了。”
她置若罔闻。
他终于狠下心来转身要走时,她却冷冷地开口说道:
“明日把我送回容遇身边吧,顾怀琛,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老韩王死了,江南的仇报了,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何苦留着我?”
他凝立在原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流芳知道,沉默就是拒绝。
“顾怀琛,你到底恨的是什么?”她说,“恨我变了心?你怪不得我,因为先放弃的人是你,既是无缘为何总不肯放手?你总说要爱我,对我好,可是从相识到现在,伤害我的人却一直是你。”
不是不肯,而是做不到。他上前一步,用淡漠的声音说:“下雪了,你跟我回房里去。”
“我知道你不想听,顾怀琛,你以为我就很想见到你?你总是不肯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也是千真万确的韩王妃,我嫁给了容遇,我爱他,哪怕他再不堪,我都没有后悔过!”
顾怀琛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柔弱的臂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不顾她的挣扎反抗俯身抱起她一直往厢房大步流星地走去,用力地踢开房门,吓得在里面等待的银环脸色都为之一变,见这般境况,行了礼后便匆匆告退。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扔到了铺着柔软毛垫的床上,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