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 之 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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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夹起了一块黑黑的形状弯曲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流芳擦擦眼睛,“报告张首领,这是鱼呀!”
张恩啪的一声摔下筷子,“鱼?你哪个鼻子闻到鱼的味道了?这是鱼鳃,鱼鳃你懂不懂?又腥又臭能吃的吗?我……”话没说完,流芳忽然仆倒在他身上,“哇”的一声,把消化不完全的早餐原封不动地倾吐在他的衣襟上。
张恩瞪着她,两个眼睛铜铃般大,怒气盈天,他一把抓住流芳的衣领,流芳却晕乎乎身子发软地往他身上倒去,他一时间愣了神,身旁的几人齐声喊:
“张老大,她,她晕过去了!”
“怎、怎么办?”张恩提着流芳的衣领,身子僵直,不知所措。
早知道装晕便能吓吓这帮莽汉,流芳心想,她应该早些装的!
船已经进入陵州所辖的水域,可是迟迟不见陵州的水师有任何动静。海盗船下了两张帆,看起来就像是一艘体积较大的民用运输船只而已,根本就不会引人注目。
流芳把藏在怀里的两个馒头全吃了,睡了一天一夜,养足了精神,于是在夜深人静之际,推开舱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她想到何嬷嬷那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首饰银票的可以借用一下,结果发现每扇门都是一样的,一连找了好几间房都没见着人。
而这时,走廊那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依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流芳心一急,往后一退,后背抵上一扇没关紧的门,她一闪身,轻盈无声地溜了进去。
她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转身便看到了书桌前站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她的心无端一动,这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可是两年来她从来没有一次在梦中重遇过,这个背影修长、从容,仿佛挟着一身磊落清风,温和地拂动她的眼帘。
她伸手抚住心窝处突然的悸动,很想开口叫他,可是喉间半个声音也吐不出来,是该叫他顾怀琛,还是叫他哥哥?
又或者,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忽有灵犀地转过身来,看着她,黑眸幽深。
流芳苦笑,她认错了,果然认错了。这天下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两年了,她早已不记得他的眉眼,难道就可以那么笃定的记住他的背影么?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像茶色琉璃杯中的酒酿,光华婉转醇厚醉人。眼前的男子,没有这样的眼睛,细小而狭长的凤眼里,眸色如漆。他的发只用发带束成简单的一束垂在脑后,脸色苍白写满病容,瘦削得下巴尖刻而嶙峋,眼帘半垂双目欠缺神采,嘴唇因缺少血色而淡淡发紫。
他看着她,眼里写满疑问。
“你是谁?”流芳问。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咿呀两声,又指了指书桌上正摊开的账簿和算盘。
流芳这才了然,原来他是帐房先生,并且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张恩这厮,想不到表面上这么粗心却原来细致得很,找个哑巴当算帐的,既安静又保险。
“你被张恩劫来这船上的?”她问,那病态少年点点头。
想想都知道,哪个良家少年愿意终年呆在这不见天日晕死人不偿命的船里?
“怎么平日没见到你?”她从来没有送过饭菜来这里,她睁大了眼睛,“莫非,他们不仅禁锢你,还虐待你?!”怪不得脸瘦成这样,一副病得命不久矣的样子,流芳恍然。
病态少年指指她,无声地询问: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丫鬟小六,我——”流芳眼利,一眼看到了那个算盘上的黄玉珠子颗颗圆滑晶亮,不由得眼睛发亮,“张首领让我来借东西的。”说着便伸手去抓那小巧的玉算盘,谁知这哑巴也不是傻瓜,就在流芳拿起算盘时他的手一覆就生生按住了流芳的手。
他疲倦而无生气的眸子忽然多了一丝神韵,定定地看着她,她嘿嘿干笑了两声,松开了手,沮丧地说:
“也对,若是我抢了你的东西,我走后,这群强盗一定会为难你。”
她想了想,抽出自己的手,便要走出去。
忽然,衣袖被人拉住,回眸,病态少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用力拉衣袖,可他就是不放,流芳急了,她盯着他说:
“你姑奶奶我现在要去跳海!你这样都要跟着来吗?”她怒了,说罢不顾一切的一扯衣袖,头也不回地推开门,直往甲板上奔去。
可是那少年竟也跟着她跑到了甲板上。其余的海盗听到声音纷纷赶过来,到了甲板只看到流芳和病态少年站在边缘。
宋起纲大惊失色,刚想开口说什么,病态少年警告地看他一眼,他马上噤了声,其余的海盗大声喝骂,流芳管不了这么多,冷静地问他道:
“你要跟我走?”
他点点头。
“你会凫水?”
他还没回答,有一强盗持刀便鲁莽地冲过来,他拉着她的衣袖,向后一闪,“噗通”一声,两人竟齐齐落水。
第五十六章 好时节,劫中劫2
流芳醒来时,只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沙色黄白,沾满了自己湿漉漉的衣衫。终于,逃脱了海盗的控制了么?她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正想要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攥住不放。
流芳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跳海时还带着一个哑巴的。她用力地掰开哑巴的手指,站起来,脚步发软正要走人,忽然脚腕一紧,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回头一看,躺在地上的哑巴少年已经醒来坐在沙地上。漆黑的眸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在埋怨她的不顾而去。
流芳看看四周,原来他们身在一个小岛,说是小岛但其实更像蔚海浅水处的沙洲。岛上荒无人烟杂草乱树丛生,流芳皱着眉蹲下对他说:
“我要走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到了陵州就让人来救你,可好?”
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的家在哪里?我通知你家人来接你,可好?”
他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仍是摇头。
流芳无奈,决定转身一走了之,趁自己尚有些余力气时赶紧泅到陵州,否则天一黑就难以应付。可是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急促的喘气声,回头一看,哑巴正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气喘病发作一般。
她吓了一跳,走回去一看,哑巴躺在沙滩上,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清癯的脸上苍白如纸。流芳手忙脚乱地松开他的衣领,抚着他的前胸后背给他顺气,一边问:
“你有喘症?”
他点点头,顺势靠在流芳身上,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着:
“别扔下我。”他把头伏在流芳肩上,贴着她的耳朵,动作暧昧之极。流芳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心中烦乱,若是再找不到船只,只怕要和这个不会说话的星期五一起在这荒岛上共度余生了。
幸好,傍晚时分就有船经过,他俩气衰力竭之际终于获救。
一到陵州,流芳觉得当下的第一要义便是送走这哑巴病少年。她跑去当铺当了自己仅有的一双耳环,腰间的一块玉饰,然而只当到了一两银子,本来已经少得可怜,还要掰开两半用,这怎么能过日子?!
陵州比流芳想象中的要繁华许多,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和哑巴少年进了一间茶楼,没敢叫什么东西吃,就只叫了两笼包子。
“你吃饱一些,”她笑眯眯地说,有些心虚,眼睛尽往楼下瞄去,他抓起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在她另一只手上写道:
你也吃,冷了,对身体不好。
流芳勉强地笑笑,忽然指着楼下大声说:
“好家伙,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扔下几钱碎银子便噔噔噔地跑下楼,准备来个人间蒸发。好不容易跑了几条巷子之后,一个拐弯便又见到了一身白衣的他,幽深的黑眸带笑,递过一袋包子给她,告诉她道:
吃不了这么多,打包了,别浪费。
接着茫然四顾,不解地望着流芳:你的朋友呢?又找丢了?
流芳颓然而气愤地望着他,原来哑巴也可以很毒舌!一副单纯而无知的模样,其实可恶得很,流芳想。
一天下来,流芳叫苦不迭,他像一块贴身的狗皮膏药,粘住了就无法甩开。她试过把他遗弃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试过把他带到青楼应征帐房先生,也试过带他去吃霸王餐不付钱丢下他就走,可惜到了最后,他还是神乎其技地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那一回,是她捏了街上的美女屁股一把栽赃嫁祸于他然后一走了之,可是夕阳下山时他居然就在她要投宿的客栈等她,本来她也可以置之不理,但见他嘴角的瘀痕,额上的血污,她竟是硬不起心肠赶他走了。
他牵着她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可怜孩子,还是那一句:不要丢下我。
她想把他丢开,想把他卖掉,可是到了此刻无法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哑巴再下这样的狠心。
幸好,韩王妃是落水了,不是潜逃了,大街小巷并没有张贴追捕榜文,只有简单的寻人榜文,流芳放心得很,因为那个榜文上的女子画得太粗糙了,别说五官,连神韵气质也不大相似。
因为拮据,她只好与他同住一间房。洗澡时把他赶到门外当看护,晚上睡觉时给他一床被子打地铺,可是半夜便被他伤心损肺的咳嗽声吵醒了,流芳没有办法,只得让他躺倒床上来盖上两层厚被子,而自己两眼光光直到天明……
她在想她的发财大计,没有银子,怎么回繁都?
可惜这个样貌还算过得去的人是个哑巴,就连演一幕仙人跳都不可能。
第二天,她顶着一对熊猫眼买了文房四宝,向客栈借了一张小木桌,就在街上摆摊卖画兼代写家书,可是忙活了半天,得了二钱银子,才刚够给一日房租。
第三天,连二钱银子都赚不到,长嗟短叹了一天,决定转行。
“你有什么能耐?”在客栈吃中午饭的时候,她问他。
“算帐。”他总是喜欢在她手心写字,一笔一划柔柔韧韧画落她微凉的手心。带着薄茧的手指总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这让她想起了一双在碧玉箫管上翩跹跃动的修长的白皙的手,时间越长,反而那人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带着嘲意的微笑,冷漠而常带威胁的话语,还有眉梢眼角处的那颗点痣……
“除了算帐呢?”
他摇摇头,一阵咳嗽冲淡了令他难堪的沉寂。流芳连忙倒了水给他,一边恨恨地说:
“都怪那该死的百里煜,明明是一个凶狠好色的短命鬼,怎么偏生就要……”怎么偏生就要娶貌不惊人的顾六呢?他的风流韵事遍布繁都的悠悠众口,谁不知道这吸血鬼一般的韩王孙喜好女色一晌贪欢!
“姑娘,你刚才骂的是谁?”店小二黑着脸站在她面前。旁边的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了。
“是啊,我好像听到她在骂我们王爷……”有人附和道。
“我骂百里煜又怎么样了?!难道他回了陵州贪杯好色的习性就会改吗?有什么好气愤的,不就是烂人一个?!”流芳忿然道。
小二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吓了流芳一大跳,掌柜的走过来,冷冷地看着她说:
“姑娘,我来给你结帐,多谢六钱银子。小店不欢迎你,你最好马上就走!”
流芳和哑巴就这样被赶出了客栈,那小二还追着她的背影喊道:
“若是你再敢中伤我们王爷,陵州人饶不了你!”
街上的人怒目以示,流芳拉着哑巴的手,落荒而逃。
这一夜,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城隍庙里过夜。剩下的银子,只能买到两个肉包子。流芳坐在稻草堆上,生气地一口口咬着包子,一边恨恨地说:
“该死的百里煜,是不是对这里的人下了蛊了?”
一个包子递到了她面前,她一愣,望着他说:“你不吃?”
他抓过她的手,写道:我不饿。
“这包子一点都不好吃,我要睡了。”她把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