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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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我松了口气,端了案上的茶水要喂她。她没有拒绝,拼力起身,勉强偎依着我,饮尽盏中凉水。
“姐姐饿了么?”
她盯着我,忽而含笑摇头:“没事。多谢你。”
接下来的几日,太医署派来医监,她服药进食,并无任何反抗迹象。她枕畔堆了柔软乌发,面容十分宁静。唯恐她再有不测,我将屋中所有可能用作凶器的物件收好,一步不离她。
她忽而轻道:“你不要守着我了,早些和她们一起练习罢。”
“没事。”我小声答,“姐姐,你……”
窗下沉沉一架木香滃然流蜜。她挣扎欲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枕边来回。我不解,她唇边牵出一丝笑意,并无避讳:“那枚金簪,陈郎赠我。”
是她割破手腕的金簪,早已被尚仪女官没收。
她拼力扶案起身,汲水梳洗。
“谢谢宛音妹妹。”她抿唇微笑,薄鬓短妆,“走罢,该习曲了。”
其实初来的宫人并不着急学习技艺,而是由内侍官梁寿讲解宫中礼仪规章。
“国朝内教坊设于宫中,教习雅乐,由内侍掌管。教坊,由教坊使、副使,女乐伎和男乐工组成。其家在教坊而供奉在帝王宫廷之中的称为‘长入’,因其随时要被召入,技艺亦高,故其地位要比其他乐人高出许多。
“女乐伎依级别分为四个等级:最高一等是供职于东宫之中宜春院的‘内人’,她们是姿容、乐技最为卓越者,常在今上面前进行表演,又由于她们是舞蹈队伍中领舞的人,所以也叫‘前头人’。平时住在教坊所赐的内人家。其次是内教坊云韶院的宫人。”
梁寿略作停顿,继续道:“云韶院宫人出身卑微,技艺不如内人。内人允许佩鱼袋,你们则不允许。只有偶尔为补充内人的不足,你们才有资格进入宜春院。
“再次就是‘搊弹家’,她们善于演奏技巧繁难的琵琶、箜篌、筝,出身贫民,因为容貌美丽才被选入宫,要学习和熟练掌握琵琶、三弦、箜篌、筝等弦器乐。她们在教坊乐伎中是特别的,不象贱隶般存在。有时也充当群舞演员,在排演大型队舞时,宜春院人员不够,就加上宫人和搊弹家。
“最后就是杂妇人,是内人、宫人的见习,以照料姐姐们的衣食住为主。偶尔和内人、宫人替换歌唱。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从事顶竿、筋斗等散乐的乐伎。
“你们平时不能随意离开教坊,不能与外人交往。除非每月二十六日或出生日,才允许和母亲、姊妹、姑姑在内教坊相见。”
梁寿问:“可都记清楚了?”
“清楚了。”新来的宫人应道。
“你们若要成为前头人,应当如何?”梁寿问。
有个女孩儿答:“勤习技艺!”
梁寿和颜颔首:“很对。只有技艺才能使你们岁月长久。”
和子(2)
过了一段时日,知晓宫中礼仪后,云韶院新来的宫人被编成几班,分别由教习调教。譬如随张玉娘习曲,随卢善才学琶,随沈秋娘弄筝,随杜云娘学习箜篌。
我们大抵是从各地强征而来,命运相似,最初的几天,总少不了黯然向壁,默声垂泪。夜里总能听到同伴嘤嘤低泣,或是梦里喃喃:“哥哥,娘娘……”(哥哥、娘娘,唐代称呼父亲、母亲的一种说法。唐代刘知几《史通?杂说中》:“如今之所谓者,若中州名汉,关右称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刘氏在此是把“姊”作为“母”的别称看待的。这种现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也有所反映。《敦煌变文集》“田昆仑”则:“其田章年始五岁,乃于家啼哭,唤歌歌娘娘,乃于野田悲哭不休。”“歌歌娘娘”即“哥哥娘娘”,指父亲和母亲。)
而再过几天,女孩儿们已开始习惯云韶院的新生活。休憩空闲,有几位活泼的忍不住放下笙琶,去看园中正当花季的牡丹与芍药。
硕大花盘慵慵欲坠,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叠叠如若绢绡,姚黄魏紫碧玉翠墨,映着一泊池水,花香浮漾,濡染了衣褶裙裾。不由惊叹:“开得真美。”
一位好脾气的娘子笑道:“这是御花园的莳花人伺候出来的,当然开得好。恐怕整个长安都找不到这么好的花吧。”
有人见娘子笑容并无责备,已折了大朵牡丹插入鬓间。那边有人盈盈过来,摘下一朵玉色牡丹,端端正正为和子簪好:“姐姐今日病愈,应当祝贺。”
姑娘们围拢而来:“这花真配你。”
和子螓首微垂,恰在这时翩翩忽忽飞来一只大蝴蝶,不偏不倚停在和子髻边。这惹得那边一队年龄稍长的宫人引袖轻笑。我们都是莫名,只听一位着石榴裙的姐姐笑说:“每到春时黄昏,圣人(圣人,唐时宫禁称呼皇上多有“圣人”之说。)都要在宫中设宴,使嫔妃争插艳花。今上亲捉蝶放之,随蝶所止者而宠幸。如今和子妹妹恰好讨了随蝶而幸的好彩头!”
和子微有尴尬,依旧处之泰然。
晚间无事,新来的宫人还没有资格侍奉酒筵。那边厢莺声缭乱,急管繁弦。这边厢的女孩儿三三两两或是温习白日功课,或是聚在檐下絮絮低语。
我的教习是卢善才,和子的教习是张玉娘。和子是吉安人士,出身乐户,据说早有闻名。总有人缠着和子唱曲:
“和子姐姐,就唱一支可好?”
众人兴致也高,围拢而来操琴按箫。我想解围:“姐姐身体初愈,似乎不该劳神。”然而丝竹已起。和子不便违拗,掠鬓启唇:“别时伤感惊梦,泪迷蒙。惆怅晓莺残月落尘笼。眉不展,梦苦短,更漏长,异日何时何地再相逢!”
一曲终了,四周阒静。蓦然惊觉,这支《乌夜啼》恐怕是要唱给那陈郎听罢?
有个叫桃生的姑娘撇撇嘴:“有和子姐姐在,我们哪里还有开口的余地。”
马上有人搡了桃生一把:“就知道说风凉话,我们和子姐姐将来定要红透长安城的,说不定还要做内官呢,到时候看你还怎么说!”(所谓内官,即为后宫嫔妃。)
和子默默不语,缓步离开。众人意兴阑珊,也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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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郎
不久,我见到了和子念念不已的陈郎。
今上李隆基知音律,酷爱法曲,听政之暇,教习太常乐工子弟三百人为丝竹之戏,号为皇帝弟子,又云梨园弟子,置院于禁苑之梨园。
梨园本是司农寺所管禁苑的一个果园,旁有枣园、桑园、桃园、樱桃园……或许今上偏爱仲春时分漫天纷飞的梨花雪,而将乐班召集于此。
因而能够选入梨园的都是最优秀的乐舞艺人。如今梨园由增宫人数百。从此三百男乐工住在禁苑的梨园,数百女乐伎住在宫中的宜春北院。
五月中,今上御驾兴庆宫,接受群臣所上尊号,大赦天下。百姓免去来年租庸(租庸调,与均田制相适应的赋役制度)。三皇以前帝王,京城置庙,以时致祭。如此重大的节日,自然少不了教坊乐人助兴。
一时云韶院里人声纷沓,前辈宫人无不梳妆妥贴,以乞编入宜春院的内人舞队,倘若赢得君王顾,则是多大的光耀。
帘幔半掩,一时有人跌了檀板,一时有人趿错丝履。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不觉间暮色弥漫,司灯宫人逐一点亮檐下纸灯,阶前遗钿落蕊,芳芳郁郁。
和子来琴室唤我时,室内唯我一人,反反复复拿拨子挑抹琴弦,弹一曲新授的《浣溪沙》。
和子微笑:“妹妹倒有闲心在这里待着,快去收拾停当罢。”
“嗯?”
“今晚皇上设宴曲江池,宜春院乐舞队人数不满,听教习娘子说要选我们当中出色的去呢!”
“那也不会排上我啊。”我好意道,“姐姐快去罢,我这支曲子还没有温习完毕——”
“回来再来温习罢!”和子牵起我就走,“她们早就准备好啦。”
“哎哎,我的琴拨子——”就这样磕磕碰碰离开琴室,几番险要踩住裙角。而我也很欢喜,看到病愈的和子可以开朗起来。
那一晚盛会空前,教坊内人并宫人几乎全部到场。
我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略略胆怯地游走于那晚长安城喧嚣狂放的边缘,慌张地面对我前所未见的声势浩大的热情。
我们的前面尚有无数攒动的宫人,摩肩接踵中根本无法听清高台珠帘内传出的乐音。
然而有一瞬,身边的和子骤然双手攥紧,面色苍白。周遭也渐渐静默。远处楼台随风传来一段行云流水若即若离的琴声。七弦琴音本极静极冷,并不宜远扬,然而那琴师临水鼓琴,又兼夜风微凉,琴音竟出奇邈远苍茫,恍若太古遗音。
一时寂寂如飞花坠苔,一时幽幽如水鸟沾羽,一时扬扬如鹤翅扶摇,一时又淙淙如清涧飞泉。琴音如泣如诉,又淡泊茫远,竟叫人无法捉摸琴师此时心境,直教人幽思缱绻,怡然忘机。
琴声令嘈杂人群奇迹般安静下来,乃至一曲奏罢,犹久久不得回神。只听和子轻声说:“是陈郎。”
我闻言踮足,试图越过鬓鬟钗钏望一眼这陈郎,然而隔得太远,并不能像和子这般全凭琴音认出琴人。
那一晚云韶院诸人安歇很晚,尤其是新来的宫人,无比激动地议论宴会的盛大,舞曲的精妙,以及往来贵人的闲美气度。
而独有和子,直直跪在帷幕之侧,一面梳理委地长发,一面怔忡不语。红牙梳徐徐划过纯黑的乌发,心绪却不能像丝发那般轻易梳通。
一夜无话。
不忍见和子憔悴魂离,我小心问:“是不是可以,去找他?如果你不方便,或许我可以代行方便。”
她讶异一笑:“你和我一样,都走不出去这云韶院。”
“我们的爹爹都是吉安教坊乐工,我们从小相识。后来他入了乐籍,又进梨园。虽然音信阻绝,却早已约定今生别无他属。”她低声诉说,忽而惨然一笑,“乐工后人还需入乐籍,倒是可行通婚。但爹爹去世,我又落为卑贱宫人……再不可能与他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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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1)
时光一宕,只是平淡无情。
夜半有雨,淅淅沥沥洒落石阶,风露微凉。
时常会有记忆涌来,搅扰我不得安睡。
那时候,家在西湖之畔。推开轩窗,即见湖畔繁盛的松柏花卉。大片白鸟振翅而过,如若锦缎的云霞赋予我丰富绮丽的幻想。
爹爹在庭院里弹琴。一曲终了,总是含笑问我:“宛音,记得了么?”
我梳双鬟髻,手指缠着一缕垂发,装成一脸懵懂,无辜地说:“爹爹,宛音愚笨……”
“是么?”爹爹点我脑门,将我抱在怀里,握着我的小手,“宛音真的不记得么?那爹爹不带宛音去灵隐寺玩耍,不带宛音去看凤凰山的牡丹花。”
“哎呀爹爹!”我慌了神,急急从爹爹怀里挣出,来到琴前,抚弦而歌。我人小,要在那张琴上弹奏的确有些困难。但,我还是丝毫不差,将爹爹新制的曲子弹了出来。
爹爹大喜,拊掌而笑:“天赐此女,无物可拟!宛音宛音,你叫爹爹如何惊喜。”
我也撒娇,依在爹爹怀里:“那么爹爹就要带我出去玩了吧!”
“当然!”爹爹满眼爱意,“和你的四郎哥哥一起去看牡丹花,何如?”
我羞了,提起裙子一路往房里奔跑,惹得丫鬟乳娘慌慌忙忙跟过去:“娘子当心露重苔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