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皇后 +番外-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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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从天际无遮无拦的射下来,烂漫而直接,孟扶摇举起手挡住阳光,眨眨眼,笑了。
她伸出手,薄薄的掌心被淡白的光线照得一片透明,她慢慢握起拳,像是握住了那一片阳光。
今日之后,她也许便不能再见到这般美好而纯粹的日色了。
那些即将要做的事,那个即将要去的地方,也许会如黑洞般吞噬掉她所有的未来,而在到达那里的路途上,也许还有更艰难的事等待着她。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在世,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在独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寂寞中顶风前行,那一样是痛快而潇洒的吧?
虽千万人,吾往矣。
“啪!”孟扶摇一脚踢开县衙大门!大步走出。
门外聚集着很多汉人百姓,扶老携幼,眼巴巴的看着她。
城中粮草已经快要告罄,百姓们等着她拿出新主意,在他们心中,这个带来足球、华尔兹、俱乐部和各种新奇娱乐的城主,是个行事新鲜而不拘常规的聪明人儿!他们相信她会想出巧妙而又有力的抗敌妙计。
孟扶摇看着这些殷切的眼光,看着那些饥饿而又惶恐的眼神,突然心中一堵,张了张嘴,原本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口来了。
她闭了闭眼,仰起头,向天。
淡淡的风掠过来,风里有细微的清甜气息,春天快要到了……
不论春天来得多迟,那些开在田野上的花朵,总是会生长出来的……
孟扶摇低下头,睁开眼,目光清亮而坚决。
“父老乡亲们,姚城危殆,难以支撑,城破只在须臾之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若顽抗到底,城破之日,便是姚城生灵涂炭之时,本县不欲以数万父老性命,一意孤行葬送戎军之手,这诚……不守了!”
一语出而石破天惊,如霹雳炸进人群,足足炸得百姓们齐齐失声。
赶过来的姚迅和铁成都震惊的看着孟扶摇,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她口,孟扶摇谁也不看,紧紧抿着唇,默然不语。
半晌,突有尖利的嚎啕响起,钢刀般戳得惊呆的人群齐齐颤了一颤。
“你这自私无耻,卑鄙恶毒的女人!你要卖了姚城!”
有人在怒骂:
“疯了!你疯了!你是要拿姚城汉人百姓的性命去保你自己一条命!”
有人拣起石头就砸,“砸死你这贱人!”
更多人开始嚎啕大哭,冲上来苦苦哀求。
“我们能战!我们一起去守城!我们扒了房子上城楼!城主,不要献城……德王殿下会来的!”
那些还未长成的孩子,哭泣着爬过来,从人缝里死死攥住孟扶摇的衣角,抱住她的腿哭泣,眼泪一点点的落在她的靴子上。
“城主……城主……不能……不能啊……你一降,他们会都杀了我们……求求你,求求你……”
那些老人伸出枯瘦得毫无血色的手,颤巍巍的在人群中跌下爬起爬起又跌下,老泪纵横的抖手望着她,“城主……”
人群慌乱失措的涌上来,如被暴烈的风卷起的漩涡,翻腾着,喧嚷着,拥挤着纠缠着,而孟扶摇就在这漩涡的中心,那些一波波的前冲都冲在她身上,那些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哭泣的眼泪都洒在她身上,她清瘦的身影裹在其中,像波涛怒卷的大海中的一叶随时将要淹没的小舟。
孟扶摇始终立得笔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甚至连眼睛里的表情都没有了,她一直微微抬着头,看向极远的方向,半晌,她缓缓的,伸出一直背在背后的右手。
那手上提着一个包袱,孟扶摇慢慢打开。
哭声喧闹疯狂戛然而止,人群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包袱里,是姚城城主的官印、姚城户薄、姚城刑司案卷……是姚城县衙里,所有代表统治权力的证明。
孟扶摇提着那包东西,面无表情的对着人群慢慢晃了一圈。
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看见这包东西,汉民百姓最后一丝希冀被打击得烟销灰灭,他们怔怔瞪着那个包袱,就像瞪着自己的被人砍下的头颅。
孟扶摇不再理会他们,对赶来的姚城大头人们道,“诸位都听见我的话了?我今日要去投降献城,诸位陪我去吧。”
大头人们看着她的眼神,都觉得心里颤了颤,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孟扶摇没有笑意的笑了笑,提着包袱缓缓行下台阶。
她全身的真气都已放出,寒锐逼人有如刀锋,一些想要冲上来的汉民,远远的便被撞跌开去,孟扶摇每前进一步,百姓都不得不退后一步,路,慢慢被让了出来。
更多的汉民赶了来,在长街之上排成左右两行长长的人龙,所有人都沉默而死寂的看着她在戎人护卫下走来,握紧拳头,目光狰狞而狠毒,那些恨意如箭根根射出,每根都将她射个透心穿,血肉淋漓的穿过这日疏凉的风。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一条耻辱的路。
几乎孟扶摇每走过一步,她身后的汉民都会爆发出一句辱骂,就着手边的东西狠狠扔向她背影——那也许是根烂菜,也许是半个梆硬的馒头,也许是块淤泥沟里的石头……
孟扶摇腰背挺直,头也不回,她的束发乱了,被无数石头砸歪,有点滑稽的挂在那儿,她的袍子很快溅满了污秽,还沾上许多孩子跑过来快速吐的口水搡的鼻涕,那些黄黄白白的东西挂在她衣襟上,她看也不看。
路再长,总会走完的……
“不!”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是铁成。
他再也无法忍耐这一刻的压迫和窒息,无法忍耐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孟扶摇在那样一条万夫所指的道路上走下去,看着她满身的污垢和稀脏,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的单薄削瘦的背影,他便觉得这世界都混乱了都颠倒了,那些呼啸而去的脏石头烂菜叶,都似一点点砸在他心上,轻轻一砸,四分五裂。
他狂吼出声。
“不!她不会!不是!不是!”
他语无伦次的吼着,拼命奔上去阻拦那些愤怒的人群,“她不是这种人,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你被美色迷昏了头!”有人大声讥笑,“你瞎了眼睛,没看见那官印?”
有人冷笑,“你不是说要娶她?你们明铺暗盖早就在一起了是不?那么,可恶的戎人,你就和你那个贱人一起吧!”
那人手一挥,一块石头呼啸而来,准确的砸中他的额头,鲜血飞溅,铁成抹一把血,怔怔看那个砸石头的青年——前几天他们还在一起踢足球,是最亲密的队友。
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突然明白了这一刻孟扶摇的心情。
这一瞬间他忽然又想起这段日子所看见的孟扶摇,那个鲜明、亮烈、敢作敢为不惜一切坚定如磐石的女子,她黑白分明的眼神常常带着忧思看向睢水的方向,或是午夜灯火不灭间她默默沉思,想起她喃喃自语,“置之死地而后生……”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读懂了她。
她是要诈降!这姚城百姓的愤怒和攻击,就是她用来向敌营表示自己诚意的投名状!她诈降之后要做什么?一人对五万军,她能干什么——
铁成怔在那里,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返身就去追孟扶摇,然而人们的愤怒已经被他挑起,此刻为孟扶摇辩白的人,便也是他们的仇人,注定要一同绑上耻辱柱,被怒火吞噬!
他们扑上去,用手撕用牙咬用头撞,孟扶摇他们无法靠近,但是铁成他们能够!铁成很快便被人群淹没,他挣扎着,不顾那些明拳暗揍死命踢打,在那些飞石烂泥当中拼命挣扎向孟扶摇的方向,“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真的不是!孟扶摇,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最后一声他拖得极长,声音长长的带着滴血的余音穿越人群,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无奈,那是眼看尊敬崇拜的人走向绝路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无奈;那是眼看着自愿走上祭坛的人却被不知真相的世人噬咬仇恨自己却不能说明的绝望和无奈;那一声凄厉绝伦,像是被族人抛弃而独立高崖对月长嘶的狼嚎。
那一声越过喧闹的人群,清晰的传进孟扶摇的耳中,她头也不回,一步步向既定方向迈出,最后她停在城门前,手一挥,示意戎人开门。
关闭了多日的城门轰然开启,城楼之上,忽有飞箭射下来,愤怒的汉人守军,终于将他们的箭,对准了他们的主官。
孟扶摇一抬手,接下了所有的箭,随手折断就地一掷,长箭入地一尺,在地上凿出深长的印痕。
她昂头,日光射过来,被深阔的门洞分割,一半亮白一半深黑,孟扶摇就站在这黑白的交界之地。
她昂起头,抬脚,轻轻迈出,这一步迈出,便永不可收回,这一步迈出,也许她将永远回不了姚城,甚至,回不了原先她流连过的所有地方,而那些承诺要等候她的人,注定将再也等待不到一个结果。
她抿紧了唇,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那样的力度令唇间生起火辣的痛,但是和心底的感觉比起来,微不足道。
然后她抬脚,轻盈而又毫不犹豫的迈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扶摇——”
那一声极具洞穿七札力度的嘶吼,如沾了血色饰了铁叶的撞车,呼啸而来,狠狠撞向她这一路来早已摇摇欲坠的忍耐坚持。
她终于,泪流满面。
无极之心 第二十六章 险厄相逼
高大的城门,缓缓走出单薄的人影,在那此深青色的巍巍城墙映衬下,黛色的少年薄得像一枚风一吹便可以扬起的柳叶,然而没有人可以知道,那样的纤细里,蕴含着风刀霜剑人心世事都不可摧折的无双坚硬。
孟扶摇抬起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
她始终没有眨过眼,只让冬日的暖阳晒干自己的泪水,如果她带着一双红肿的眼去戎人军营,她会立即被砍成肉泥。
铁成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她听懂了,知道铁成懂得了她的用意,这让她多少有些安慰——那样千夫所指的路走过来,坚刚如她,也不能不心生苍凉,还好,这样滔滔的敌意和仇恨里,还有一个人的真心懂得,来温暖她。
孟扶摇提着那一包代表姚城行政权力的东西,走向了戎军的军营。
那是五万人的营帐,连绵的帐篷如深灰色的海浪一波波起伏,一眼看过去没有边际,和这庞然大物比起来,孟扶摇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瞬间便可以被淹没。
她毫无惧色的走过去,对着瞬间竖起的刀枪之林,对着戎人士兵戒备和敌意的目光,扬了扬手中的包袱。
“姚城城主,前来献城。”
刀枪嚓的一声往地下一顿,戎人士兵愣愣看了她半晌,回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一员将领出来,隔着辕门目光隼利的注视着孟扶摇,尤其在她狼狈的全身上下扫了扫,粗声道,“既然投诚,为什么不大开城门相迎?反倒是你自己跑来?”
“我若大开城门相迎,敢问各位一定敢进去么?不怕我有埋伏?”孟扶摇挑起眉毛,“还有什么比本城主孤身一人入你大营,还更有诚意?”
那将领窒了一窒,他们这些日子来,和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城主多次交手,是领教了孟扶摇的手段的,以区区八百兵力对抗五万大军,不仅没有在第一波攻击中崩溃,还先后杀了他们三位将领,这样的人开门相迎,他们确实不敢进去。
但是如今人家自己来了,区区一人,能在五万大军中玩出什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