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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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这样想着,已觉得似乎有人恶意揪住了他的心脏,捏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他抱了怀中女子往内室而去,近一两年间他已长的身形高健,轻易便能将她抱起,只觉怀中的她瘦的可怜,比爬千仞峰背她之时还要轻上许多。
南宫南近日虽下力与王重套关系,但劫了神医此等机密的事情,若是贸然开口,打草惊蛇,反倒不美,他也只能捺下性子来慢慢探查。
这夜水寨之内又迎来了一位贵客,王重请他前去赴宴,他嘱了梅蕊小心看着遥遥的动向,方才放心去参加宴会。哪知一见之下不由大喜,原来今日贵宾正是易家现今的家主易数,听王重在席间对他推崇备至,原来是易家商行向来认钱不认人,这水寨被围,但寨内这些人口的日用各色物品总不能自产,还要仰赖外销,易家商行向来黑白通行,且信誉卓著,方能立足于此行业顶端而屹立不倒。易数与南宫家早有生意往来,对这位少主虽说不能熟到同穿一条裤子的份上,却也能在酒场上亲兄热弟的招呼一番。这顿酒只喝的华灯初起,王重见他二人熟稔,便将易数也送进了秋华堂。好在秋华堂除了东西两厢可算作主卧之外另有一处书房,不过是随意摆了些书来装点门面,但内里休息的地方却安置着一床暖玉塌,触手生温,恰摆在窗户旁,偏窗外临水,已近五月,开了满塘娉娉婷婷的嫩荷来,和风送花香,倚塌而眠,真乃一桩美事。
易数这夜酒有些沉了,清晨还在梦中之时,便觉似有两道热辣辣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巡梭,略微沉了沉酒竟便睁开了眼睛,一时险些被吓的一跳,距他面容不足三寸上方,正正贴上来一张麻子脸,上面星罗棋布皆是黑点,极像一块沾满了黑芝麻的烧饭,烧饼之上有狭长细眼一双,瞳奇黑,无眼白,那烧饼脸上忽尔绽出笑来,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烟熏火燎一般,呼出的气体带着一股隔夜的蒜臭腐烂味道扑鼻而来,几乎不曾让他将昨晚酒宴之上填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那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声音破碎暗哑,如打磨的砂纸:“易二公子,起床吃饭了!”
易数咬咬牙,挥了挥手,还晓得现下自己正在客中,可不能像往常在易家大宅一般,稍不入目的奴婢抬脚便踹,只客气道:“小哥客气了!容易某梳洗打扮一番,稍后便到!”
却见那烧饼脸努力睁大了狭细的眼来,再向上贴近了两分,认真道:“二公子莫非看不出来奴婢是个女子?”那腐臭的气味一阵阵冲鼻而入,易数实不能忍,掩了口鼻再将她打量一番,果真见她下面穿了条女人的裙子,面料瞧着倒有八成新,只得附合道:“姑娘且请离易某远一点,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容易某起床再说?!”这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客气之语了,易数自小锦衣玉食美婢,养成了一种极为挑剔的毛病,比不得易柏,总还有容忍的气度。他一应穿用向来奢侈无度,且纵情任性,以前尚有易柏弹压,自易柏卸了家主之位嫁了人,手下管事皆觉得这位二爷性情更是大变,就算是金的银的流水价花出去,也换不回他一个笑脸,这鬼见愁的名号,却不是他枉担了虚名,原是与事实有些关联的。
可惜这麻女不太领情,铁了心非要跟他辩解一番:“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枉称姑娘!”
他再忍无可忍,怒道:“我管你姑娘奴婢,长成这副模样,离爷远一点!”“啊嚏”一声,竟然不由自己控制的打了一个喷嚏,暗道不妙,大怒:“你这丑丫头用了个什么带香味的东西?”
那麻女虽面有恐惧之色,唯唯诺诺,却也不曾离他远一点,委委曲曲略带羞涩道:“奴婢久闻易二公子怜香惜玉,昨夜听闻公子前来,奴婢激动的一夜未曾睡着,连夜用了桃花瓣泡了个澡,还搽了桃花粉,就连这衣裳也是用桃花香熏过的,不信你闻闻?”说着整个人偎上来,易数此时方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只是初时被她的那股口臭所掩,此时闻到,再不能忍,连着打了六七个喷嚏,眼泪鼻涕几乎全部下来,一把推开了她,只觉那女子向外扑去之时顺手在他面上摸了一把,手上皮肤稍嫌粗糙,她跌坐在那里就要号哭:“梅姐姐骗人!明明都说我搽了这桃花粉,可使容颜幼美细腻,定能得了易二公子的欢心,常伴身旁,红袖添香,哪知道易二公子粗暴蠢笨如猪,放着我这样的绝世佳人不要,我看也不过是个有眼无珠之辈!”一壁里干嚎一壁里偷偷拿眼看他。
易二被哭的不胜其烦,偏偏面上奇庠无比,恨不能用指甲挠下一层皮来,只拿手在脸上不住揉搓,狠狠咒骂:“狠毒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模样,居然敢来攀附二爷?!”他本就容颜秾艳,最得女子青目,偏又家业兴旺,担着掌家之责,一年里贴上来的女子不知凡几,但被个如此丑怪的女子偎上身,尚属首次,偏近身长随又不在身边,那些人昨夜自去与水寨交割货物,且秋华堂地界不大,余平章便将他的一干随从安排到了隔壁的小偏院,那些人俱不在眼前,岂知搓着搓着只感觉全身似乎都要痒起来,恨不能跳进寒潭里将身上痒热之意除一除,此时恼火上头,只将身边床上能抓到手的东西都向着麻女掷去,怒吼:“滚!再让大爷看见你,砍了你的双手双足!”
那麻女畏葸的看他一眼,躲过掷过来的东西,连滚带爬向着门外而去,眼见着她的身子在门口不见,却突又探回头来,抱怨道:“不过是我家少爷好心叫你去前厅用膳,你既不愿吃就算了,也省的他等了。我也困了,你既不想吃,那我就回去睡觉去了!“他分明在那女子声音之中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再抬头去看时,门口哪还有她的影子?
候在房门外的薛嘉听得房内动静,早笑得肚肠打结,见英洛连滚带爬从易数的滔天怒火下逃命出来,幸灾乐祸道:“该!活该!”昨晚易家家主前来,她的精神就格外亢奋,难得忍着没去呼呼大睡,且非要洗个桃花浴不可,愁得冬萝唉声叹气,最后只得借着梅蕊的名头,使了老大一锭银子,才央了水寨的人要了些干的桃花瓣过来,顺便还要了桃花胭脂啊大蒜啊什么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了一个晚上,若非她今早出门之际效果惊人,他几乎要错疑为英洛要向易家家主去献媚——何曾又见过她以妆示人?便是刚刚起床的南宫见了她这副样子也是哭笑不得,连梅蕊那向来冰冷的面上也渗出了丝丝笑意,冬萝早笑的不成样子,将她从房内推出去之后就反手将自己关在房内,只闻得到她压抑的笑声。
英洛朝薛嘉瞪了一眼,概因眼缝狭细,不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她转头对着易数所住的房间颇为遗憾的叹息:“若非易大哥……我定然将他斩个十七八截,丢出去喂狼……也不知道这水寨后山有没有狼?”惆怅语调令薛嘉生生打了个冷颤,默默在心里同情了易二公子一回。
英洛见他一扫近日郁色,加之心中恶气也出了大半,只觉畅意,上前伸出手去,揪着他两颊,使劲往外拉,半边身子偎上去,贴近他面上,眼见他瞳中涌起迟疑之色,忽尔张开嘴,连连呼出几口气来,乐不可支,大笑着跑开。
薛嘉被她揪着面颊,本有赧色,忽闻恶臭袭来,下意识掩了口鼻,只听得她洒下一串暗哑笑声,他气急败坏追上来,又惦着她的身体,连速度也不敢放的很快,只虚张声势叫:“你给我站住!居然敢算计我?”
英洛边跑边回头看,眼见着到了东厢门口,南宫南听得热闹,恰出门来探,被英洛一头撞进他怀里,差点就将他撞个踉跄,亏得他乃习武之人,下盘稳扎,也只是轻微的晃了晃,英洛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自为妩媚的笑容来,堪称相识以来最为亲切的笑容,接着又贴近了几分,几乎要贴到他面上去,南宫南几乎手足无措,身后薛嘉追了上来,不动声色看着,见她故伎重演,朝着南宫南面上连着吹了几口气,南宫南神色大变,放开了她转头便向着墙角跑去,呕吐之声不绝。
———可怜的人!
英洛与薛嘉几乎同时暗叹!
其实话说回来,南宫南也算不得可怜的人,比起易数来。
易数生来便对桃花过敏,这在易家几乎是个少有人知的秘密。偌大易府,竟是无一株桃树,当年他未曾出世时,易家锦霞如云的桃林便因为他出生以后的一次赏花会,一位云游大夫的一句话而被悉数砍了去。那位老大夫曾断言,此子日后见不得桃花。不成想今日这桃花之症又犯。
英洛从前打过无把握之战,只是自栽在易数手里之后,与易小三儿的感情又增进了几分,大嫂相问,易小三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不小心就将易数这件陈年旧事给挖了出来。
她这里完结了一桩旧怨,被冬萝小心侍侯着洗净铅华,呼呼大睡,那边厢易数浑身发庠,不过半刻钟全身便起满了疹子,南宫南前去探视之时吓得老大一跳,眼见他情况危急,急忙着人禀报王重,王重被围剿这几个月以来,若无易家商队,怕是连盐巴都难以供应,偏易家家主在他寨中出事,若有万一,不用官兵围剿,水寨自破。寨中大夫早已在战船之上替那些打仗的兄弟诊治,若说到疑难杂症,偏偏不擅应对,否则,也不会专掠了卫老爷子前来。
万般无奈之下,王重只得满面愧意去请了卫老爷子前来,说尽了好话,陪尽了小心,卫施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华秋堂,抬眼见得南宫南居然在此,不免诧异了一回,南宫南已抢上前去大礼参拜:“南不知卫伯父在此,没有亲去请安,还请伯父宽恕!”
卫施淡然一笑,亲将他扶起来,道:“老夫四处云游,来到王寨主这洞天府地,只觉风景绮丽,不免多住些时日,不想竟与贤侄遇上了,来来来,看病要紧,叙旧还有日子呢!”
冬萝与薛嘉见眼前这仙癯之人便是隐世神医卫施,皆难掩激动之色,王重看在眼里,只以为这些人与易数皆有渊源,一时激动也是有的,倒未再多想,加之近日官兵时有突袭,他确有事忙,匆匆告了罪便离开了。
这里一众人等皆拥着卫老爷子进了易数居处。
疑似故人来(五)
英洛一觉睡醒,睁眼瞧时,只见面前密麻麻立着好几个脑袋,细一分辨,住在这院里的人除了瑶瑶与易数,别人倒好来得全乎,不但全乎,且多出来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慈眉善目,正细细瞧着她。
长者身旁立着的冬萝与薛嘉皆是一脸喜意,连程元也高兴的狠了,虎目炯炯,几乎要泛出光来,她疑惑道:“谁要成亲了吗?”
众人面上一呆,倒是一旁南宫南开口:“妹妹怎么这么说?”
她眼一瞪,怒道:“谁是你妹妹?看大家这笑模样,倒像是谁要娶媳妇或者是嫁妻主一般,马上要去吃喜酒的样子。”
南宫南苦笑,对着面前长者作揖道:“伯父见谅,我这位妹妹向来胡说八道惯了,近来生病又烧坏了脑子,还请卫伯父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
英洛只觉眼前一线曙光,竟也不再去计较南宫南乱认姻亲关系,也不去追究那声“妹妹”究竟从何而来,只爬起身来,本拟下床跪拜——抛开看病一节不讲,卫老爷子是夏友的恩师,二人成亲之时老爷子行踪难定,虽然目下不能将自己身份到处张扬,但大礼参拜定然是不能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