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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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过世前,自知大限将至,便将这是十几年来憋在肚子里的话儿,都说给了女儿。
如蔓非但不是没有爹,而这突如其来的父亲,却让她生受不起,在这十一年的人生里头,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无措的事情了。
她的爹爹,正是这临安城秦府的男主人,秦正德。
“有劳李妈妈。”如蔓端正了姿态,一下了轿,便有丫鬟搀扶,那回廊上玩闹的小丫头们,都聚在柱子后儿,仔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小姐。
说起李妈妈,又哪里是甚么远房表姨,却是那秦府大太太的门头上李管家的内人,在秦府做活很有些年头了。
柳娘子出身微贱,入不得府,那秦老爷也不是个没情谊的主儿,每年差着下人私下里接济她们母女俩,这旧账子,如蔓也是刚刚知晓。
她只微抬了眼,正厢房的院落宽敞雅致,只算大小,少说也顶四个柳家小院。
“是五丫头来了么,快些进来罢!”
李妈掀开棉布帘子,如蔓遂进了屋,只觉一股暖气儿扑面,说话那妇人身着淡黄色的裙袄,袖口缀着一圈锦毛,托着手炉,笑吟吟地望着她。
“见过大太太。”如蔓纤腰一盈,冲着那妇人见了礼,虽是穿得素淡些,可那举手投足间,却自有风骨。
李妈恭敬地退下,心下遂道,到底是根子是秦府的,那气度也带着样儿,这五小姐不简单。
“打瞧进去的,怎地又来了个小姐?”那回廊里头儿玩闹的丫鬟,都丢下方才逗鸟的玩意儿,偷偷议论一番。
“我听周姨娘房里头儿传出来的,这五小姐原是老爷在外私养的。”一套红绸衫的丫鬟,将声音压低了,瞥着屋内道。
“红玉,就属你道儿多,白的污蔑人家女子。”身量稍高的大丫鬟,指尖将红玉的眉心一戳,啐了一口道。
“锦娥姐,白眉赤眼儿的,若是乱嚼舌根子,便教我出了大太太房门去。”红玉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道。
“小蹄子,谁不知你巴巴望着到四姨娘房里头儿去?也好整日瞧着三哥儿…”锦娥掩着帕子打趣道。
一听这话儿,丫鬟们便都跟着哄笑了起,红玉羞得满面桃红,只将小脚一跺,忙着理论。
李妈出了门,将她们私下的话都听了去,便将众人遣散了道,“断没有你们说道的理儿,这五小姐论她以前何处过活,进了秦府便是主子,得空少生些是非来,白教大太太操心。”
锦娥拉住还欲上前理论的红玉,应了李妈的话,便领着丫鬟们散了。
“二丫头,你五妹妹刚入府,好生关照些。”大太太一招手,旁边矮塌上的女子,便拍了拍裙面儿,仿佛刚见到有人进来似地,堆出了笑意。
“正说没人陪我,可巧妹妹就来了。”二小姐秦婉蓉携了如蔓的手,上下瞧了一番,又道,“日后住在一处,可就知道秦府的无趣了。”
“莫听这丫头胡言,自小就没个遮拦,家中就你不知轻重的。”
如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遂垂眸道,“秦府很好,只是我自幼在外,怕礼数不得周全。”
只听婉蓉咯咯一笑,“秦府哪里好了,你看外面那枯枝头,连鸟儿都往南飞了去,也不怪人们也想往那暖和的地儿去呢。”
这话中的意思,如蔓稍动心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儿,鸟儿南飞,便是说她攀了秦家的高枝。大太太并不接话,将她拉到坐上,随意询问了年岁境况。
虽是关怀的话,可由大太太说出,却又有种主母的威严,如蔓一一作答,都是点到为止。
因着初次见面,她如履薄冰,句句谨慎。
婉蓉倚在一旁,专心摆弄着瓶里的一支红梅。
“三哥儿带着四丫头到静灵寺进些香火,明儿你便能见着面。”
如蔓微颔着首,“原该我拜会四姐姐和三哥哥才是。”
秦家一门亲戚众多,幸李妈早有交待,这会子心里方有了底儿。
二小姐秦婉蓉,年方十四,乃大太太赵氏嫡出,为家中长姊,细瓜子脸蛋儿,柳眉细腰,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可性子却骄纵的紧。
二姨娘刚入府就染了大病,早些年便没了,膝下无子。
四小姐是三姨娘温氏所出,虽打小和二小姐一处顽着,可到底嫡庶有别,也并未养在大太太房里,不知又是怎个境况。
三公子是是四姨娘周氏所生,却自小养在大太太房里,这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偏方所出的男丁,若想有个好前程,便都要养在主母膝下,反倒和亲娘疏远了。
还有秦家大公子,亦是三姨娘所出,和四小姐原是亲兄妹,却同三哥儿一般,由大太太嫡养。
说来也怪,合该大太太命中无子,怀了二小姐后,肚子便再没了动静,如今年岁大了,只得把希望托在大哥儿和三哥儿身上。
如蔓突然想起半年前,在王家绣庄还她手帕的秦姓公子,他可会是秦府的少爷、她的哥哥?
念及于此,如蔓不免心下一阵酸楚,若她娘亲生的是个男丁,这大半辈子也便安稳在秦府过了。
姨娘地位虽是不高,可如秦府这般大的家业,有头面的丫鬟,都要胜过小门户的千金多少倍。
也能少受这许多年的苦,到头来凄凉而终,连夫家的面儿都未曾得见。
忽听婉蓉道,“少芳哥到京城顽了许多日子,也该回来了。”
“他在京城打理生意,哪里像你这丫头,净知道顽闹。”
婉蓉放下花瓶,将小嘴一撇,径自走到里间牡丹花屏后的西洋镜前,一面儿摆弄着发髻上的珠钗,一面儿道,“不知他这次回来,会带些什么罕物儿,开春他从颍州捎来的茉莉精油,都教四丫头讨了去,胡地给乱用了。”
“你还缺这些个,不过是图个鲜儿罢了!”大太太虽是嗔责,却满是宠溺的意味。
如蔓寻思着,这少芳哥哥,却又是哪门子亲戚,李妈似乎并未提及。
“瞧我这记性,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说了这会子话,竟还没问五丫头名唤几何?”
大太太仔细抚着如蔓细嫩的小手儿,丹凤眼中笑意盈盈,却总教人看她不透。
“名字甚是简单,也无表字,名唤柳如蔓。”
“竟有这样好顽的事儿,长的似朵娇花,却硬要叫个藤蔓!”婉蓉停下手里的摆弄,甜声一笑。
可心里却是想着,连名字都这般微贱,怎么看也不是富家小姐的命儿头,却偏生要攀个高枝来。
如蔓见秦婉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下,便知她何意,遂轻声道,“我娘起名儿时说,女儿如花娇,可花开开一季儿,蔓藤却能撑过三春,就取了名儿,让大太太、二姐姐见笑了。”
婉蓉鼻子里微哼一声,拿过花瓶里的梅花儿,吩咐下人换了去。
大太太却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叹了一句儿,“柳娘子走的可还安稳?”
话一出口,登时勾起了如蔓的泪珠儿,她红着眼道,“临走时倒没受大罪,静静地,便去了…”
大太太哄劝了几句,心里也颇为感慨,她和柳娘子无甚交情,也只记得十二年前那一面儿,倒是美人胚子,可模样却十分模糊了。
秦老爷当年的一段风月情债,到如今才算了结。
柳娘子当年若是进了府,按辈分是应是五姨娘,可终是烟柳巷子出身,没得福数儿。
说来也怪,秦老爷后纳娶的五姨娘,至今儿仍是无所出。自打那以后,秦老爷便改了性子,再没收过房。
“只是既进了府,便是秦家的小姐,娘家姓断是不能用了,先改叫秦如蔓,待老爷回府再为定夺。”
“但凭大太太、老爷决断。”
柳如蔓亦是秦如蔓,不过是换了姓,她仍是万花丛中的一株藤蔓,生命力旺盛些。
“时候不早了,又逢老爷不在家,我让李妈带你到东厢暖阁且先住着,等老爷回来,再仔细安排,只是委屈了五丫头。”大太太并未留她用饭。
“谢太太,小五告退。”
如蔓她第一日入府,大太太能亲自会面儿,也算给足了面子。
若亲近起来,又哪里是十天半月相处的功夫?
况且在这深宅大院,如蔓也并不相信,从未谋面的嫡母能与她多少真心儿,即便是秦老爷,那个只有生养却无抚养的爹爹,她心里也并没有底气。
不过是给她一方落脚之地,安身立命,前尘旧事,谁又追究个清楚?
如蔓随李妈绕了几处回廊,李妈私下又嘱咐了几句儿,路过花圃,便是红梅映日的好景儿,这秦府的一切,将她以往的生活,尽数颠覆了去。
东厢是秦府里头儿,最生僻的地方,且不说小姐少爷,便是远方的表亲,也极少住在此处。
如蔓只看情形,便已心下了然。
☆、锦琼阁,认兄姊
李妈携了丫鬟和粗使婆子各一人,将东厢暖阁腾了出来,又将经久不用的家具挪到院子里,忙到傍晚,终于像了个样子。
“五小姐,因你娘刚刚故去,总有些讲头。住在这屋里,也只是权宜,待见了老爷,丧期也过了,自然要搬到正厢阁楼里,与小姐少爷们同住的。”
“我看这里便是很好,曾经一间房一张床,我也过了来,怎地会计较这些个虚名。”
如蔓眉宇间并无一丝不快,这个年岁儿不大的五小姐,却要比二小姐还沉稳许多。
李妈又招呼了一阵子,大太太将翠儿和梅香分派给东厢,如蔓虽是刚入府,到底是小姐,不能教脸面太寒酸了。
翠儿原是东门上粗使的丫鬟,头一回入小姐的屋,遂十分勤快。而那梅香是从四小姐屋里调来的,脸色上头却不大好看。
李妈悄悄将两吊钱塞与她,又劝了一回,方径自去了。
东厢的闺房,虽是简单了些,却也不乏雅致,翠儿服侍她洗了头面,将桂花头油涂在她及腰的乌发上,又用热水浸湿了,仔细用篦子篦了头,这一通下来,少说也用了半个时辰。
如蔓头一回让人服侍,端的不大习惯,直挺着腰板儿,小骨架子也有些僵硬,微活动了几下子,遂听有人唤道。
“厨房传饭婆子来问,是要吃粥还是粳饭?”梅香打外头进来,腰里缀着一条金黄色的绣帕子,一步三摇的,一副没耐性的语气。
如蔓刚梳洗完毕,又见天色已晚,遂知秦府的传饭时间,与自家却是不相同。
“挑些简单的送来,没甚讲究的。”如蔓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再瞧她。
“好姐姐,也替我要一碗,忙了这半日的,着实饿了。”翠儿跑到门口,冲梅香喊了。
“少不了你的,好没出息的丫头。”梅香一甩袖儿,又见如蔓不做声,便愈发张狂了,接着道,“传到东厢里的饭菜,怕也没剩下甚么好的。”
翠儿还没开口,如蔓便缓缓从床边走了来,面儿上仍是客气的笑,“东厢偏僻无人,委屈了姑娘,等明儿再见了太太,我便回了她,仍将你派到更好的去处,我也少些个愧疚。”
“这又是哪里的话,奴婢不过顺口说了几句,小姐又何必动气儿?”梅香这会子,才缓和了面色。
“祸打口里头出,一个顺口的话儿,白教有心人听了去,又不知是怎个情形了。”
如蔓在圆桌前坐下,披散着头发,身上仍是进府时穿的那件褂套子,略显稚嫩的小脸儿,端的是个美人胚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又不似家里小姐的娇气模样。
梅香仔细瞧着这位五小姐,一向牙尖嘴利惯了,却生生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