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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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那男子正是苏天彧。百里明月顿时笑逐颜开,一路小跑着过去,“苏苏——”
百里明月,堂堂宣王,在朝堂上总是无愧其身份,可是一旦出了朝堂,简直就跟个孩子一般,任性又容易闯祸,总不叫人省心。也就止戈能够耐着性子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
“苏苏!”百里明月奔到亭中,在苏天彧身边坐下来,端起苏天乐面前那盏茶不管不顾地就灌了下去。
苏天彧身边身后的女子看到百里明月皆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致意,身为堂堂王爷的百里明月也不介意对方礼数未到,正向苏天彧不介意百里明月端起他的茶就喝一样。
这两人相交七八年,对彼此的性情都已经相当了解——呃……或许,该说是苏天彧对百里明月已经摸得相当透彻了,至于百里明月对苏天彧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个无所谓。
“刚才那一套茶具,五百两。”苏天彧笑吟吟地说。百里明月隔几天就要来鉴玉轩打碎点什么,刚开始苏天彧还有兴趣解释——呃,或者说是编造更确切些——那些被他打碎的东西价值几何,可是后来他发现百里明月其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就干脆省了解释,直接报价,于是导致了苏大奸商的活儿越来越没技术,从欺诈降格成为了勒索。
“诶?”百里明月歪了歪头,不大信。
“嗯。”某人意志坚定地点了点头,面上那三分笑意仿佛是生在唇边眼角的一般,始终不曾褪却。
“哦。”百里明月认了。
“等下我派人随你一起回去取银子。”
百里明月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兴奋地去抓苏天彧的手,人家苏天彧却在他的爪子够到自己的手之前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收了回去,顺便还拿扇子敲了这只跟它主人一样天真得犯傻的爪子一下。
百里明月吃痛地收回手,吹了吹,“不痛不痛,乖……”
止戈丢脸地别过头去,苏天彧置若罔闻,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笑。
“天彧前些天可有闻到酒香?酒醉皇城,恰如古人云,‘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不听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寒江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①’,啧啧……”百里明月说着,言语间竟是无比神往,仿佛自己亲历了那几日酒香醉皇城的日子一样。
苏天彧自己斟了一碗茶端起来,想起这茶盏方才被百里明月用过了,顿了顿,又将放了回去,拿扇子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若是苏某没有记错,那几日你好像是出皇城去了罢。”
——朝中要员被杀,鲜血喷溅在床幔上,宛如一弯血红的月牙,利落狠绝的作风,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桑所为。据说那几日有人在皇城外见到桑,于是宣王就被派了出去,至于结果——
自然是没有结果。不然的话,那人也不会被称为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了。
“呃……”百里明月尴尬地咳了一声,端起苏天彧才倒满的茶,喝了一口,伪装镇定,“我是不在,不过我听别人说了。最最紧要的是——本王尝到那无人得寻的桃花酿了。”说到后来,百里明月得意地扬起了头。
“嗯~~”苏天彧眼角含笑,是不曾变过的表情,但是百里明月却知道他已经产生了兴趣。
百里明月对苏天彧的反应很满意,于是毫无保留地讲了那天的事,尤其是那个卖酒的人儿——妖。
于是,妖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好骗钱的王爷,百里明月。
看到百里明月的时候,妖想起那轻而易举赚来的五十两纹银,本来就高挑的眼角斜斜一飞,唇角勾起,笑得煞是明媚。
妖这酒铺选的地方极是偏僻,绕过弯弯折折的小巷,一路上来几乎都是人家的后门,而这酒铺周围的房子也都是上了年岁的,也听不见动静,叫人怀疑这些宅子是里否还有人住。
就在这样静谧得几近诡谲,幽静得类似阴寒的地方,妖的酒铺前一树花儿开得满满的。花瓣不断地飘落下来,树上的花儿却从不见稀少,甚至看不出这些飘落的花儿究竟是何处落下来的。
妖就那样双手优雅地揣在宽大的衣袖里,慵懒而妩媚地倚着那棵花树,见得客来了,便笑着,施施然地从树下走出来,踏到门前地面上铺着的大片的青石地面上,木屐叩着青石,火红映着水红,绚烂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妖这名字怪异,百里明月也不称他为兄,便只唤他一个妖字。
“妖!”百里明月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妖也笑盈盈地走过来。正好休言从后院里穿过前面的正堂出来,瞧见百里明月和笑脸,忍不住暗自嘲讽了这个生性单纯的王爷一把:被骗一回不够,还要拖着个朋友来一起上当……啧啧。瞧着欢喜模样,分明是被骗了银两仍不自察。
堂堂宣王其实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只是出身皇族,又一直安安稳稳的,没经历什么疾苦,加上百里明月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于是就显得有些单纯得过了。百里明月见了妖,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跟苏天彧说道:“呐,这就是妖……”
妖没想到百里明月一点都不生分,冷不防地竟当真被他抓住了手,微微一怔。而百里明月拉起妖的手也是没什么深意的,只是拉住他的手腕的时候才突然觉得妖的手腕是如此纤细,往下滑,妖的手却给外细腻……冰冷。此时已是春暖,而妖的手却冰冷得像是寒玉一般,无一丝暖和气。
“妖,你的手这般冷……可是有寒症?”百里明月向来是对人很好的,察觉到妖的体温异于常人,便也顾不得向他介绍苏天彧了,抓起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在手里,关切地问起来。
妖已经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妖娆清绝的笑,不着痕迹地从百里明月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笑吟吟道:“多谢王爷关心,妖素来如此,并未染疾。”不待百里明月说什么,妖便望向百里明月身后的苏天彧,“这位是……”
百里明月注意到妖唤他“王爷”,微微怔了怔,但是想起了方才被自己冷落了的好友,便也没有过分在意。百里明月笑着去拍苏天彧的肩,却被他用玉扇轻轻压了下去,百里明月也不在意,只管向妖介绍说这是苏天彧,是他最好的朋友。
苏天彧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叫做红的女子柔柔地倚在素的身上,二女绝色,皆面无表情。
苏天彧微微含首,一笑,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妖亦笑得明媚,流风回雪,光华万丈。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种嗅到了同类气息的感觉。
休言同情地看着无知无觉的百里明月,而百里明月的贴身侍卫止戈则干脆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不听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寒江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出自刘伶《酒德颂》
3
3、饮马桃花时(三) 。。。
时光漫随流水。
渐渐地,开始陆续有人找到妖这里来。有银子赚,妖当然开心,于是休言开始时常看到妖笑逐颜开的样子。
只是妖这里单单卖酒而已,包子牛肉或者花生米之类的,概不提供,故而很多人也都只是买了酒带走,并不留在此处。妖门前花树下那几张上好的香柏木桌凳一直没有几个人用过,只有休言整日地闲着没事用软布细细地擦拭。
百里明月仍旧是妖的老主顾,苏天彧是生意人,忙,并不常来,但是偶尔也会随百里明月来几次——至于为何总是跟百里明月在一起……当然是因为妖的酒钱高得吓人。精明如苏天彧,怎么可能自己掏腰包?
每当看到百里明月傻呵呵地被妖狮子大开口地讹诈,休言都会对这个倒霉孩子狠狠地同情上一把,顺便地,也对他那个贴身侍卫止戈也施予部分同情——有这么个“单纯过人”的主子,真是辛苦你了啊,止戈。
其实——
百里明月并不傻。
他知道妖在漫天要价,只是他不那么在乎钱财罢了。他喜欢妖的性子,又岂会在一向不在意的钱财上斤斤计较。
妖门前那棵树从初春便开始开花,一直开到了夏末,那棵树上整日地飘下无数的粉色花瓣,却从来不见它稀疏下来。
百里明月曾好奇地问妖那是什么树。
妖站在树下,浅笑盈盈,双手揣着,一身红艳的宽袂曲裾深衣灼灼似火。
“我是妖,我的树自然就是妖树。”
百里明月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但是到了秋天的时候,这棵树终于开始大片大片地落花,花落纷纷如雨,浩大而隆重,宛如一场狂欢的葬礼。
但凡来买酒的人,远远地看着这树,就会痴了一般地呆望。若是没人上前去唤醒,那些痴傻的人便会魔障了一般地或狂笑或大哭,丑态百出。
妖偶尔会眯着眼看那些人的丑态,但更多的时候会在对方被那花树吸引得痴傻之前上前去招呼。
百里明月坐在树下的凳子上,仰头看着那棵树,莫名地觉得这树疯狂得可怖,像是要唤起人心底的罪孽和邪恶一般。
回头看妖,他正一如既往地揣着手站在花树底下,靠着那粗壮的树干,微微仰着头,勾魂的狐狸眼微微眯着,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看花还是在透过落花看那微蓝的天空。
只是妖的神情是冷清而寂寥的。
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疯狂的飞花的影响。
百里明月突然觉得一阵冷意侵上心头,继而随着血脉流淌到了四肢百骸,浑身冰冷。
而后——
百里明月许久不曾再来。
当他再来的时候,那树上已经没有花了。郁郁的叶子取代了那些绚烂而华丽的繁花。明明已是秋日,那些叶子却是毫无畏惧地张扬着展开了。
这之前,妖认识了桑。那个被称作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桑。
是夜,月色清和。
月光里,花瓣纷纷坠落,如梦似幻。妖在花树下的一张香柏木的桌子旁坐着,自个儿倒了一盏酒,却没有喝。
妖虽是个卖酒的,却从来不喝酒。
月光照映在酒盏里,落花簌簌飘坠进去,渐渐地,就遮掩了酒里的那轮明月。
妖单手托着下颚,一身红色深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肩上,领口开得很低,绅带也只是随意地堪堪一系,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白玉琢磨一般的手臂从鲜红的衣袂中露出来,越发显得白皙。然,妖却只是寂寂的坐着,仿佛等人的样子。
等谁?其实妖谁都没有等。
他只是习惯这样了。
这晚,桑来了。
桑的武功极好,这点自不必说,否则一个杀手也不会被人称作天下第一。
妖坐在长凳上,花自飘零,风自无声。而后,不期然地,妖一抬头,笑眼弯弯——
“树上呆着可舒服?”
繁花间一霎流泻出了强大的杀气。风一下子惊了,乱花迷眼。
但只是一瞬。
树上的人很快就敛了杀气,花瓣一样飘了下来,入座在妖的对面。
树上下来的男人有着冷清的容颜,仿佛夜空中那轮孤高之月。双眉修长,却挑出一分寂寥,两分孤傲,三分无情,四分凉薄。那双眼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太过深沉了,如古井一般,波澜不兴。那脸面,那薄唇,分明都是魅人的,却因了那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