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1-258-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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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没胡说呢!”那少年不服气地道,“大少爷也知道的,雕这冰美人的工匠,正是当年太宗皇帝亲赐‘天下第一神匠’的韦老师傅的徒弟的后人!这手艺可是亲传的!”
听到他这么说,那人不吭声了,旁边就有孩子问少年:“小伍哥,听说太宗皇帝的什么美人馆,里头的美人都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
春瑛有些好奇,这太宗皇帝到底是哪一位?来个人说说年号庙号什么的吧。
可惜小伍哥听不见她内心的话,只是笑道:“你当玉人馆里头的美人都是真的么?傻子,那都是冰美人!因此才会一到春天就化了。别人都说那些美人是仙子,是回天上去了,可大少爷说了,那就是冰雕的,雕的是太宗皇帝封的十二位后宫娘娘,因此外人都不能见。那韦师傅手艺可了不得,连根头发丝都雕得清清楚楚呢!”
那孩子又问:“为什么太宗皇帝要用冰雕呢?太阳一出来,就都化了。要换了是我,一定会用白玉,那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下来。我娘有个白玉的花簪子,说是我外祖父家里传下来的,足有一二百年呢!一点儿都没磕着。”
小伍哥左右看了一眼,拍了那孩子一记:“少说两句吧,这种事也是能浑说的?”
那孩子往后一躲:“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呀?”
小伍哥吱唔两句,拉下脸道:“我哪知道是为什么?太宗皇帝的想法,是我们能知道的吗?!你还要不要看灯了?!”
其他孩子被他唬着了,便老老实实去看别的灯。春瑛想要问太宗皇帝是谁,但她跟小伍不熟,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开口,却听到他高喊一声:“那里有猜灯谜的!”呼啦一声招回一大帮孩子,浩浩荡荡地往前冲,她只好跟了上去。
他们去的是一个大花灯摊子,摊子的主人用竹竿扎了一个大棚,足足挂了上百盏花灯,几乎没有重样儿的。每盏灯上都有一个谜语,凡是猜出谜底的人,灯就白送给他,但如果没猜出来,又想要那盏灯,那就要花十倍的价钱去买。因他家花灯比别人的精巧漂亮,有无数的人挤在此处,打算挣一两盏回去。
小伍带着一大帮孩子,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四处转去了。他是府中大少爷的小厮,平日里也识得几个字,此刻又有心卖弄,便一个一个地将灯上头的谜语读出来,小孩子们哪里猜得到,不过胡猜罢了,倒是羡慕佩服小伍的才学,越发捧得他得意洋洋,但有人问他猜出了哪一个,他却又把话扯开去。
春瑛没有跟着他们转,这里人多,附近不远处就是自家父母和一众家生子们,因此并不害怕。她静静地看着一盏鲤鱼灯,觉得它跟去年在文化公园买的那盏十分相象,而且她记得,现在的母亲闺名似乎就叫“红鲤”,不如……把这盏灯弄回去吧?
想到就做。她兴致勃勃地看灯上的谜语,谜面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花”。许多人猜来猜去都猜不出来,见别的灯更精巧,就转移了视线。春瑛却隐约记得,《红楼梦》里似乎曾提到,“花”字拆开就是“草化”,指的是萤火虫的“萤”字。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喜,正要对摊主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声:“把那盏鲤鱼灯给我,我猜着了,是萤火虫的萤字。”
春瑛大为沮丧,回头想看看是谁猜出来的,却看到两撇眼熟的小胡子。两人照了面,都愣了一愣。
那小胡子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摊主送上来的灯,正要转身离开,忽地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问:“小姑娘,你刚才是想猜这灯上的谜语么?你猜的是什么?”
春瑛扁扁嘴,道:“我猜的跟你一样,也是萤字。”
小胡子笑了:“这话我可不信,你怎么会猜到它?”
春瑛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不能猜到它?萤火虫可不是草化的么?!”
小胡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春瑛。
(注:“腐草为萤”。这是《礼记·月令·季夏》上的话。)
第一卷 春临 九、月上柳梢头
春瑛被他盯了几眼,觉得有些毛毛的,心想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那小胡子笑问:“小姑娘,你读过书?”
当然读过啦!春瑛正想回答,忽然想起现在的身份,忙改了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转身就走。
那小胡子笑着拦住她:“罢罢,你既猜出来了,又比我先来,这灯就归你吧。”说罢将鲤鱼灯塞到春瑛手中。
春瑛一愣:“可这是你猜回来的呀?”
“我还可以再猜,这就当作是方才我朋友冲撞了你的赔礼吧。”小胡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便仰头去看其他花灯。春瑛却觉得有些不妥:“你朋友撞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你赔?再说,我也用不着你们赔。”她又要把灯还回去。
小胡子微微一笑,指着一盏谜面为“春秋”两个字的走马灯对摊主道:“一年半载,无冬无夏。”
春瑛还没听懂他的意思,那摊主已经笑吟吟地将灯奉上:“您又猜着了。”小胡子接过灯看了看,回头对春瑛笑道:“我这花灯是要捎给小侄儿的,你那鲤鱼灯虽好,却不及这个精巧,但丢了也颇可惜的。请你帮我处置了吧,如何?”
春瑛这下倒不好再拒绝了,瞄了他几眼,便学着母亲新教的礼节,福了一福:“那我就多谢了。”
小胡子笑着点点头,提着那花灯施施然去了。春瑛目送他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灯,心中也有几分欣喜。
路妈妈见了她的灯,听说是女儿特地猜谜猜回来的,脸上也满是喜意。紫鱼在旁掩嘴笑道:“你家二闺女还真贴心,特特拿了盏灯回来,一看就知道是给你的。”路妈妈轻推她一记,将灯递给丈夫:“拿回去放好,明儿给儿子耍,小心别跌坏了。”
路有贵接过灯,叹了口气:“闺女怎么没给我也弄一盏回来呀?”
春瑛有些慌了:“我只来得及猜这盏……”紫鱼笑着拉她走:“怕什么?你爹跟你说着玩儿呢,来,咱吃元宵去。”
春瑛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回头见父亲脸上果然没有不悦的神色,才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郁郁的,若是她的亲生父母,哪里还用得着担心这些?
他们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来到街角的一处小食摊处,那里有卖热腾腾香喷喷的元宵,足足有八九种馅料。老板是一对小夫妻,似乎与于家媳妇相熟,与队伍中好几个家丁媳妇子也都是认得的,见他们来的人多,特地多送了一盆桂花酒酿圆子上来。
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碗四个元宵,春瑛分到的是芝麻、绿豆、糖渍桂花和咸肉四种馅儿的,糯米雪白甜软,元宵皮薄馅香,汤里还有一种淡淡的酒香味,一碗吃下来,全身都暖和了。路妈妈特地用勺子各舀了一大勺圆子进丈夫、女儿的碗,轮到自己时,圆子却已被瓜分完了。
春瑛回舀了几个给她,然后便坐在一旁边吃边听人们悄悄议论老板夫妻的事。这对夫妻似乎原来也是侯府的下人,男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打了一顿赶出来,女的原是大少爷跟前的丫头,之前就被家里人许给了男方,见状拼死求了主人,让她用多年积蓄自赎自身,出来与男的成了婚。女方家人生气她自作主张,要跟她断绝关系,小夫妻俩现在只靠在街头卖点吃食赚几个钱过活。
于家的小声在旁边问那小媳妇,最近是否还有混混来闹事。那小媳妇低头小声道:“腊月里闹了两回,灯哥差点没跟人打起来,我只好塞了几个钱,才把那些人送走了。”
于家的叹了口气:“你爹娘还没消气么?要是他们肯伸把手,哪里会到这个地步?毕竟是亲生骨肉,即便有再大的气,过了两年,也该消了才是。”
小媳妇垂手站在一边,只是不说话。于家的见状忙推了她一把:“上回我说什么来着?既然你老子娘不肯帮忙,怎么不去求大少爷?他一贯心善,你又是从小儿服侍他的,他怎会不答应?只要大少爷对衙门里说一声,你还怕有人上门来闹事?”
小媳妇低声道:“怪麻烦的……大少爷也不容易……他如今又娶了奶奶……”
在邻桌吃圆子的小伍听见,便转身对她说:“南灯嫂子,我们奶奶最是和气,对咱们这些人极好的,你若不敢去,我帮你说一声如何?”
“别!”那小媳妇忙拦住他,犹豫半晌,才叹道,“大少爷在家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何苦给他添麻烦?我们灯哥……你们也知道他是为什么被撵出来的……”
听到她的话,于家的不说话了,小伍撇撇嘴,正想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又放弃了,只是埋头吃圆子。
春瑛听得没头没尾的,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问问清楚,却又不知道问谁,又担心会引人注目,只得忍住好奇心。她闷了一肚子气,实在不痛快。
幸好旁边路妈妈和卢嫂子紫鱼也在议论这件事,她们对这件事显然更了解。
紫鱼轻声问:“我怎么记得,这小媳妇仿佛是大少爷屋里的红玉姑娘?她几时被放出来的?”
路妈妈小声答道:“就是两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爷跟前的南灯,因惹恼了二少爷,被赶出来了。红玉原跟他有婚约,便求了大少爷的恩典,赎身出来成了亲。他夫妻俩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时日了,总是搬来搬去的。原来还在后街街尾,二少爷发了话,才挪到别处去的。”
“南灯小哥?我记得他老子是侯爷跟前得用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他老子前几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庄上,侯爷向来不管内务,夫人又总是对他们那几家人淡淡的。但凡有个人帮着说句好话,二少爷也不会……从前南灯小哥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摆个小摊,还有混混来欺负,啧啧……只怕红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俩齐齐转头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妇红玉,不约而同地看到对方瘦削的脸颊和不复细白滑嫩的双手,都叹了口气。
路妈妈压低声音道:“也是她糊涂,若是她没自赎身出来,如今在府里至少也是个管事媳妇,吃穿不愁的。若实在想出来,等到大少爷娶亲,上头也会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兴,一家子的体面都没了。南灯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爷,他们怎会过得好?”
紫鱼摇摇头:“即便不是如此,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二人无根无业,南灯小哥只读了些半通不通的书,红玉只知道怎么服侍人,两人都没吃过苦,能有今天就不错了。小百姓的日子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都在为那小媳妇惋惜,春瑛在旁边听了,留了个心眼。
原来家生子赎身,也是有门道的,要遇上“恩典”?不过这“恩典”通常什么时候有呢?施予的对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为小老百姓,日子真会那么难过吗?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么说,有了自由,总比为人奴仆要强。
吃完元宵,众人纷纷付了钱。春瑛留意到,于家的和紫鱼都多给了几文。南灯却一声不吭地还了回去,然后便回到锅边忙活了。红玉微笑着向于家的和紫鱼福了一福,见又有人来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远,才回头看到她小心地给丈夫拭汗。
看完灯,已经很晚了。一大帮男人要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