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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部分

凤还巢 张晚知-第76部分

小说: 凤还巢 张晚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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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直压抑于心,直到今夜借着酒意,他才颠颠倒倒的提起。眼里那种灰心至极的伤痛和近乎绝望的凄厉,显示他的情绪思弦委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不能再行压抑。
  “朕是天子,犹想念着她们的苦乐,成全夫妻情义,为何她们却丝毫不顾及朕的感受?”
  他一把推开我的扶持,踉踉跄跄的奔行几步,一脚将博山香炉踢飞,将降香木屏风用力推倒,在上面泄愤的狠跺两脚,然后再去撞旁边的衣挂。我本想让他砸打一气,舒缓心中积郁,但看他有意去推旁边的铜雀灯,生恐会造成火灾,连忙过去拉住他手。
  齐略骨子里便刻着自制的因子,我过去拦了几下,他便收了手,跺足嘶声叫道:“你们……对不起我……”
  他的叫声虽不高亢,但其中散出来的凄历绝望,却瞬间让我连呼吸都窒住了,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拥住,低声轻道:“你若觉得伤心难过,那就哭出来吧!”
  “我不能哭……”齐略的嗓音发颤,气息不稳,明明已将要哭出来了,却偏偏还压抑着不肯哭。
  明明已经醉了,明明已经行为和言语都已经失控,为什么还是记得不能哭?若是刚出长安的时候他不哭,还能归诸于需要聚拢人心,可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了,却何必硬忍着?
  我深深的叹息:“你能哭的!你的坚定与强大,已经足以让这天下拜服,痛哭流泪并不会让臣属觉得你软弱,更不会有人觉得你就不应该哭。因为你虽是天子,可你也是人,人在伤心的时候就会想哭,在恼怒的时候就会想骂,这是自然,是人的天性,根本不必抗拒。”
  “我能哭……”齐略轻喃一声,突然搂紧了我,垂首靠住我的肩膀,几滴液体随着他的动作从我衣领处滑了下去,冰凉的触感让我不自禁的瑟缩一下,一颗心被揪绞似的疼痛,轻轻的抚着他瘦削的肩膀,低声唤道:“略……略……”
  齐略初时只是无声流泪,渐渐的传出哭声,最后却抱着我放声痛哭,哭得身边簌簌发抖,仿佛要将那刻入骨子的痛恨凄寒都借这一哭倾泄出来。
  这个人,他真的压抑得太久了!
  别人的苦都能说,都有人体谅,只有他,有苦不能对人言,也无人敢站到他身边去抚慰。若不是今夜酒醉,若没有我在旁边诱哄,只怕他这场应有的痛哭,他永远都不会哭出来!
  他那样的压抑与自控,让人不能不为他心痛。我拍着他的后背,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
  不知多久,他的哭声收了,呼吸匀匀,竟是睡着了。轻轻的移枕过来,将他放好,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这却是这么久来我头一次仔细看他。他的容貌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比以前多了份沧桑,眉宇间有两道梦中也舒展不开的细纹,难道这几年来,他经常蹙眉?他那头原本墨黑油亮的乌发,现在却褪去了曾有的神采,散在枕上的头发里竟有许多白发。
  我呆坐良久,正待起身,却听他呻吟一声,反手去摸额头,知他是醉后头疼,心一软,又坐了回去,张手替他按摩头部穴道。他轻哼两声,突然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我,疑问道:“云迟?”
  我微一迟疑,但看他眼睛血红,眼神混沌,知他其实并未清醒,便轻轻的嗯了一声。
  齐略长长的舒了口气,翻了个身,将头枕在我腿上,喃喃的问道:“你说,为什么她们要背叛,要争斗?”
  原来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惦记着这个话题,我暗叹一声,轻道:“大概是因为她们没有安全感,所以她们才会背叛争斗,想握有一些东西吧。”
  “为什么她们会没有安全感?”
  这是个好问题,大约在这个女子从属男人的时代,女子没有基本的财产权力,一生维系于男子身上,物质与精神都极度匮乏,是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安全感的。
  “因为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只能从属于你;但你又不是她们中单独一个人的,她们时刻害怕失宠,这样的环境,她们又怎么会有安全感呢?”
  我心有感触,指尖抚过他紧皱的眉峰,低声道:“如果有可能,请尽量宽恕她们!因为你的身份太过高贵,而她们又太缺少安全感,所以她们爱你,太不容易。所有的罪孽,便都由此而生。”
  “爱?她们会爱我?她们爱的不是我,是天子!”
  齐略咯的一笑,笑声尖利,有些刺耳。
  我摇头叹道:“她们爱天子,也爱你。正是因为她们爱得多,但心性又不足以坚强到站在与你同等的高度,她们才惶恐,才妒忌,才背叛,才会想去谋取权柄。王楚若不爱你,不会与越姬合谋以后又想将你救出来;越姬若不爱你,不会在楚国已经控制平舆王代你上朝以后,依然没有杀你……”
  齐略闭眼,扶头痛吟一声,问道:“若真爱我,为何却要背叛?”
  这世间爱一个人,未必找得出理由来。但背叛却有千万种理由,这其中,恐怕因为爱所以背叛的例子也不少数。
  我缓缓的按摩他头部的穴道,低喃:“我们在这世上一趟,会得到他人的爱情,也会得到他人的痛恨,本来的爱我者因情而恨,变成背叛者也算平常。背叛的伤害固然会让人痛彻心腑,但曾经真实的感情,却也不必否认……”
  一念至此,突然心中一涩——这句话,我不是对替王楚她们说的,我是替自己说的!原来在我心里,即使明知他已经忘记,却仍然怀着痴念,想让他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真实的感情。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问了一句:“你曾经爱过她们吗?”
  “或许吧……”他眼里微有迷茫之色,低声喃道:“若不喜爱,我也不会选择她们为妻为妾……夫妻之义,传嗣之责,阴阳和合之道……”
  我不料只是问一声爱与不爱,竟会问出这样的答案来,顿时有啼笑皆非之感,叹道:“我问的是那种不关夫妻情义,子嗣责任,贪欢爱色的爱。而是那种两心相许,灵魂契合,不管对方是病是老,是丑是美,都不离不弃,想与她相守一生的爱。”
  “若没有这场事变,就算她们真的老了丑了,我也不会失德离弃她们。”
  我被他的答案惊得一怔,他一句话说完,闭上眼喃道:“至于两心相许,灵魂契合……有吧?不,不是她们……我不记得……”
  我口中苦涩,怔然成痴。
  齐略时惊时睡,竟是一夜不得安宁,我守了他半夜,渐渐的自己也困顿起来,竟坐在榻上倚着背靠睡了过去。直到朝阳透窗刺眼,才觉得不适睁眼。
  初睁眼睛,我尚未回过神来,茫然的活动了一下睡姿不良而僵硬的身体,然后才看到离我咫尺之处,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眼睛的主人一脸铁青,那表情便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被那凶煞至极的眼神吓得睡意全消,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所处的环境,赶紧退下床榻:“陛下昨夜醉酒头痛,臣在给陛下推拿时竟因困顿而失职,还望陛下见谅。”
  “你就只有这件事需要我见谅吗?”
  我微微错愕,见他双目火焰跳动,怒气极盛,心中一凛,迟疑道:“臣不知还有何事冒犯陛下天威,还请陛下明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略怒极狂笑,目光利如刀锋,冷如冰雪,眼里的怒火似乎因为盛到极处反而缩成针芒似的小刺,直直的射了过来:“原来你也知冒犯天威有罪!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竟还敢做出一副恭谨事君的贤臣之相,站在我面前!”
  我震骇至极,直觉应辩:“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他眼里的针芒倏然炸开,化为煊天怒焰:“你不知道?你偷施巫蛊之术,咒封我的记忆,将我践于足下肆意□,竟还敢虚词矫饰!”
  我这一吓,却是真的魂飞魄散,指着他连连后退,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长身而起,森然看着我,冷笑:“昨夜你我同宿,你又待如何对他人辩解?是否还要请我替你圆谎?”
  我的一声骇叫终于吐了出来:“你记起来了!”
  “你以为你能咒封我一生?”他步下床榻,厉声大笑:“何芸之毒、越姬之叛、李棠之狠与你相较,却算什么?我许你至真,你报我以虚伪!我委你至信,你还我以背叛!我用你以至情,你回我无尽的羞辱!”
  我倚着冰冷的殿柱,将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我没有!那是一场梦,不同的是那个梦曾经真实!由你的夜访令我起意,由我的请求而成行!你答应了我,如我之愿,将它当成一场肆无忌惮的梦!既然是梦,便会有醒的时候,真实的梦境,醒转就是遗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震惊狂怒交织,一步一步的逼上前来:“原来如此!原来你一早就在算计我!竟骗得我亲口许诺,被人暗算都没有理由报复!云迟,你好,好得很!”
  我一颗心剧颤,脑子一片混乱,却记得一件事:“你现在想起这些,自然可以责怪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没有让你忘记,当初的情境,你我却要怎么办?你是要我为了你甘居婢妾,囿守一室,看着你妻贤妾顺,还是你肯为我废除六宫,除我以外再不跟别的女人亲近?”
  他一怔,我心中痛极而笑,眼里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迸了出来:“你看,事过六年,我再提起这个难题,你依然无解,六年前我若没让你忘记,你会怎样?你看清些,想清些,我不是能够低头弯腰,事夫如天的女人,我更不容许自己跟别人共享丈夫!同样地,我能因为世俗礼法的默认而纵容自己一时情迷,却还没有自私到强夺他人夫婿,致令深受时代礼俗所苦,无力自保的女子失去所有的地步。我采用的手法固然不当,但何尝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你根本就不该再想起我,再想起我了,也不该认我!”
  这段基于理智早该彻底摒除的感情的悲哀,终于在这一刻里倾泻出来。我与他,被两种不同的文化教养熏陶,许多观念我们能够理解对方,但却未必能够包容。
  六年前的南疆之行,我们所以能够相处月余,未起争执,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我早已打定主意封印他记忆,于是要求他将所有的矛盾都暂时抛却,于世俗之事并无所求。许多如果相守就一定要面对的环境,我们根本没有直视。
  因为无所求,所以爱情才显得甘美而令人沉迷,若我与他都将自己对对方的要求都摆明了,今时今日,只怕爱情早已消磨殆尽,可还有半点令人留恋之处?
  “你欺我辱我,事到如今,竟还言词震震,犹不知悔!”齐略双目血红,怒极狂笑,突反手将壁上的天子剑抽了出来。
  我下意识的一退,旋即意识到今日之事绝无幸了,反而舒了口气,惨然笑道:“我的性情难容于你的身份,爱你本就犯了大错,也犯了大忌,会有今日理所当然。”
  “你!”齐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刷的一剑刺了过来,寒气凛冽,却在及体的时候突然偏了一偏,从我耳旁插了过去。我耳垂处微微一痛,便听到了剑锋刺进殿柱里的闷响。
  齐略眼里痛与恨两股情绪交织,持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脸上杀气屡现屡没,但却始终没有把剑刃压过来,双目红得几乎要滴血,切齿问道:“你是女人吗?你真的钟情于我吗?”
  “我只不过是性情与这个时代的女子都不相同而已,齐……我或许有许多地方,有许多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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