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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出没风波里-第17部分

小说: 出没风波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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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5月初,他开始感到疼痛。先是腰的两边痛,后来发展到胸部,痛得半夜睡不着觉。他意识到自己得了重病。他加快写作进度,在5月20日把最后一部书稿全部完成。翌日住进了医院。
  这时,他的癌症已经严重扩散,而他自己并不知道。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他觉得病痛轻了些,就坚决要求出院。6月9日,他出院了。
  6月28日,香港李谷城博士夫妇来沪,欲访郑老。我给晓方打电话,晓方告知,医生说,爷爷最多只能活两个月了。医生的预言果然很准确。
  

闯入托派禁区(2)
郑超麟也自知不起,坦然而又泰然地给自己拟好了讣告,而且把身后事一一吩咐晓方。他把后事的细节,都一一安排妥当。
  郑超麟在电话中,告诉他的朋友们:
  “我这个人什么病都没有。我这个瓜熟了,给了营养也吸收不了。父母给我的生命用完了。我这个瓜,你不去摘它,它也要掉下来。”
  7月20日晚,中央电视台将播放文献纪录片《共产党宣言》,内中有他的镜头。他正惦记着在晚上看这电视片,却不慎在中午跌了一跤。晓方接到爷爷电话,急急从单位赶回家中,送他到附近医院,缝了六针。回家之后,他的头脑还清楚。到了晚上六时,他昏迷了,被急送仁济医院,医生开出了病危通知。
  从此他在昏迷中度过最后的十一天……
  郑超麟的命运乖戾,还不仅在政治上。他漫漫二十七年铁窗生涯终于熬到头的时候,分到那二居室新房,在当时已是很不错的了,而他的患难与共的妻子刘静贞恰恰在这个时候死去!当郑超麟晚年在电视中频频出镜,国内外来访者纷至沓来,那二居室房子显得太旧太狭小,经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特批,分给他高层新楼一套二房一厅。他刚刚迁入新居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郑超麟晚年,所幸晓方极为孝顺,细心照料,才得享长寿。我曾对郑超麟戏言:“邓小平比你小三岁,生活条件、医疗条件比你好得多,却先你而去。你郑超麟如此‘超龄’,晓方的功劳‘大大的’!”他大笑说:“邓小平比我忙得多,我是‘闲人’一个!”
  他“走”后,我最初得到的通知是,告别会在8月7日举行——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世的“八七会议”出席者,特意选择“八七”向亲友告别。但是,上海有关部门突然要求提前举行,改为8月5日上午。
  我很少出席追悼会,因为追悼会那种压抑的气氛往往使我几天无法正常写作。特别是最近几年,我尽量不出席追悼会。但是,戴厚英的追悼会,我参加了;著名右派分子陈修良的追悼会,我参加了;这一回,郑超麟的追悼会,我也决定参加。
  我如期赶往龙华殡仪馆为郑老送行,见到满墙满地都是花圈。据晓方统计,送花圈、花篮的共二百一十九人,唁电挽联五十份,出席告别会的约一百五十人。作为托派领袖,郑超麟去世时能有这么盛大的场面,已是很不错的了。表示悼念的,不仅有郑超麟的亲属,而且有中央电视台、中###史研究部门、上海市政协、中共上海市委统战部以及郑超麟的家乡——福建漳平市政府。
  郑超麟的家,离西宝兴路殡仪馆近,而送别会却在离他家颇远的龙华殡仪馆举行,据云因为他曾在龙华监狱关过七年,所以他选择了在那里作最后的告别。
  郑超麟晚年很“红”。在1997年,频频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成了中国的“热点人物”。
  他出现在中国千家万户收看的大型文献电视纪录片《邓小平》中。在第一集里,他曾三度出现。他操着带有浓重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回忆着邓小平。
  他第一次出现时,标明的字幕是“原中国留法学生”;
  他第二次出现时,标明的字幕是“原中共中央机关工作人员”;
  他第三次出现时,标明的字幕是“原上海市政协委员”。
  郑超麟比邓小平年长三岁,年轻时赴法留学,曾与邓小平同住一室。此后,他与邓小平有过许多交往。正因为这样,他是邓小平早年革命活动不可多得的健在的见证人。他多次出现在大型文献纪录片《邓小平》中,是理所当然的。
  郑超麟先生引起广泛注意,最初是在邓小平女儿毛毛所著《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出版时。
  那是在1989年,邓小平的女儿毛毛来沪时,曾去访问了耄耋老人郑超麟,请他回忆当年与邓小平一起在法国留学的情景。后来,毛毛在《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中,多次提及了郑超麟。
  本来,作为一个历史见证人,被写入《我的父亲邓小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于郑超麟来说,这是非同寻常的。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人物。他曾被“冷冻”了多年。所以,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中,曾使许多知道内情的人惊讶不已!
  

闯入托派禁区(3)
后来,他居然走上屏幕,出现在大型文献纪录片《邓小平》中,更是非同寻常。
  我望着郑老安详的遗容,记起1984年第一次采访他的时候,我却如同闯进了禁区,进入“地雷阵”——因为在那个时候,托派仍是可怕的名声,尤其是他这样的托派领袖。尽管当时他是上海市政协委员,但他几乎不为记者、作家的笔所触及,而且行动并未完全自由。
  当时,我是在上海市监狱采访时,得知了他的特殊经历,要求前去采访。上海市监狱告诉我,必须向有关部门办理手续,得到批准,方可前往。不然,你会“说不清”的!
  这“说不清”三个字,表明了郑超麟的特殊。也就是说,弄得不好,我会被怀疑跟托派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我第一次听说托派,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温州是托派相当活跃的地方。我的一位表兄就因为托派嫌疑而被拘捕。经过“学习”、审查,他终于获得自由。他到我家来,反复向我父亲讲述审查结论:“确非托派!确非托派!”从此,在我年幼的心灵中,知道托派是很可怕的名声。
  然而,我却又是一个没有太多顾忌、没有“势利眼”的人。三教九流,只要我以为是值得交往的人,值得采访的人,不论他是否受监控,即便是在狱中,我也会坦然前往。
  我遵嘱向监管郑超麟的有关部门提出采访郑超麟的要求。想不到,竟然获得同意。
  这样,我来到他鲜为人知的住所,与他作了第一次长谈。郑超麟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说知道知道。他当时显得很惊讶,我怎么会去采访他这样身份特殊的人。
  记得,他当即在我的采访本上,题写一首诗送我:
  深巷家居鲜客尘,
  闲吟词句学苏辛。
  老来敢作孤芳赏,
  一个南腔北调人。
  确实,当时郑超麟“深巷家居鲜客尘”,几乎与世隔绝。
  郑超麟如此特殊,原因便在于他是中国的托派领袖人物。过去,托派在中国几乎等同于“反革命”。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对托派退避三舍。
  当时,我虽然对郑超麟进行了录音采访,但是还不能为他专门发表报道。我在1985年初发表的关于上海监狱的上万字的报告文学中,用了一千多字写了郑超麟。这篇报告文学发表之后,香港报纸立即敏锐地注意到那一千多字,加上《中国托派领袖郑超麟健在》醒目大字标题, 转载了那一千多字。
  此后,我又多次访问了他。我为他写了报告文学《一个特殊的人物》,他很欣赏这个题目,认为很能反映他的特点——特殊。这篇报告文学却命运乖戾,在三四家刊物“旅行”了一番,谁都不敢发。后来,我在出一本我的报告文学集时,“塞”了进去。可是,在审稿时,别的稿子因为都已在杂志上发表过,用的是剪报,唯有这篇是手稿(那时我还没有用电脑写作)。这样,这篇手稿引起特别注意,仔仔细细地审看,被删去了!
  接着,在出版我的另一本报告文学集时,我又“塞”了进去。责任编辑倒很“识货”,以为此文“挖掘”了一个特殊而重要的人物,特地在新书预告的内容提要中标了出来。然而,也正因为这样,此文又引起注意,还是被出版社领导删去。我几乎要跟那家出版社领导“顶撞”起来,仍是不行!内中的原因是很明白的:托派一直没有一个说法,谁敢发表关于托派领袖的报道?!
  终于,到了1991年,北京的《炎黄春秋》杂志向我约稿,我当时正忙于长篇,没有万把字的文章可供杂志发表。我忽地想起压在抽屉里的那篇《一个特殊的人物》,便对他们说:“我手头倒是有一篇现成的稿子,只是你们恐怕不敢发!”经我这么一说,他们倒是非要看看这篇文章不可。
  《炎黄春秋》是一家有眼力、有魄力的杂志。他们不仅在1992年第一期发表了我的那篇文章,而且把标题改得非常鲜明:《郑超麟和中国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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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托派禁区(4)
这样,终于把郑超麟先生从“冷冻室”中推到了广大读者面前……
  此后,我仍采访他。在1996年8月8日,我还陪同香港作家李谷城先生去访问他。那时,他已经九十五岁,居然还每天自己走下楼梯去取报纸、信件!他跟我们谈起邓小平时,记忆很清楚。他送书给我,能够亲笔在书上题字……
  郑超麟,当时健在的资历最深的中国托派,曾担任中国托派的中央委员兼托派中央宣传部长。托派是“托洛茨基反对派”的简称。过去,我只闻托派其名,不知其详。长时期以来,郑超麟先生一直在云里雾中,不为人知。自从采访了郑超麟先生之后,我开始对这位特殊人物的曲折经历有所了解,对托派也有所了解。
  他住在上海偏远的居民新村一幢普通的楼房里。我在1984年第一次去拜访他时,叩门之后,开门者便是他。那时,我已身着春装了,他却穿着厚厚的浅棕色滑雪衫,头戴一顶藏青呢无檐帽,脚穿一双蚌壳式棉鞋,弯着腰,行动显得有点迟钝。
  他患冠心病,双膝患关节炎。虽然看上去老态龙钟,然而,他思路敏捷,记忆力甚强,几十年前的事能记清发生在某年某月某日,随口而谈,不用查阅资料。近年来白内障日重,视力差,看书时要摘去眼镜,鼻尖几乎挨着书本,但他每日读书、写作不已。床头柜上,放着他正在阅读的厚厚的《革命的良心——苏联党内反对派》一书,那是美国罗伯特·艾森·丹尼尔斯写的。床头,摊着几本新到的杂志——《党史通讯》、《化石》、《科学画报》,还有《文汇报》,他说他自费订阅了许多报刊。书柜里,整齐地放着马、恩、列、斯以及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选集。此外,还有《三中全会以来》、《苏共野史》、《布哈林选集》、《陈独秀年谱》、《新文学史料》、《卡德尔回忆录》、《权力学》、《龚自珍集》等。
  由于视力差,伏案劳神,他采取了与众不同的写作方式:把稿纸夹在一块木板上,拿在手中写作。这几年,他写下几十万字的回忆文章,其中有陈独秀、瞿秋白、茅盾、尹宽等。手头正在写作回忆童年的文章,床头放着已写好的一叠厚厚的手稿,字迹清楚、工整。
  他曾是上海市政协委员(1988年离任),每月有工资,生活是安定的。他的住房共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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