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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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龙
【类别】武侠
【状态】全本
【更新】2011…11…18已更新至26章
【本册章节】第1…26章
【简介】武侠宗师古龙作品登陆17K文学网,正版授权,网络独家电子VIP,请读者支持!***************************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明月是什么颜色的?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明月在哪里?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刀呢?刀就在他手里!
………开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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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侠小说非但不是文学,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说。对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件很悲哀的事。幸好还有一点事实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一一样东西如果能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
武侠小说不但存在,而且已存在了很久!
关于武侠小说的源起,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从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武侠小说。”这当然是其中最堂皇的一种,可惜接受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
因为武侠小说是传奇的,如果一定要将它和太史公那种严肃的传记文学相提并论,就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在唐人的小说笔记中,才有些故事和武侠小说比较接近。
《唐人说荟》卷五,张蚣的《耳目记》中,就有段故事是非常“武侠”的。
“隋末,深州诸葛昂,性豪侠,渤海高瓒闻而造之,为设鸡肫而已,瓒小其用,明日大设,屈昂数十人,烹猪羊等长八尺,薄饼阔丈余,里裹粗如庭柱,盘作酒碗行巡,自作金刚舞以送之。
“昂至后日,高瓒所屈客数百人,大设,车行酒,马行灸,挫椎斩脍,皑轹蒜齑,唱夜叉歌狮子舞。
“瓒明日,复烹一双子十余岁,呈其头颅手足,座客皆喉而吐之。
“昂后日报设,先令美妾行酒,妾无故笑,昂叱下,须臾蒸此妾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锦绣,遂擘腿肉以啖,瓒诸人皆掩目,昂于奶房间撮肥肉食之,尽饱而止。
“瓒羞之,夜遁而去。”
这段故事描写诸葛昂和高瓒的豪野残酷,已令人不可思议。这种描写的手法,也已经很接近现代武侠小说中比较残酷的描写。
但这故事却是片段的,它的形式和小说还是有段很大的距离。
当时民间的小说、传奇、评话、银字儿中,也有很多故事是非常“武侠”的,譬如说,盗盒的红线、昆仑奴、妙手空空儿、虬髯客,这些人物就几乎已是现代武侠小说中人物的典型。
武侠小说中最主要的武器是剑,关于剑术的描写,从唐时就已比现代武侠小说中描写得更神奇。
红线、大李将军、公孙大娘……这些人的剑术,都已被渲染得接近神话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对公孙大娘和她弟子李十二娘剑术的描写,当然更生动而传神!
号称“草圣”的唐代大书法家也曾自言:“始吾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直得其神。”
“剑器”虽然不是剑,但其中的精髓却无疑是和剑术一脉相通的。由此可见,武侠小说中关于剑术和武功的描写,并非全无根据。
这些古老的传说和记载,点点滴滴,都是武侠小说的起源,再经过民间评话、弹词和说书的改变,才渐渐演变成现在的这种形式。
《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小五义》、就是根据“说书”而写成的,已可算是我们这一代所能接触到的,最早的一种武侠小说。
可是这种小说中的英雄,大都不是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真正英雄,因为在清末那种社会环境里,根本就不鼓励人们做英雄,老成持重的君子,才是一般人认为应该受到表扬的。
这至少证明了武侠小说的一点价值——从一本武侠小说中,也可以看到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
现代的武侠小说呢?
现代的武侠小说,若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算起,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时代。
写《蜀山剑侠传》的还珠楼主,是第一个时代的领袖。写《七杀碑》的朱贞木,写《铁骑银瓶》的王度庐可以算是第二个时代的代表。
到了金庸写《射雕》,将武侠小说带进了另一个局面。
这个时代,无疑是武侠小说最盛行的时代,写武侠小说的人,最多时曾经有三百个。
就因为武侠小说已经写得太多,读者们也看得太多,所以有很多读者看了一部书的前两本,就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
最妙的是,越是奇诡的故事,读者越能猜到结局。
因为同样“奇诡”的故事已被写过无数次了。易容、毒药、诈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头”——这些圈套都已很难令读者上钩。
所以情节的诡奇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吸引力。
但人性中的冲突却是永远有吸引力的。
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开始写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惑情。
写《包法利夫人》的大文豪福楼拜尔曾经夸下句海口,他说:“十九世纪后将再无小说。”
因为他认为所有的故事情节,所有的情感变化,都已被十九世纪的那些伟大的作家写尽了。
可是他错了。
他忽略了一点!
纵然是同样的故事情节,你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写出来的小说就是完全不同的。
人类的观念和看法,本就在永不停地改变!随着时代改变!
武侠小说写的虽然是古代的事,也未尝不可注入作者自己新的观念。
因为小说本就是虚构的!
写小说不是写历史传记。写小说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吸引读者,感动读者。
武侠小说的情节若已无法改变,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写人类的情感,人性的冲突,由情感的冲突中,制造高潮和动作。
应该怎样来写动作,的确也是武侠小说的一大难题。
我总认为“动作”并不一定就是“打”!
小说中的动作和电影画面的动作,可以给人一种生猛的刺激,但小说中瞄写的动作就是没有电影画面中这种鲜明刺激的力量。
小说中动作的描写,应该是简单的,短而有力的,虎虎有生气的,不落俗套的。
小说中动作的描写,应该先制造冲突,情感的冲突,事件的冲突,尽力将各种冲突堆构成一个高潮。
然后你再制造气氛,紧张的气氛,肃杀的气氛。
用气氛来烘托动作的刺激。
武侠小说毕竟不是国术指导。
武侠小说也不是教你如何去打人杀人的!
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
最近我的胃很不好,心情也不佳,所以除了维持《七种武器》和《陆小凤》两个连续性的故事外,已很久没有开新稿。
近月在报刊上连载的《历劫江湖》,和《金剑残骨令》,都是我十五年前的旧书。我并不反对把“旧书新登”,因为温故而知新,至少可以让读者看到一个作家写作路线的改变!
《天涯·明月·刀》,是我最新的一篇稿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给读者一点“新”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是在尽力朝这个方向走!
每在写一篇新稿之前,我总喜欢写一点自己对武狭小说的看法和感想,零零碎碎已写了很多。抛砖引玉,我希望读者们也能写一点自己的感想,让武侠小说能再往前走一步。
走一大步。
古龙
一九七四、四、十七、夜、夜深。
'2'第一回 人在天涯
夕阳西下。
傅红雪在夕阳下。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个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样。
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正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他那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睛里,就仿佛真的已看见了死亡!
难道死亡就在他眼前?
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纵然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他也决不会停下来。
他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上去。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可是他已走过数不尽的路途,算不完的里程,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这么走,要走到何时为止?
他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现在他已走到这里,前面呢?前面真的是死亡?
当然是!他眼中已有死亡,他手里握着的也是死亡,他的刀象征着的就是死亡!
漆黑的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这柄刀象征着的虽然是死亡,却是他的生命!
天色更暗,可是远远看过去,已可看见一点淡淡的市镇轮廓。
他知道那里就是这边陲荒原中惟一比较繁荣的市镇“凤凰集”。
他当然知道,因为“凤凰集”就是他所寻找的死亡所在地。
但他却不知道,凤凰集本身也已死亡!
街道虽不长,也不宽,却也有几十户店铺人家。
世界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每一个都是这样子,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人。惟一不同的是,这凤凰集虽然还有这样的店铺人家,却已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两旁的门窗,有的关着,却都已残破败坏,屋里屋外,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屋角檐下,已结起蛛网。一只黑猫被脚步声惊起,却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机敏和灵活,喘息着,蹒跚爬过长街,看来几乎已不像是一只猫。
饥饿岂非本就可改变一切?
难道它就是这小镇上惟一还活着的生命?
傅红雪的心冰冷,手也冰冷,甚至比他手里握着的刀锋更冷!
他就站在这条街道上,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眼看见的,但他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灾祸?
——这灾祸是怎么发生的?
有风吹过,街旁一块木板招牌被风吹得“吱吱”的响,隐约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的八个字是:“陈家老店,陈年老酒!”
这本是镇上很体面的一块招牌,现在也已残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
可是这陈家老店本身的情况,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得多。
傅红雪静静地站着,看着招牌在风中摇曳,等风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慢慢地走过去,推开了门,走进了这酒店,就像是走人了一座已被盗墓贼挖空了的坟墓。
他以前到这里来过!
这地方的酒虽然也不太老,也不太好,却绝不像醋。这地方当然更不会像坟墓。
就在一年前,——整整一年前,这酒店还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旅客,经过凤凰集时,总会被外面的招牌吸引,进来喝几杯老酒!
老酒下了肚,话就多了,酒店当然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
所以这并不算太狭窄的酒店里,通常都是高朋满座,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掌柜,当然也通常都是笑容满面的。
可是现在,笑容满面的陈掌柜已不见了,干净的桌上已堆满灰尘,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酒罐,扑鼻的酒香已被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代替。
堂前的笑闹喧哗,猜拳赌酒声,堂后的刀杓铲动,油锅爆响声,现在都已听不见,只有风吹破窗,“噗落噗落”的响,听来又偏偏像是地狱中的蝙蝠在振动双翅。
天色已将近黑暗。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去,走到角落里,背对着墙,面对着门,慢慢地坐下来。
一年前他来的时候,就是坐在这地方。可是现在这地方已如坟墓,已完全没有一点可以令人留恋之意。
他为什么还要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