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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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轻拍张弘范肩头,正色道:“虽吾军中不少将佐轻看汝等汉人,本相却从未如此。那刘整、吕文焕之辈,本乃反复小人,既不能保国安邦,又有何能耐可言,不过为几匹忠犬而已,弘范你却是高高在上的雄鹰,他日自当大有可为,必为我朝之栋梁肱股,本相阅人无数,绝不会走眼,今后行军征伐,还须你多多尽力。”
张弘范心中大喜,立时跪下道:“下官虽死不足报丞相与薛禅皇帝知遇大恩。”
山穷水尽(四)
新郢陷落后,郢州顿失地利,张世杰坚守孤城,不敢出击,元军却马不停蹄,不多时已至复州城下。
那复州又称沔阳府,宇文北周时初置,便是今日湖北省仙桃市,西面接壤武汉三镇,城址又处汉水入江之处,正在两股水道交汇的冲击三角洲上。
复州地位之重,不下襄樊,若是失陷,元军便可浮汉入江,长驱直入。
当时知州乃是翟贵,文人出身,自下游沙洋、新郢失陷后便惶惶终日,不知所措,此刻见元军势大,便召聚府中文武,商议道:“吾累受皇恩,自不愿降,无奈北虏凶狠,杀人如麻,本官怎可将一郡百姓置于死地乎。”说罢泪水盈眶,一脸无奈。
俗语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复州上下闻伯颜将至,皆已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当下便纷纷附和,多曰“事不可为”云云,再无异议,便立即开城遣使赴元营。
伯颜览毕降书,见复州如此重镇竟是得来不费功夫,十分大悦,便厚赏使者,又命大军即刻进发。
翟贵身穿朝服,亲率一众官吏大开城门迎接,一见伯颜,便立即一揖倒地说:“下官闻大丞相率王师前来,万般惶恐,恭迎来迟,还望恕罪。”又命手下杀牛置酒劳军,伯颜大悦道:“本相前日杀戮,实属无奈,我大元皇帝素以德治天下,仁义为本,若江南州郡都能若尔等一般,自可不必惊惧,一切安居如故。”
翟贵一身媚骨,忙请伯颜视察仓库军籍,并请遣官镇抚。
伯颜愈是高兴,便道:“汝以诚待吾,吾又如何有疑。”即刻立下军令,命兵士不得入城骚扰,只在城外安营,违者军法论处。
翟贵大喜过望,当下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复州降元后,伯颜集大军于蔡店之西,准备渡江直取鄂州,并道:“昔日薛禅皇帝随蒙哥皇帝征宋,便在此处鏖战甚久,只惜后来国中有事,未下此城,一直深以为憾。今日吾等到此,定要竭力一战,不负君命。”
那蔡店在今日武汉三镇中的汉阳以西,又名蔡甸,地名至今尚存,已为武汉市外城区之一,与之隔江相望的鄂州便是今日武昌,端的是天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元军安营之后,便大摆战舰,日日秣马厉兵,只待过江。得此消息,那临安机速房中已是乱作一团,贾师宪连促织也顾不上玩,只一个劲儿的修书遣使,命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荆湖宣抚使朱祀孙、权知汉阳军王仪、权知鄂州张晏然等拼死坚守,勿让元军顺江东下。
那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可算是嚄唶宿将,宁宗朝时便为禁军统领。当时史弥远矫诏,真太子赵竑不服,夏贵便第一个强按太子头颅,逼其向新君理宗下拜。后来夏贵外任领兵,多与金人交战,屡立功勋,端平间,又率军自两淮进入河南地,随赵葵、赵范兄弟入洛。蒙元崛起后,便在淮西、江汉一带拒敌,当年鄂州、襄樊等战都曾参与,此时年已七十有七。
夏贵此人,平日里慷慨激昂,辞色壮烈,常以岳武穆、韩蕲王自居。夏贵有家人名洪福,天生神力,忠勇异常,夏贵便擢其为将,拜为先锋,少有败绩。
却说夏贵接到京中军令,便立即率战舰万艘,舳舻绵亘三十余里,守住汉水入江之处,又于江中定桩横锁,一时间,倒让伯颜无机可乘。同时,荆湖宣抚使朱祀孙率所部水师扼住大江中流,来往游徼巡逻,那王仪、张晏然等也各守城栅,与元兵相持。
伯颜连日里数攻柳子、鲁伏、新滩、沌口等地,皆未克,又寻不着更好战机,心中不禁忧闷。
这日阿术前来相见,却面有喜色,身后还跟着复州降将马福。
伯颜正没好气,便道:“平章,汝引此人来此作甚?”
阿术道:“丞相连日烦闷,想来正是为南军扼江之策,此人便是来解丞相之忧。”
伯颜“哦”了一声,忙从帅椅上直起身,道:“汝可是有妙计,速速道来。”
马福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起身道:“如今宋军防备森严,不止扼住江口,更广置战船,大有决战之意。小将以为,可分兵小股虚留此处,以痹夏贵等,大军自可暗走北丰乐乡,由沦河南入东西湖,再取阳逻堡西沙芜口入江,则大事可成也。”
原来汉水源自陕南三泉县,即今日宁强县,一路东南流向入鄂之辛安渡,分为二支流,南支为府河(俗称北河),东北支唤沦河,沦河与澴水(俗称县河)交汇后再入捷泾河,经东西湖谌家矶处入江。
那东西湖是今日武汉有名的旅游胜地,其实并非一湖,乃有东西之分,东为绿野湖,西为桑台湖,中间坡岭分隔,水面十分广大,为昔时云梦泽一部,湖南面便是阳逻堡。阳逻之名今日仍在,据武汉市中心仅二十公里,为长江中游一大良港,经贸颇是繁盛。
伯颜听完马福所言,顿时大喜,当下封他为汉军百户,赏宝钞两千贯。
其实蒙元自中统元年便发行纸币,效仿大宋交子,称“中统交钞”和“中统元宝宝钞”,在中原关陇及西域等处倒颇为流通景气。不过一百年后由于狂发滥造,最终酿成惨祸大变。
山穷水尽(五)
却说伯颜依着马福之计,留小部兵力虚为牵制,大队水师暗下沦河,经东西湖直往西沙芜口而来,夏贵倒也并非庸将,早已陈兵相迎。
伯颜将计就计,便称将攻汉阳,并佯使兵马出击,夏贵不知机略,竟将西沙芜口主力全部调往汉阳,如此却正中伯颜下怀,当下乘势取之,之后元人大军齐出,围困阳逻堡,并遣使招降。
阳逻守将王达十分硬气,先是斥回来使,又鼓励部下曰:“城破之日,便是吾尽忠之时。”于是将士感奋,士气高昂。
翌日,元军水师集“白鹞子”战舰千艘,自水路猛攻阳逻堡,阿里海牙、张弘范则率军于陆路架梯登城,王达身披重甲,亲登城头督战,麾下将士也是奋死杀敌,伯颜一连攻了三日,竟然无功而返。
见此城一时难克,伯颜谓阿术道:“宋人以为我军必拔此堡,方会渡江,然兵不厌诈,汝今夜便以铁骑三千,直趋上流为虚捣,明晨却渡江忽袭南岸,定可攻其不备。”
阿术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此堡虽小,却依托地利,急切难下,不如分军船之半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下渡江,从此夹攻,可以如志。”伯颜深以为然,便分军与阿术自便。
那青山矶在长江南岸,已入鄂州境内,便是位于今日武汉市中心的青山区,当年因山下有矶而得名。其时已值严冬腊月,是夜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奇寒彻骨,阿术领兵溯洄突进,未料已被夏贵斥候侦知,便遣都统制程鹏飞率军急至。
破晓之时,元军自沙洲泊船,故丞相史天泽之子史格率部刚刚登岸,程鹏飞便忽然杀出,一枪正刺中史格小臂,吓得史格连忙鼠窜回舟中。
宋军士气大振,一阵猛攻,歼敌三百余人,此刻大雪已停,云雾顿开,阳光之下兵刃闪烁,金戈之鸣与哀叫之声此起彼伏。
阿术见对方兵马不多,便命大军强渡,一时间激斗酷烈无比。
程鹏飞血战酣斗,手杀元兵无计,自己也身被七创,又毕竟兵寡,夏贵援军更迟迟未至,久战之下终于不支,率兵退走,投奔鄂州张晏然去了。
一时之间,伯颜与阿术两路夹攻阳逻堡,局势愈发危急,夏贵闻程鹏飞败走,心中大惊,忙派出长子夏松和洪福率兵往援。
阳逻城下,两军对垒,洪福手舞混铁点钢枪,抢先出马,元军骁将百家奴挺矛来迎,二将走马盘旋,征尘影里,往来厮杀,斗了三十几个回合兀自难分胜负。元营中李恒见了,一挺大刀,出阵帮忙,这边夏松亦举刀相迎,二将斗不数合,李恒回马便走,夏松气盛,纵马赶来,李恒忽然驻马取弓,一搭狼牙箭,转身便射,夏松亦察觉对方有异,便不敢过分追赶,也张弓搭弦,一箭射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二将同时大叫一声,李恒被飞箭擦过额角,鲜血直流面颊,夏松却被狼牙箭穿颈而过,翻身落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洪福见少主落败,心中焦急,猛地大喝一声,一连数抢刺出,逼退百家奴,趁机奔到夏松身旁,一把将他拽上马背,匆匆回阵去了。伯颜见状,一指鞭梢,大军蜂拥而出,宋兵抵挡不住,只得纷纷退回船上遁走,夏松也终因伤重而亡。
洪福回到本营,将军情详实以报,夏贵听闻爱子殉国,不禁痛哭失声,洪福进言道:“现下元军已扼汉水两岸,颇得地利,阳逻若失,鄂州必不保也,吾等不如联络鄂军,奋死一搏,倒还有一些胜算,纵然败北,亦无愧于朝廷。”
夏贵先闻程鹏飞于青石矶败走,又见爱儿在阳逻城下殉国身亡,不禁胆色全消,再没有自比岳飞、韩世忠的气概,思量前后,竟说道:“时势如此,不如退军淮西,再上书朝廷,另做打算。”
洪福大惊,忙道:“战事及此,不可功亏一篑,否则大公子岂不枉死疆场?请相公三思。”
夏贵脸色一沉,厉声道:“生死有命,吾虽悲伤,却不可为犬子之仇而误三军将士性命,汝不必多言,速速回去准备便是。”
洪福虽连番苦劝,夏贵只是不听,便没奈何只得相从。未几,宋军乘三百艘兵船东下,退还庐州。
夏贵一走,那阳逻堡如何抵挡的住,王达虽抱定必死之心,每日拼死力战,却终是兵少难支。附近的鄂州守将张晏然与汉阳守将王仪又都是胆小之人,每日只知紧闭城门,缩在府衙之内,哪里还敢派兵援救。
终于,阳逻堡被两路元军夹攻而破,主将王达、定海水军都统刘成及八千守军无人投降,全部英勇牺牲。
汉阳王仪见风头不对,马上遣使赴元营,献上官籍地图,开门投降。 txt小说上传分享
山穷水尽(六)
阳逻城破,汉阳又降,鄂州顿时孤立,旋被元军所围,张晏然彷徨无计,惊惧万状。
这日,吕文焕来到城下,指着城头喊道:“天下大势已分,汝何不早降,却在此无谓相抗。”
张晏然一脸堆笑,道:“吕大人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文焕道:“自吾弃暗投明之后,薛禅皇帝相待极厚,犹胜南朝。”
张晏然一听,眼珠转动,心中已是翻腾起来。
文焕知他心有所动,又道:“吾朝大军,攻无不克,汝这鄂州可比当年吾之襄阳乎?何不早图富贵,却要枉送性命。纵然汝等不降,难道此城便不可下吗?”说罢,故作忿忿然状。
张晏然大惊,忙道:“吕大人,下官岂会不知上邦军威,大人可少歇片刻,下官立即安排。”
文焕笑道:“如此最好,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