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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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立信乃理宗淳祐六年进士,虽然一目有疾,但博学多智,深通用兵之道,当时理宗便赞道:“此帅才也。”
汪立信的此封上书在史籍中颇为有名,其中无外乎上中二策。上策便是聚集全国之兵,从中选出精锐,并设置屯府,或战或耕,或攻或守,往来游徼,互为接应,再立忠良的宗亲大臣为统制,分东西二府制之。这条方略颇似中世纪时拜占庭帝国的军区制度,当时拜占庭的希拉克略皇帝将此定为国策,经过不断发展完善后,帝国曾遏阻并击败过波斯、*、斯拉夫、保加利亚等一系列强敌,不仅在重重危机中使国祚得以延续,更是威震天下,几乎恢复古罗马时的无限荣光。
中策便是暂向蒙元屈膝,效仿辽金西夏旧事,每年送给对方大量岁币以求安宁,等慢慢再做打算。
汪立信直言除两策外,只有献出京师投降,这大概便是下策。
贾似道一看书札中所言“酣歌深宫,啸傲湖山,玩岁愒月,缓急倒施,卿士师师非度,百姓郁怨”云云,知道说的是度宗天子和自己,不禁大怒,当即把奏折扔掷于地,并踏上两脚骂道:“瞎贼,狂言敢尔!”
好容易又过去一岁光阴,已到了度宗即位后的第十个年头,这一载的伊始出奇平静,北边的元廷依旧没有任何攻势,临安还似以往那么的繁华安逸,仿佛太平盛世之中。
贾似道执掌机速房,手握天下权柄,却更加耽于游乐,日日笙歌于西子湖,通宵达旦,又作诗一首曰:“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
便在这大好时光之下,度宗更加杯酒消磨,贪色无度,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到了春夏交接之时,天子竟屡患风寒,一连数日辍朝不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勤政殿(二)
福王究竟父子情深,这一日便径直来到宫中探视,那黄门侍卫们一见是皇父驾到,哪里还敢阻拦,却一时来不及通报。
福王一到御园之中,便看见天子正与一大群宫女太监们促织,正玩的尽兴。
福王干咳两声,冷然道:“万岁好快活,这促织之道是贾太师教的么?”
度宗一看是福王来了,心中老大没趣,却碍于父子情面,不便发作,只是唤身旁的宫女太监一齐散了。
福王道:“如今天下情势不济,望万岁以国事为重。”
度宗冷冷道:“外事有太师撑着,怎会不济,倒是父王下次入宫时应先通报一声,宫里毕竟不是王府。”
福王见儿子话中有话,不禁心中又气又悲,竟然双膝跪地道:“老臣因思念万岁龙体,一时情急而来,不想干犯擅闯内宫之罪,万岁随意处置便是。”
度宗方才被父亲搅了兴致,这才顶撞几句,此时见福王竟然向自己下跪,不由慌了手脚,连忙也跪下道:“孩儿方才言语冒犯了父王,真乃大不孝也,望父王恕罪。”
福王忽然一把抱住度宗,大哭道:“孩儿,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实属不易,况且咱家当年只是疏宗,万万不敢觊觎大宝,只是天命使然,机缘之下,才叫你伯父得了皇位,你万不可如此日日蹉跎,万一丢了社稷,我们父子君臣哪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度宗心中陡然火起,只见他挣扎着起身道:“父王实在言重了,孩儿只因连日卧床,这才偶尔玩乐一阵,父王何至如此失态妄言。”说罢整了整衣襟,又作色道:“近年天下虽不太平,却也并非全是朕之过失,父王可是听了外间的一些流言,便跟着那些刁民贼臣一并来侮蔑朕么?”
他说最后一句之时,已是声色俱厉,双目暴突,面红耳赤,嗓音高亢中带着嘶哑。
福王当时无言,半晌方才叹了口气,起身道:“孩儿,你是真的病了。”说罢缓缓回身,一步一步朝宫门走去,却早已老泪纵横。
度宗见父亲神情凄楚,背影消瘦颤巍,心中也不禁一阵发酸,悲从中来,只得大声道:“父王保重,孩儿过几日就去探望。”
福王走后,度宗一连数日忐忑不安,心中烦闷,这一日朝会后,天子用过膳,便匆匆带了几个内侍,悄然来到瑞石山下的太庙之中。
那太庙乃绍兴年间所建,正殿七楹十三室,曾一度搬到建康,后又还杭,除供奉大宋一十四朝天子神主外,又配飨自韩王赵普以下二十五位文武功臣之位。
由于并非正式祭典,天子未曾知会礼部太常寺,只是自其伯父理宗神位起,独行于诸庙室之间,心中落寞。
度宗且行且住,不觉一路行到太祖祭室,但见那画像中本朝高皇帝赵匡胤端坐于龙椅之上,仪态威严,便不由想起太祖当年竟以一条棍棒扫清六合,打下四百座军州,终结五代乱世,建立大宋三百载社稷江山,不知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念及此处,度宗心中不禁一阵感慨,既有钦慕神往,又是惭愧自卑,便跪伏于地道:“高皇在上,不肖第十一世孙赵禥叩首。”
便在度宗磕头刹那,忽然间天色黯淡,黑云密布,待他抬起头时,却忽见那画像中的太祖神色栩栩如生,正怒目凝视自己,眼光极是犀利,不禁大惧,忙奔出殿外。
此刻,一声惊雷响后,天降大雨,茫茫之中,度宗心神俱碎,一路狂奔,却暮然发现理宗庙室旁竟多了一室,先前从未见过。
度宗一时好奇,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只见供桌上奉着一个牌位,到得近前一看,上面却刻着‘大宋天子赵禥之位’,度宗顿时三魂出窍,大叫一声,晕厥在地上。
待度宗清醒之时,已是次日晌午。那陈简正在一旁侍候,忽见天子悠悠转醒,忙凑至近前,抹了抹眼泪,喜道:“官家总算醒了,可着实吓坏老奴了。”
度宗不答,却喃喃道:“太庙……太庙……”
陈简边扶天子起身边道:“官家下次若要去太庙,便可唤上老奴,这次旁人侍奉不周,竟叫官家晕倒在太祖祭室之内,着实可恶,老奴已罚了那几个黄门不少棍棒。”
陈简一提太祖,度宗心中便是一寒,想起当时之情景,虽是毛骨悚然,他又不敢将实情说出。
天子虽然一时转醒,身子却又受了风寒,当下便觉头重脚轻,于是一连数日,只是卧床。
时光荏苒,不觉间已是七月炎夏,期间贾师宪曾入宫探望,并说自己于机速房总督防务以来,北虏极为丧胆,绝无一兵一卒犯境,度宗自然嘉奖一番,又道:“但凡外事都有劳师相,望您念着三百载社稷之重,勿辞辛劳。”
似道叩首道:“臣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度宗由是放心,只安心调养,从此更不问国事。
渐渐的,天子病体好转,很快便能下床视事,只是对渔色之好一时大失兴趣。 。 想看书来
勤政殿(三)
这一日,内侍来报,说太后驾临勤政殿,试探皇帝病情,度宗连忙整好衣冠,起身恭候。
当时太后姓谢,未出阁时闺名道清,乃宁宗朝宰相谢深甫之孙女,为当时杨太后选中,嫁与理宗作正宫。
数十载来,理宗先是专宠似道之姊贾贵妃,后又深爱阎贵妃,道清却生性豁达,从未由恨生妒,再加上杨太后极是看重谢氏一门,使得理宗素来对皇后礼遇有加,并不敢怠慢。
开庆元年,蒙军进围鄂州,大有荡平江南之势,理宗惶恐无比,便听信一些谗臣之言,急欲迁都,谢皇后力阻之,曰:“迁都则动摇民心国本。”终于使此议作罢。
及至理宗驾崩,度宗嗣位,谢道清由皇后变为太后,威望极高,却始终未学本朝仁宗时的刘太后与哲宗时的高太后,决无染指一丝朝政。是以不论庙堂之高或是江湖之远,大臣百姓们无不赞颂太后贤德,以为美谈。
却说太后进得殿来,将度宗扶起,问道:“官家今日身体如何?”
度宗道:“蒙母后挂心,孩儿已无大恙。”原来度宗虽为福王亲子,理宗之侄,却在名义上过继于理宗为嗣,加上他幼年入宫,一直受太后关爱教导,被其视如己出,便自然称之为母。
谢太后道:“如此最好。”话音刚落,却一眼瞥见案几上有一个金盂,却正是用来斗促织之物,当下冷然道:“那贾太师之所好,看来官家也喜欢。”
度宗一惊,忙道:“这个……孩儿连日身体不适,目下稍有好转,只是偶尔解闷而已。”
太后叹口气道:“官家早已长成,不再是当年初进宫时的那个德孙了,现在又为我大宋一国之君,哀家自然不便多嘴,只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度宗道:“母后尽请明示,孩儿洗耳恭听。”他对自己生父福王有时尚敢顶撞,对于谢太后却是从小便一直服服帖帖,除尊敬外,另有一番畏惧。
太后道:“自靖康以来,我朝便只剩这半壁江山,先是金人时时觊觎,若非当年孝宗皇帝励精图治,恐怕江南亦难得保,到了先帝时,蜀地又失于蒙古大半,现下襄樊再告沦陷,若那北虏窥江南下,到时将置我母子于何地乎?”
度宗心里发慌,汗流浃背道:“是孩儿不济,有负先帝与母后所托。”
谢太后道:“德孙,你自小便生长于这深宫之中,性子又太过柔和,却几曾识过干戈,又哪里晓畅什么军事。那襄樊失陷,本非你之责,然而你却有大错于其中,可自知吗?”
度宗惶恐万状,忙道:“是孩儿用兵无方,乃至于此。”
太后忽然厉声道:“并非用兵无方,而是用人无方。官家,你可知此刻外间都道这社稷已不姓赵,却是姓贾,你每日左一声‘师相’,右一声‘师相’,事无巨细,悉数听之任之,须知你是皇帝,而非他贾师宪!”
度宗低着头,满脸涨的通红,却是一言也不敢发。
太后又道:“那贾太师若真有什么能耐倒也罢了,可是他既不上阵,又不调兵,襄樊被困数年,竟一直瞒着宫里,当年又借故害死江婕妤,为得不就是逼走江国老吗?可怜那江家孩子如此老实,竟被污以如此恶名,含冤而去。官家,自你登上大宝,先是走了叶梦鼎、黄震,后来连江国老也不得不离朝外任,去岁又谪贬了李庭芝,这些难道都不是忠臣么?”
度宗脸色由红转白,支吾申辩道:“那江婕妤之事,早有实证,孩儿亦是于心不忍,实是不得不为之,江国老走时,孩儿也曾极力挽留,怎奈他去意已决。至于贾师相,他……他当年在鄂州时便有大捷,又一向受先帝信任,孩儿,孩儿这才……”
太后气得将龙头杖往地上一顿,怒道:“皇儿,未曾想你竟被他蒙蔽至此,你……你好自为之。”说罢愤然离去,只留度宗愣在当场。
太后走后,度宗天子愈发不乐,又想起当年江婕妤死时情形,心中不禁犹疑起来。
这日深夜,度宗酣睡之时耳边忽有响动,便立时惊醒,只见床边有一女子,白衣散发,面色铁青,却好似依稀识得。
度宗惊道:“汝乃何人,竟敢深夜到此,快来人护驾,护驾!”
他叫了半晌,却无一人前来。
那女子惨然一笑,凄声道:“官家不认得臣妾了么?”
度宗呆了呆,不由端凝了片刻,忽道:“你……你莫不是江妃,你不是……你此刻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