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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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吃饱喝足,便欲去屋外走走,一出房门,正看见秀王赵与檡陪着一位衣着华丽,气宇不凡之人走入院内。
那人头戴金色纱帽,身穿赭黄龙袍,五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微发福,面色红润,留着一部短须,此人虽是周身透着一股尊贵气度,神态倒颇为和蔼。
周洛一见秀王,连忙跪下行礼道:“下官周洛参见秀王千岁。”
秀王哈哈大笑道:“英华,三年不见,一向可好?”
周洛忙道:“承蒙千岁挂怀,下官身子虽然无恙,却未能守住城池,愧对国家社稷,更有负您赠剑之恩。”说到最后,已是由感而发,声音哽咽。
秀王叹道:“英华,襄阳之败,非汝之责,这个咱们一会儿再谈,你先来见过福王千岁。”
周洛一听大惊,方知秀王身边的竟是大行皇帝的御弟,当今天子之生父,大名鼎鼎的福王赵与芮,与芮原先被理宗封为荣王,其亲子度宗即位后,又被进封福王。
周洛赶忙叩头行礼,道:“下官见过千岁。”
福王将周洛扶起,温言道:“早听秀王皇弟说过将军,今日一见,果是英雄了得,一表人才。”
周洛忙道:“千岁过誉了,下官败军之将,正惶恐的很。”
原来福王乃当年太祖长子德昭十一世孙,秀王乃太祖少子德芳十一世孙,两人祖先为亲兄弟,现下又都皇室贵胄,是以平日里便以皇兄弟相称。
当下二王便邀周洛去前厅叙话,周洛又把王仙喊出,一并引荐。
待宾主分坐已毕,周洛与王仙便把襄樊之战的始末娓娓详尽道来,并不曾漏过一分。
秀王愈听愈怒,拍桌道:“范文虎与吕文焕这两个奸贼,真该杀。”
福王虽未说话,神情也是越发难看,道:“吕六竟会投敌,真还不如牛富、范天顺。”
秀王又道:“这一切事端皆由贾师宪而起,这个老贼误国之甚,简直拿我大宋江山当成儿戏。”
福王长叹了口气,道:“我虽是天子亲父,可惜今上倒更愿意听贾似道的言语。”福王说这话时虽是轻描淡写,眼神中却流露出极深的怨憎之情,饶是周洛这样的百战骁将,见了都不禁心头一凛。
其实度宗虽是福王亲子,可是自幼进宫,成日呆在伯父理宗身边,与生身父亲并不亲近,即位后虽对生父倍加荣宠,却多是做给天下所看,并非有什么深厚的亲情。
前唐崔郊早有诗云“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度宗成了天子后,相见父亲的次数更少,成日里又只知享乐恣情,军国大事则通通依赖似道,也许在他真正心中,贾师宪的地位早比福王要高的多。
除此之外,当年贾似道大行“公田法”,夺去不少权贵的土地产业,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时的御弟赵与芮,如此种种,福王与似道表面虽无不睦,私下里却是仇深似海。
秀王深知福王心思,便安慰道:“皇兄勿要气恼,天子年纪尚轻,这才受了贾师宪的蛊惑,待到时日一久,那老贼自会露出马脚,何况吾等手中还有他欺君罔上的实据。”
福王笑道:“没错没错,这实据正是周都监。”
周洛一时摸不着头脑,眼中露出茫然神色。
秀王笑道:“英华,你知我为何将你带至此处?”当下便把当年似道买通刘四,演了一出双簧欺骗天子、害死江婕妤之事说出。其实当初二王并未知情,却是由于度宗的近侍陈简深恨贾太师,无意中将当日情状告知福王,初衷无非是揭露似道如何狡诈。不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福王与秀王论及此事,秀王因当日因曾与周洛等人宴饮,便一下听出猫腻。
二王合计过后,已知此事实为似道阴谋,不仅为了掩盖襄樊战事的真相,还为借机害死江婕妤,打击江万里等一干朝廷忠臣。
当时虽然愤怒,却因手中并无确凿实据,二王便权且隐忍下来,并暗中遣人监视太师府的动向。直至襄樊陷落的消息传来,秀王有手下发现贾太师手下正追踪周洛,于是便有了先前一幕。
当时秀王暗中派人盯住似道的眼目,让曹瑾趁机办事,后来又命几个心腹高手除掉追踪而来的太师府死士,这才使周洛等安然到得此处。
这里其实是临安西南文碧峰中的一处庄园别墅,藏于深山之中,环境清幽隐蔽。。 最好的txt下载网
重返京华(五)
周洛一听大怒,道:“老贼恁地狠毒,多亏两位千岁相救,卑将感恩不尽。”
福王摆摆手道:“此乃小事一桩,英华勿需挂怀,可恨那老贼前几日竟在朝中大言不惭,只怪天子不让他出征,说是若早由他带兵,襄樊不至如此。”
秀王道:“那范文虎如此失职,竟然只判个贬知安庆府,依然占据要地,手握重兵,却还不是贾太师护短,倒把李庭芝罢了官,现在又要天子在中书重开什么‘机速房’,老贼好大权独揽。”
原来那机速房的前身便是南渡时的御营使司,一般以宰相掌控,手握天下军权。建炎四年,撤御营使司为机速房,绍兴二十九年废,开禧元年,韩侂胄死后再开,后又被裁撤。这次襄樊失陷后,宋廷第三次开机速房,以贾太师全权主事,自此天下兵权尽归似道。
周密在《癸辛杂识》中记载:咸淳癸酉三月,御笔以师相固请行边不已,照张浚、趙鼎旧例,别置机速房,凡急切边事先行后奏,赏罚支用亦如之。
机速房重建之后,贾似道提拔心腹两浙转运副使许自为属官,主管日常事务,那许自是闽人,平日颇以书画闻名,却哪里会处理政事,为人又偏狭量小,至此,国事更坏。
福王道:“英华既已来此,吾等不妨联络朝中正臣,以欺君之名参贾似道一本,人证俱在,料他也无从狡辩。”
秀王道:“如此大妙,正好叫官家看清贾师宪的真面目。”
周洛忽然道:“两位千岁计划虽然周详,下官却有一言,不敢不说。”
秀王道:“英华不必拘束,只管道来。”
周洛道:“襄樊失陷,胡马不日便会窥江南来,现下边事紧急,大权又尽归贾似道一人之手,若此时与他争斗,恐易生变,纵然有成,亦难免内耗过甚,反于抗虏大计不利。下官斗胆请千岁们以大局为重,先将此事搁下。”
便在此时,忽有一个声音道:“说得好。”众人望时,只见内堂走出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一身儒服,头戴方巾,留着一撇八字胡,身材虽是不高,眼中却精芒四射。
秀王笑道:“梦发,原来是你,快过来坐。”
原来此人姓张名梦发,蜀中人氏,原为四川宣抚司参议官,曾在名帅余玠麾下作幕僚多年,虽然其貌不扬,却极为多智,才学过人。后来蜀地失陷,便辗转来了京师,投奔秀王,很快便被视为心腹智囊,并一直住在这座庄园之中。
福王道:“梦发,你来说说看,目下该不该弹劾似道?”
张梦发道:“方才这位将军所言有理,现下江汉失守,胡马南来只在顷刻。贾似道虽然无耻,却握着天下兵权,天子又对他荣宠无比,纵然千岁握其软肋,却也未必能立时将他扳倒,到时老贼若是狗急跳墙,却反而不美。须知边将之中,不少出于老贼私门,譬如那夏贵、孙虎臣之辈,何况范文虎那厮虽遭谪贬,却仍是手握重兵,控弦要地,甚至连殿前指挥使韩震亦是老贼的党羽,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纵便千岁成事,到时胡马南来,若是抵抗不利,又如之奈何,徒令天下归罪于千岁也。”
福王怒道:“如此竟要放过老贼不成。”
张梦发道:“非也非也,贾师宪能有什么智谋?不过为一终日吃喝玩乐的帮闲浪子,承平时或可一时蛊惑天下,兵乱时又岂会不露马脚,吾看老贼命数将终,千岁必不久等。”
福王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深感周洛与张梦发二人言之有理,不禁心中矛盾,面色也是阴晴不定。
秀王道:“梦发所言甚是,皇兄不必心急,只需静待时机。”
福王叹口气道:“罢、罢,英华说的对,现下抗虏方为大计,且让贾老贼多活些时日。”
当下不谈此事,因时近晌午,秀王命庖丁整治菜肴,款待众人。
席间,秀王夸赞周洛武艺,周洛道:“下官其实武功低微,吾这位王四弟才是一等一的高手,去岁襄阳城下,王四弟以一敌二,连挫两员蒙古勇将。”
福王一听大喜,便叫王仙施展手段,王仙自也乐意,当下便来到院中空地,将两口双刀使得如飞转一般,毫无破绽,瞧得二王与张梦发眼睛都花了。
秀王不过瘾,又唤府中侍卫与他手搏,王仙正欲在二王面前逞些手段,便使出浑身解数,但见他拳脚身法时而轻灵飘逸,时而凝重如山,只一会儿,便连败好几位高手。
福王大悦,赞道:“真壮士也。”当下赐给黄金五十两,秀王也赠玉璧一双。
众人一时尽欢,席罢,二王各自回府。自此,周洛便暂时安顿在这庄园别墅之中,每日里不是与张梦发探讨些诗书策略,便是同王仙切磋些兵法武艺,倒也过的安逸。转眼又过了月余,周洛与荇儿便在此处终于完婚。 。 想看书来
勤政殿(一)
却说元军攻下襄阳后,虽然气势咄咄逼人,一时之间倒也无大的动作,贾似道紧张了一阵,便又开始促织玩乐,朝堂上自然恢复一派升平气象。
度宗天子虽依旧整日嬉戏淫乐,心头却总是横生出一股悲凉之感,襄樊的沦陷终归似一道阴影,时常压抑在他的心头。
到了六月,张梦发写了个折子,由秀王转呈朝廷,却是针对北虏南侵所提出的三策。
一。封锁汉江口岸。二。 将荆门的军队驻扎于当阳界之玉泉山。三。 峡州宜都下游各地,联置堡寨以保聚流民,且守且耕。
张梦发所献三策,正是当年余玠、孟珙经营蜀地的经验之谈,也可说是当前本朝所能应付元军的最好方略,无奈贾似道虽表面赞许有加,又把这份奏折发到京湖制置使司,却终归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只是敷衍,最后更不了了之。
到了岁末,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使汪立信又上书道:
“今天下之势,十去*,诚上下交修,以迓续天命之几,重惜分阴以趋事赴功之日也。而乃酣歌深宫,啸傲湖山,玩岁愒月,缓急倒施,卿士师师非度,百姓郁怨。欲上当天心,俯遂民物,拱揖指挥而折冲万里,不亦难乎?为今之计者,其策有三:夫内郡何事乎多兵,宜尽出之江干以实外御。算兵帐,见兵可七十余万人,老弱柔脆,十分汰二,为选兵五十余万。而沿江之守则不过七千里,若距百里而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有总督,其有要害处,辄三倍以兵,无事则泛舟长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齐奋,战守并用,刁斗相闻,馈饷不绝,互相应援,以为联络之固。选宗亲大臣忠良有干用者,立为统制,分莅东、西二府。此上策也。久拘聘使,无益于我,徒使敌得以为辞,请礼而归之,许输岁币,以缓师期。不二三年,边遽稍休,籓垣稍固,生兵日增,可战可守,此中策也。二策果不得行,则衔璧舆榇之礼,请备以俟!”
汪立信乃理宗淳祐六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