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媚乡春-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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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她和瞿志平的判断没错,狄庆槐也说,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但现在他是非走不可。狄姓家族中惟一不想阻拦他的,只有她妈妈。识字不多的老太太其实比一大群老少爷们儿更明智也更现实,因为她也懂得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当院里的老人们陆续散光后,瞿志平敲开了庆槐的家门,也只有他才能敲开。在这之前他让狄家的人都避开了,他觉得自己满有把握的。
屋里一片凌乱。狄庆槐正在收拾着东西,把日用必需品等什物,一古脑儿塞进一只挺洋气的行李箱里。这箱子还是他上次离开上海时买的,现在里面已经有了几件换洗衣服,当然还是秋云替他洗净的,但是放进这箱子的却是母亲。
老太太无论再怎样喜欢媳妇,当小俩口生矛盾时却总是站在儿子一边。昨天儿子一回村就赶到卫生所看孙女时,老太太就本能地意识到这村这家是再也留不住他了,她没责备儿子一句,只是含着老泪提醒儿子,若真的往上海去,就找你姑父,有他照顾你,妈才放心……那时候狄庆槐怀抱女儿望着老妈,泪如泉涌。
用不着走什么过场,瞿志平一进门便开口了,苦口婆心地试着最后一次劝他:
“庆槐,听我一句话,给老头儿认个错,再写个检讨,然后把嫂子接回来,—个家又团团圆圆的了……何必硬要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狄庆槐抬起头:“志平,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吧,这条路,我是迟早都要走的。就算我和玉贞没这回事儿,我也会找机会找借口走的!”
瞿志平沉吟半晌,终于问:“庆槐,说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也许……是这样吧,但这不能怨你,志平,”狄庆槐神色十分真诚,“原先在村里、在厂里、在公司里,我是谁也打不上眼的,可是你一回来,我就再找不到这种感觉了。我不得不承认,跟你比我各方面都差一大截,你一回来,我就晓得在狄家湾我算完了,没我的戏了,我该离开了……只是一直输不下这口气,也一直在找一个理由。我们中国人干什么事不都要讲个名正言顺吗?爱谁不爱谁,都要有一个理由,走与不走,也得有个理由……不过这理由得我自己来提供,我不能叫谁硬赶我走!”
瞿志平沉思了好久,然后短促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劝你了,多保重。”
说着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不料狄庆槐又叫住了他:“志平,我这一两年做下的事,确实对不起狄家湾的父老乡亲,也对不起我家的人。不过说到底我还是狄家湾的人,出去之后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像狄炳根那样只会自己捞钱,有机会我肯定还是要为我们公司做些事的,我保证……”
瞿志平忽的觉得又有几分希望了,急忙拉住他:“庆槐,这么说何必走呢?还是留下吧,秋云已经原谅你了,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狄庆槐使劲儿摇头:“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去留了,昨天停车场你知道,玉贞现在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她这样子怎么好回老家去,她在狄家湾无亲无故孤单单的一个人,她今后怎么过?是我害了她,错就错到底吧,我得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我走后,秋云和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告诉我爸,有机会也让她在公司或者哪家厂子里谋个事……”
说着,这汉子有些哽咽了。瞿志平还能说什么?瞿志平什么也无法说。人到中年,中年男人,肩上担着千斤重担,家里厂里公司里,父母老婆孩子,方方面面要应付要照顾,忙中偷闲好不容易偷着乐一下,却得准备承受更大的压力,一不留神就可能粉身碎骨……他不知道自己将来到了庆槐这个岁数,是不是也会活得这样累。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于是他就这么呆呆地立着,昏暗的灯光,把这个年轻人印在墙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狄庆槐也不再说话,收拾好东西,最后环顾一下屋里熟悉的一切,出了家门。
跟着他出来的瞿志平,帮他锁好了门,忽然不知怎的,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他想送送他,狄庆槐却拒绝了,扛着他的行李箱,大步走去。
通往镇上的路,弯弯曲曲穿过灯饰厂厂区。狄庆槐大步经过备料车间门口时,看见三辆装满了废旧铝、铜合金型材的载重汽车,停在空地上,工人忙碌着,吊车正在卸货。他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留恋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又本能地看出毛病来了。他扔下箱子快步走过去,拦住了正在牵拉钢绳的几个工人,让他门停下。他们就听话地停下了,狄庆槐指着那堆货问,这些破烂儿卸下来做什么。工人们七嘴八舌告诉他,这批材料是吴主任他们刚买回来的,但这这批材料确实太糟糕了,瞧,尽是锈,一上机器就折。
“狄厂长,不是你看过样品后,批准进的吗?”有人质问道。
狄庆槐狂怒地大吼:“放屁!胡说!我看过的样品,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吴树生在哪儿?”
吴树生立即从汽车后面钻了出来。吴树生笑吟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被打败的劲敌,不想再过份伤害他的自尊心,于是拉家常似地问:
“庆槐,怎么,又要出差?”
“出你妈的鬼差!”狄庆槐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你少跟我扯淡,这种废材,根本就不能进车间!你把它弄这儿来,拿了多少回扣?”
吴树生傲慢地一声不吭。于是狄庆槐转身对工人们下达了他离开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不准卸车,都***给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带着情人奔上海】………
287。带着情人奔上海
工人们不动,瞧着吴树生。吴树生走上前来,冷笑一声:“算了吧庆槐,留点力气好赶路,你已经不是厂长了……你走好。”
狄庆槐顿时哑然。然后他点头,然后他哈哈大笑,然后重新扛起行李箱,真的继续赶他的路去了。
就在他离开狄家湾的第二天,狄长庚召开了全公司职工大会,在会上他亲自宣布了这样两个决定:一是从即日起撤销狄庆槐的一切职务;另—个则是任命瞿志平为狄家湾农工贸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大上海总是让无数的外地人向往,但这座级国际大都会,却历来又以排斥外地人而闻名全中国,就像地道的巴黎市民瞧不起“外省人”、伦敦城中雅致的绅士淑女从骨子里敌视他们海外属地的臣民一样。
每个到上海的外地人,都能清清楚楚感到上海居民的这种优越感。非地道上海土著一概被轻蔑地称之为“江北人”,准确的意思就是乡下人。上海人的这种优越感甚至连紧紧毗邻上海的苏州、无锡、杭州人也被拒绝分享(如果他们中间有人想要分享的话),尽管他们都生活在富饶的长江以南而不是相对贫穷一点的江北。
狄庆槐和瞿玉贞就正是属于这个范畴。玉贞来上海的要快事便是逛街,狄庆槐当然只得陪着。这天他们在四川北路二家高级时装店转悠了半天,站柜台的售货小姐早从他们的口音和衣着打扮上认出了这两位是“江北人”,虽然也百拿不厌百问不厌,但那眼神那作派,都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俩什么也没有买就走出店时,背后售货小姐就再也难以克制内心的厌恶,奉送了一声轻蔑的“十三点”,拂袖而去。玉贞转身就想跟她吵,狄庆槐连忙将她拉走了。
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玉贞还气哼哼地唠叨着:“得意个什么劲儿!这些人只需往上推三四代,就不是地道的‘阿拉上海人’了。即便是,又有什么好优越的?哼,臭美什么!”
“算啦算啦,”狄庆槐说,他对上海倒是满有感情的,“上海经济上对国家的贡献没有哪个省市可以比,人家上海人素质就是要比外地人高出一截,干各行各业的都训练有素,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这是妒忌……要说排外,广州人不照样排外?你在商店挑三拣四半天什么都不买,人家也会骂你‘三八婆’的……”
“哟,才到上海几天啊,你好像已经是上海人。”玉贞笑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们上哪儿?”
狄庆槐掰着指头数落着:“外滩、大世界、城隍庙、动物园、南京路淮海路……上海可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还能上哪儿?”
玉贞又不高兴了:“去过的地方就不能再去了吗?”
狄庆槐提醒她:“玉贞,你得记住,我们可不是到上海来玩的!”
“我知道,着什么急?这么大个上海,找个事做,还不容易?”
狄庆槐沉默了。他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个固定的落脚点。来上海差不多一个星期了,他们住在廉价的小旅馆里,但每天房费也要花个百多块钱,还不说顿顿下馆子吃饭。钱倒还是小事,这些年他瞒着秋云积攒下不少“私房钱”;玉贞也把她的全部积蓄带来了,两人就这么游手好闲地在上海花花世界混个半年一年,也没什么问题。
最让狄庆槐担心的是,他和玉贞住旅馆,虽然人家没有硬要看结婚证什么的,但每天都得提防着查卖淫嫖娼的警察或者治安人员突然敲门,那时候浑身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说到底,他们毕竟是“非法同居”。
其实落脚点是有的,姑父徐世坤那幢两层的小洋楼,住十个八个人也没问题。一到上海瞿玉贞就想让狄庆槐去找他姑父,但他却没同意。带玉贞去姑父家,老头一看就知道搞“婚外恋”了;若再了解到他是跟家里彻底闹翻了跑出来的,肯定不会收留他们。
姑父他们那一代人个个都古板得很,家庭观念重,即使不赶他们走,每天在你耳边唠叨道德啊、贞操啊,谁受得了?
瞧着狄庆槐焦头烂额的样子,玉贞很理解地说:“我看你早就厌烦这么成天瞎逛了,是不是?”
狄庆槐点头:“你就不烦?”
“我不。我就喜欢跟着你这样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到处玩。庆槐,你三十大几的人了,前辈子都在创业、打天下什么的,啥时候这么悠闲自在过?人活一辈子,还是应该善待自己,活那么累干啥。”
这番话使狄庆槐颇为感动,他将她的肩膀搂搂紧,两人继续走着。
就这么又玩了两天后,终于连玉贞都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他俩决定,先去找狄炳根,看他那儿能不能腾出个临时的栖身之地。
来上海这么久了,狄庆槐之所以没去找炳根,原来是还端着架子呢。他不愿意让这个老部下瞧不起,以为堂堂狄庆槐投靠他来了。不过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迫在眉睫的“落脚点”问题,使他不得不屈尊俯就一眼下在上海,姑父家不敢去,惟一能找的,真还只有狄炳根了。
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炳根曾经经营过棉纱、丝麻的小货栈,现在已经易主,成了一家出售工艺美术品的商店。鲜艳的假花、仿造的名画以及微型风车、帆船模型等等精巧的玩艺儿,琳琅满目塞在架子上。狄庆槐左看右看,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那瘦瘦的中年店主迎上前来,问他们想买点儿什么。
狄庆槐说:“不,我们找人……有个叫狄炳根的,你认识吧?”
店主上下打量着他,回答道:“原来在这儿做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