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媚乡春-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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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了业大了,矛盾自然而然也就产生出来。公司自成立以来,狄小毛一直大权独揽,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别说老村支书吴树生一帮人根本沾不上边儿,连当年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大儿子,也长期呆在灯饰厂厂长位置上不让挪窝,狄庆槐心里的那股子别扭也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过他倒比吴树生沉得住气,他知道老头子已经年近六十,迟早要退下来,到时候公司总裁的位置除了他还有谁能占据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年初灯饰厂将一大批货到上海,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却没收到一分钱的款子,这事顿时把一切都搅乱了。
狄庆槐蹬着自行车回到自家院子,现老爸狄小毛正沉着一张脸,蹲在自家门口,望着打门前流过的小河出神,一看就知道,他也正为这事儿生闷气。本来四五百万的货款对家大业大的狄家湾农工贸公司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些关于狄家父子吃了黑钱的种种谣言,显然使一向沉稳的狄小毛也坐不住了。
狄庆槐在父亲身边蹲了下来,琢磨着要不要把刚从瞿玉贞那儿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头子。不过想了一阵,他还是没敢开口,只告诉当爹的,被派到上海催款的狄炳根上午来过电话,说货款这两天就能划过来了。话是这样说,他明显底气不足。
狄小毛不屑地睨他一眼:“炳根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还相信?”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狄庆槐一脸无可奈何。
狄小毛呼地站了起来:“你当厂长的说这种话?你那个灯饰厂是独立核算单位,你有多大的家底?几百万回不来,资金就没法周转,原料买不回来,工资不出去,你就等着停产,让大家哄你下台吧!”
狄庆槐心想,下台?我还不想干这破厂长了呢。的确,凭他的能耐,当个公司副总经理绰绰有余,公司下属的服装、鞋类企业尤其是电子元器件厂效益比他的灯饰厂好得多,狄庆槐早就想进入公司领导层把这一摊儿接过来。但当爹的也不知肚里打的什么主意,愣不让他如愿,他心里窝着一股火,所以收货款这事一直不积极。不过狄庆槐知道跟老爸硬顶没自己好果子吃,于是,转了话题。终于说起吴树生父子此时正满村煽风点火,硬要拿这事做文章。
一提这个,狄小毛更烦。没搞企业那些年头,他回村后当村长,吴树生当村支书,两人一直很合得来,后来事业做大了,两人工作分了家,狄小毛管工业,吴树生继续管农业,这对老伙计就不对劲儿了。原因很简单:吴树生认为狄家的人管企业捞足了油水,他们吴姓人吃了大亏。
别的不说,公司搞股份制的时候,仅狄小毛一家,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强占了整个公司二成的控股权,吴树生不服气,到处告状,还搬来报纸、电视台的记者搞了个“新闻调查”,结果也不了了之——狄家既没贪污受贿也没有化公为私,他家占了大便宜全是明目张胆占的,有政策有法律做依据,当然更有资格和经济实力:人家是创业者,公司当初起家的那座小高炉,就基本上是狄家的私人投资,这么多年连本带利算下来,占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算很温柔呢。
狄小毛知道,吴树生当了多年的一村之王,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眼下出了这几百万货款眼看要泡汤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子经手的这笔烂账,也真令狄小毛有口难言,几百万巨款一下蚀了,即使没谁跟他过不去,他自己哪里坐得住!
眼下狄小毛避开这个话题,只问儿子,这话是听谁说的。狄庆槐犹豫了好半天,只得说出瞿玉贞的名字。老头一听就蹙紧了双眉,盯了他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你怎么跟她搅在一起?”
狄庆槐心头格登一跳,心想莫非老头闻到了什么气味?虽然心虚,他还是只得以守为攻,很冤屈很不满地叫道:
“爸,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我跟她搅到一起?”
狄小毛锐利的目光在儿子脸上转了好几个圈,没现什么破绽,只意味深长地说:“货款这事够你麻烦的了,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出别的乱子。回家呆着去吧,我出去走走。”说罢转身要走,狄庆槐一把拉住他:“爸,马上要吃饭了,你还上哪去?”老头不再说话,甩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狄庆槐拎着两瓶酒垂头丧气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院里去。
狄家院子是在老房宅的地基上,盖了三幢两层的小楼围成的院子。老井还在,由于早已用上了自来水,多年都没使用了,用石磨盘盖着,算是保留着旧年的一道风景。院里还有一个小巧的花圃,红红绿绿的花卉,开得生机勃勃的。南楼传出了摆饭桌和碗筷磕碰的叮当声,随后就听见妻子董秋云和女儿狄小囡的说话声音,囡囡已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回来肚子早饿了,吵着要吃饭,可是美丽却一定要她等爸爸回来,一家人一块儿吃。囡囡嘟哝了—句什么,只听秋云生气地用筷子在桌上啪地敲了一下,随即不知是桌子还是椅子倒了,囡囡居然哭了起来。
接着又听到老婆忙不迭声地安慰着女儿。院墙外的狄庆槐,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刚刚站起身来,又重新蹲了下去,想着老爸中午还要莫名其妙地到街上去走一遭,心里又紧张起来……
狄小毛其实只是因为闷得慌,出去随便散散心的。他刚走到村中的商业街,迎面就碰上了正到处找他的吴树生。他无奈地站住了,闷声不响只等这老对头开口。吴树生倒是满脸和气,打过招呼后,就跟他聊起来,但是话却很不中听:
“狄小毛,我找你好几次了,你总这样躲着我,可不行呀!”
狄小毛黑着一张脸回答:“躲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呢,我躲你能躲过么?”
两人就在街边蹲下,吴树生不紧不慢地摸出亮闪闪的金属烟盒,递过去。狄小毛摇摇头,他就自己抽了起来。
要说的自然还是那笔货款收不回来的事儿。这回吴树生找上门来叫阵,说明他真是准备大干一场。
………【抽了个上上签】………
253。抽了个上上签
不过吴树生这人历来讲究分寸,话说得不温不火的,先很体谅地说,谁也不愿意出事儿,可要真遇上了骗子,那就谁也没有办法。狄小毛仍然不吭声,只等着他直截了当地质问自己一家子是不是耍了个花招把这笔钱吞了。结果吴树生只是抱怨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我好歹还是村支书嘛。”
狄小毛没好气地顶撞道:“跟你商量?你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吴树生见谈不下去了,笑一笑站了起来:“企业是你管,我能有什么主意?好,我也该回去吃饭了。狄小毛,我们晚上开个村委会,会上再接着说吧。”
原来是来正式下战书的!看着吴树生轻松得意的背影,狄小毛很恼火,又无可奈何。散步的兴趣早没有了,看着吴树生走远了,他才站起身,穿过商业街的中心地段,重新往家里走。
连绵几天阴雨后出了太阳,午后的大街早已热闹起来,不断有人满脸笑容地跟狄小毛打招呼,狄经理、狄总、狄老板,叫什么的都有,就没人叫他村长。企业达之后,村委会虽然名义上还是领导机构,但职能逐渐萎缩,一年也难得开两次会,吴树生想从这上头难,没门儿。想到这个,狄小毛心里稍稍舒坦一些了,他随和地漫应着众人殷勤的招呼,一时却忘了该往哪里去。
走到街口,抬头突见一面大红大紫的旗幡迎风招展,定睛一看,旗幡上还写着“麻衣神相算破天”几个古里古怪的大字,不觉有了好奇,快步走将过去。
算命先生是个枯瘦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跑江湖的。他蹲在生意清淡的摊子前,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一见狄小毛直直向他走来,立即来了劲,窜过来,一把拉住他,很突兀地叫道:
“狄老板,俺在此地,等候你老人家已有多时了!”
这家伙一口土得掉渣的河南话,一副褴褛的侉相,让人倍觉可笑。不过他的话真让狄小毛吃了一晾,脱口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怎么知道我姓狄?”
其实这很简单,狄家湾方圆百十里,就只有狄、吴两户大姓,一看地名,猜也猜得个**不离十。可这算命的却偏要故弄玄虚,不正面答话,只将那干瘦的胸脯一拍:“俺出师中岳嵩山,修道西岳华山,打听打听,俺是……”
狄小毛打断他:“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昨夜俺得一梦,梦见龙凤呈祥,贵人显圣,所以一大早,我就直奔龙凤镇来了……狄先生,我看你两颊红润,二目放光,近日必定好运连连,双喜临门!”他顺手拿起求签竹筒,哗哗摇着,“口说无凭,狄老板,你若肯求此一签,方知我言不虚。”
此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怂恿狄老板试试运气。狄小毛左顾右盼,有些犹豫;在狄家湾这方土地,他早就是掌握百姓命运的大主儿,要他屈尊让这么个江湖术士给测命,他觉得面子实在搁不下。然而那签筒已经笔直地伸到鼻尖下了,狄小毛只得将手伸了进去,摸索半天,摸出一枝细细的竹签来。
算命的一把抢了过去:“瞧瞧,‘二龙戏珠,双喜临门’,怎么样,俺没说错吧?”
狄小毛从他手中将签拿了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多少钱?”
算命的高深莫测地伸出巴掌摇晃着。狄小毛便将一张钞票塞到算命先生手里,拿着那支竹签离开了。待看热闹的人们散去,算命的这才松开握得紧紧的拳头,双眼顿时闪闪光:手心里,是一张五十元的大票!
其实刚才他伸那一巴掌,最高奢望不过是五元……
狄小毛捏着竹签回到自己院里,满面春风地好似变了一个人。他一进门就亮开嗓门大声招呼着:
“庆槐,秋云,中午你们不要开伙了,上我这儿来聚一聚。”老伴儿闻声从屋里出来,摸不着头脑地问道:“老头子,疯疯癫癫的,出什么事儿了?”
狄小毛一笑:“好事儿!庆祥回来没有?”
刚刚下班回来的二儿子狄庆祥闻声从东楼里踅了出来,看见这一阵子一直愁眉不展的老爸如此喜滋滋的样子,便有些吃惊。二十六岁的狄庆祥还没结婚,甚至连对象都还没有,独占了一幢去年新修的小楼住着。照常规两兄弟到这个年龄早该分家了,但现在狄家湾已不是过去传统意义上的小农经济的乡村,狄小毛爷儿仨都在公司里上班挣工资、年终分红利,分不分家已毫无意义。当然哥哥狄庆槐结婚后自己开伙,庆祥平常仍回家在爹妈这儿蹭饭,只是逢年过节或者遇上什么喜事,一家人才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餐饭。
一大家人坐上桌子,庆槐、庆祥兄弟才知道老爸一扫愁云乐不可支,原来是中了一枝“上上签”。两人都有些扫兴,闷头开吃。这没办法,商海里泡着的人都信这个,生意越做越大就越提心吊胆,连南京、上海那些阔老板,一个个都在家里供财神菩萨或者关公之类,见庙就磕头,逢神便烧香呢。老头兀自高兴着,居然还嚷着要喝酒,老伴脸一沉,说中午喝什么酒,不料儿媳董秋云却笑吟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