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传-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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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排满了一条街,引来看热闹的人无数。在喧嚷的乐声中,帝寻罕见地出了一身汗,总算把花轿领回了崔府。逐月四下寻不见白鹿,正疑惑,谈慕已笑道:“白鹿竟没有陪嫁过来?”
逐月胡乱应了两声,暗想:听冰和说白鹿自七夕后便离开倪府,原来竟是真的。只是不知,她去了哪里?
新人拜过天地,热热闹闹的宴席直排到亥时方散。谈慕领着一众王孙公子在洞房里闹了半日,倪叶薇就咬着牙忍了半日。她起先还对这些难缠的年轻贵公子窝着一团火,后来又想起若他们走了自己该是什么一番光景。毕竟一个人面对崔帝寻,实在是太要命的一桩难事,于是便烫着脸由那些人胡闹,反正有两个丫鬟在那里挡着,崔逐月也在一旁好言相劝。
然而最后,逐月还是劝散了谈慕那一帮人,留倪小姐一人紧张兮兮在新房里纠结。逐月撵了谈慕一行去前院吃宵夜,自己在廊上闲步,却瞧见帝寻在花影中独酌,不由失笑道:“哥,这都什么时候了!”
帝寻仿佛被惊了一下,丢开酒杯,道:“不知怎的就想到当年云间城主的婚礼,忘了时辰。”
逐月浅笑道:“原来是触景生情。”
帝寻沉默了一会儿,道:“舒意派来的使者说,云老夫人新丧,城主与夫人不便远行。”
逐月道:“你怀疑是白鹿做的?”
帝寻道:“若是她所为,也是应该;若不是,则更应该。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总是慢些,偶尔被人力推一把,也不为过。”
逐月点点头,忽道:“听说欣月的病已不再发作,哥你也不必担心了。”
帝寻道:“我早已不担心她了。”
逐月一愣。帝寻道:“这一年来,我之所以忘不了她,本是因为心有不甘。总觉得欣月她,必是不愿嫁到云间的。前些日子见到她,蓦然发现,原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其实只要略想一想便能明白,以欣月的性格,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师傅哪里勉强得了她?可笑,这些直到一年后才想明白。”
逐月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喜道:“哥,你总是想通了!”
帝寻道:“你可知道,欣月身上的连理连心蛊,主蛊在谁身上?”
逐月心中一动:“不是绿伊?”继而又笑道:“我也曾翻过一些搜集来的巫术书籍,那连理连心蛊只能种在情人之间,白鹿所说的‘随便两个人都可以’,定是谎话,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撒谎。”
帝寻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浅浅的叹息:“也许当年离开云间的绿伊白鹿姐妹,只为赌一口气,想看看公子舒意的心思。而如今,绿伊已经托身石鹿,这段恩怨纠葛于白鹿而言,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所以,她才愿意拿一个谎言,放欣月一马。”
见逐月不明所以,帝寻道:“主蛊在舒意身上。”
逐月怔了一下,失声道:“她们莫非只是为了看一看舒意心中到底有没有绿伊?若有,舒意痛苦,欣月倍加痛苦;若无,则两人皆相安无事。”
帝寻点点头:“这蛊,的确奇妙得很。只是和她姐妹二人的心思比起来,还是差一些。”
逐月叹道:“怪不得白鹿那时表情那般奇怪。这话若挑明了,欣月免不了更伤心。现在,欣月的心疼病大好,想是舒意在见过白鹿后也打开了心结吧。”
帝寻道:“那日送别师傅,我告诉了舒意。”
逐月笑道:“绿伊这段公案,总算了啦!”
帝寻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微不可察叹息一声。
开始的时候有多爱,结束的时候便有多恨吧。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会在毁灭之后让一个人放弃珍贵的生命,甘愿做一只石鹿?
只是再热烈的情感,终究争不过世俗的种种,只能埋没在时光的洪流里,化作细细的飞灰,最后消失不见,宛若从来不曾出现。
今日本是他的洞房花烛,却没来由的,心里涌起这些令人颓丧的感觉,让他很是无措。
逐月催着他哥入洞房,帝寻略略收拾了心情,前往新房。一路上明月清辉如水,帝寻的心也是清凉如水,全无半分新郎应有的兴奋和喜悦。
昏黄温暖的烛光下,他看见倪叶薇紧紧揪着红裙的皓白双手,忽然有些愧意。那种感觉,就像他十四岁那年,踏坏了六岁小女孩的花灯后,对上小女孩那双小白兔一样的眼睛,一时间五脏六腑齐齐郁结。不过,那郁结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伸手想给小女孩擦擦那兔子样的眼睛时,小女孩狠狠地一口咬上来。牙齿撞到骨头的声音,让他在之后的岁月里,再也不愿想起那个上元夜。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韵律活泼灵动,像是天目山上潺潺流淌的小溪。欢快的乐声渐渐清晰,似乎就在洞房之外,向新婚的人儿贺喜。
帝寻的回忆被这笛声打断,不由向倪叶薇看去。只见新娘子霍的一声站起来,叫道:“白鹿!”
帝寻轻声道:“是她。”
笛声慢慢弱下去,夹杂着几声呦呦的动物鸣声,还有女子欢快的笑声。倪叶薇急急道:“喂!快把这盖头掀了,我要出去骂她!”
帝寻方才刚刚酝酿的那几分柔情,霎时被这一声喊刮得无影无踪。
倪叶薇又道:“我自己掀开不吉利,你快点儿啊!”
帝寻一时无奈,上前掀了红盖头。还来不及看一眼,新娘子已经一脸焦急冲出房去。
却只见皓月当空,万籁俱寂。花影摇曳的新房外,哪儿有白鹿的影子?
倪叶薇愁眉不展,心下酸酸,轻声骂道:“这个死丫头,来了也不见我就走。”
后面有人道:“她用的是传音术,本人似在数十里之外呢。”
倪叶薇一回头,原来是帝寻站在屋檐下。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怔怔站在那儿。
帝寻就那么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一派清俊容颜仿若海上月华。他轻声说:“你这样子,倒和十年前那个上元夜一样,提着盏花灯站在我家庭院里,不知所措看着别的孩子玩闹,让人一看就知道你好欺负。”
倪叶薇无语。
帝寻道:“所以我领着逐月他们弄坏了你的灯笼。是为了好玩儿么?我也不知道,那时不懂,后来也没想明白。”
倪叶薇还是怔怔的没有说话。
帝寻续道:“可是爹说要给我们定亲时,我却很生气。微微,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会凭自己的本事争取。如果是别人给的,因为太容易,多半会弃之不顾。”
倪叶薇低下头,看着自己薄薄的影子。
帝寻叹息道:“你自然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你可晓得白鹿吹的这曲笛声叫什么名字?”
倪叶薇慢慢摇摇头,还是看着影子。
帝寻走过来道:“白鹿以前在天目山时吹过,她说这曲子叫‘追梦人’。追寻的时间长了,或许连自己都会忘了初衷,所以应该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
倪小姐总算抬起头来。帝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倪叶薇蓦然接触到他掌心的温暖,没来由的竟留下两串眼泪,噎着嗓子道:“我咬的那个疤……”
帝寻浅浅笑道:“虽然我一直都把她忘了,但还好她一直都在呢……”
他默默在心里道:等着我这一天回头的时候,再看见。
重阳这天,崔老爷领着一家人登高归来,路过一方碧玉似的湖水。只见一带翠绿色的荷叶密密围在岸边,鸥鹭飞处,缓缓摇出一两只小船,活泼欢笑的渔家女悠闲地折下碗大的莲蓬,不时还捏出一两粒莲子丢进嘴里嚼着。
老爷子兴致大好,便让管家去租一只大船来游湖。老夫人怕水,领着女儿、儿媳先回家去了,只胜得帝寻、逐月还有谈慕陪着崔老爷。谁知管家回来说今日大船都被租出去了,老爷子正着急,湖面上驶来一条画舫,船头有人高声道:“崔大人,可是来赏湖?一道坐会儿可好?”
崔老爷一看,原来是李道宗李大人,唬得崔老爷慌忙作揖道:“哎哟,原是李大人,如此就叨扰啦!”
李道宗笑道:“崔大人客气了。”说着船已靠岸。
崔老爷领着帝寻等上船去,一一见过李道宗。李道宗指着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说:“这是小女,唤作雪雁。雪雁,给各位见礼。”这李小姐年纪虽小,却极是聪敏,有模有样给崔老爷等人见过礼,无分毫差错。她稚气未脱,笑颜明亮,十分机灵讨喜。
几人在舱中坐着,饮酒行令,赏风赏水。雪雁则在一边玩耍。忽然,小女孩跳着叫嚷:“爹爹,快看!那就是乘风亭啦!不知上次那个姐姐还在不在。”然后她似乎刚意识到还有旁人在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李道宗笑道:“雁儿,座上这两位崔家的公子,均是见惯了异事的,你不妨把那晚见到的事同他们讲讲。”
帝寻与逐月便笑问:“何事?”
雪雁歪着头略略一想,学着她父亲日常讲话时的模样咳了几声,一本正经道:“八月十六那日晚上,我随母亲拜见皇后娘娘回来,路过湖边时,听到一阵极好听的笛声。我从轿子里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姐姐穿着紫色的裙子,站在湖边的乘风亭里吹着一支管笛,旁边随着一头雪色的小鹿,简直就像从画里挪出来景致,又美丽又洒脱,嗯,就是洒脱。无端就让人想起魏武帝的诗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李道宗曲指弹了女儿一下,笑骂道:“好好说话!学什么不好,非爱装成这老气横秋的模样!”
一船的人都笑了,雪雁撅着嘴小声嘟囔道:“也不知谁成天这样子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李道宗不轻不重哼了一声,雪雁立马笑靥如花:“我是说你们要是不信,尽管问问这岸边的人家,当时有不少人看见呢!”
帝寻与逐月对视一眼,均暗暗道:这小姑娘性子怎和白鹿有些相似?
谈慕问雪雁道:“她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容颜素净,身材瘦削,梳着两条辫子,眉心一朵梅花?”
雪雁杏眼一瞪:“呀!你见过她!”
逐月问:“她后来去哪儿啦?”
雪雁一笑,指了指天上:“她想必是天上来的,后来就回天上去了吧,不然王母娘娘要发怒!”
逐月一怔,帝寻摇着折扇,笑问:“你亲眼看见她飞上天去了?”
小女孩脸一红:“那倒没有。反正曲子吹完,待我回过神来,亭子里已经空了。”
李道宗看着女儿,雪雁撅着嘴道:“是真的!那曲子可真是好听,比宫廷里的乐师奏的还好上百倍。我一时走了神,还是被娘掐了一下才回转过来。然后就不知自哪里传来那紫衣姐姐的笑声和鹿的鸣声,可却瞧不见她和小鹿的影子。你们说,她是不是天上来的,要不怎么能一眨眼就没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