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悲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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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敬失敬。”说完放声大笑,回头低声问王猛:“我听说慕容玄恭死的时候让燕国皇帝封咱们的冠军将军当大司马,后来燕国皇帝却封了自己的弟弟,可有这回事么?”
慕容玄恭就是慕容恪,燕国皇帝慕容暐幼年继位,为人又庸弱,他便以皇帝四叔的名义出任太宰、录尚书事,总揽朝政,将燕国治理得维持住了秦、晋、燕三足鼎立的局面,临死的时候不放心国事,苦口婆心地劝皇帝将统帅天下兵马的大司马一位交给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皇帝的五叔慕容垂,不想皇帝在他活着的时候应承得千好万好,等他一死,立时将这个位子交给了当时只有十岁的弟弟慕容冲,慕容垂后来也跑到秦国当了苻坚的冠军将军。王猛瞧那少年让苻坚的调侃气得发怔,也是禁不住地笑,一边笑,一边点头:“想来就是他了。”
苻坚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那位名叫“慕容冲”的少年一眼,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却愣住了——
朝阳终于跳出了云层,少年面东而立,正对着绚丽而明亮的晨光。
在最初的一刹那,其实并没有看清五官。
像是在暗室里用燧石取火,“啪”地一声之后,眼前是有些眩目的明亮。苻坚要略略适应片刻,才能瞧清眼前的景象。
他有些惊讶,慕容冲方才的举止言谈,似足一名暴躁易怒的少年,可不想人却长得如此……让人眼前一亮——虽然如此,却不刺眼,好比夜色晴好时的月光,浩渺而冲融,连光阴的变换,也化得淡了。
他含笑看了眼前桀骜少年一眼,回头朝王猛一笑:“此子自有压倒其叔之处。”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清平乐
苻坚这话别有所指——慕容垂,苻坚的冠军将军,也就是这位少年的叔叔,虽然武略出众,可惜年轻时不慎堕马,折了门牙,论相貌可真不大美。王猛一向与慕容垂不睦,听了便放声大笑,又见苻坚瞧那少年的神情颇为和软,不禁出言打趣:“陛下这话,倒让微臣想起一首诗来——”说完了便拉长了声音念:“‘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
这几句诗出自《诗经·唐风》里头的《绸缪》,大意是说“今儿晚上究竟是什么日子?居然见到这样的美人。想问你啊想问你——”,下面一句“如此粲者何”,意思是“该拿这美人怎么办呢?”因而苻坚一听便涨红了脸,赶紧发话打断:“景略这是什么话!”王猛一笑住口,苻坚这才回头瞧了那少年一眼,见他皱眉看着王猛,一脸疑惑的样子,显然是半点也没听懂,又觉得有趣,笑了一下,才同身后的侍卫说:“送这位‘大燕中山王、大司马’去他该去的地方——”
这话慕容冲总算听懂了,脸上立时现出愤怒的神情——苻坚与王猛瞧见了又是一阵大笑,等他走远了,苻坚才沉吟着同王猛说:“景略,有件事……”王猛见他神色转为肃然,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也收了笑容,正听着,跟前突然来了个侍卫,跪下禀告说:“宾徒侯、冠军将军慕容垂求见。”
苻坚听后便住了口,只说:“快请他过来。”过了一会,一身风尘仆仆的慕容垂便跟在侍卫后头过来了,瞧见王猛,嘴角扭曲了一下,旋即对着苻坚作势欲跪——苻坚赶紧拦住了,笑问:“将军随朕千里奔波,想必一路辛苦,何况将军离开邺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此番回到故里,想来有许多故交好友要叙旧,怎么上朕这儿来了?”说到此处,侧脸瞧了王猛一眼,想让他也说上两句,偏偏王猛这会儿抬头望天,一脸专注的像是在看日出的样子,只好又回头看慕容垂,嘴上加了句:“朕和景略正在游览这铜雀台呢——倒是很有意思的。”
慕容垂也直起了身子,笑:“铜雀台比周围的冰井、金凤都高——站在铜雀台上,邺城内外的大好江山尽收眼底,确乎是极有意思的。微臣早些年还在燕国的时候——”说到此处,他的脸色黯淡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也时常与人一起游台。”
苻坚瞧他神色极为凄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让将军这般挂怀?这会儿说起来仍然满脸怀念之情。”
听了苻坚这话,慕容垂的神色越发凄楚,好半天才收了悲戚之情,欠了欠身子,嘴上淡淡地说:“不敢,正是犬子慕容令——”说到此处,再也克制不住心头怒火,怒目瞪视在一旁云淡风清的王猛:“微臣刚知道他已经死了——当初与他同游此台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一天!”
慕容垂在说“邺城内外的大好江山”的时候,王猛便开始微笑,到了这时候,已经微笑了好一阵子了,看慕容垂边说边瞪着自己,便也欠了欠身子,若无其事地说:“将军这般看着我——若非我行得端、坐得正,几乎要问心有愧了。”说完也不管慕容垂两眼喷火,转身同苻坚说:“陛下也是知道的,微臣上回伐燕的时候,之所以请慕容令随军出征,原是想借重他对燕国地理、军事的了解,不想他心怀故国,刚入燕境就跑了——微臣纵然有心拦阻,事出意外,又如何来得及?”苻坚听后咳嗽了一声,说:“景略说得也是。”王猛这才转而直视慕容垂,嘴里越发半点也不饶人:“死生事大,难怪将军伤怀。只是事已至此,还请将军节哀顺变。岂不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凡夫,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好顺应天命罢了——我听说令郎归国之后,不满燕帝将他贬斥到苦寒之地,举兵造反,这才致有此祸?其实叛而复归,受到贬斥也是人之常情——可见‘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如今令郎已去,虽然让人扼腕,好在将军上得陛下恩宠,下有其他儿孙孝敬,也足可知足常乐了。”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是老子的话,意思是“不知足是最大的灾祸,贪欲是最大的罪过”,王猛一向不相信慕容垂真心归附苻坚,觉得他有野心、有异志,这时便出言讥刺,句句意带双关,明里让慕容垂接受“慕容令已死”这个天命,暗里则说苻坚才是天命所归,让慕容垂不要痴心妄想——慕容垂气得直笑:“‘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原先只知道景略是儒家门生,不曾想对老庄之道也多有涉猎,慕容垂此番受教了!”
王猛也笑:“天下之理一也。”略一顿,又朝慕容垂鞠躬:“我也只是据理而言——王猛一生所愿,正是天下一家,何况子夏曾说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又岂敢心存门户之见?”
苻坚听了便笑:“景略这话说得好。方今天下,部族众多,彼此纷斗不休,皆因上位者先有了这门户之见、敌我之别,朕欲混四海为一家,还望两位爱卿与朕同心协力才好——”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向王猛和慕容垂作了一揖,原先还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见状赶紧跪下,口中齐称:“臣等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苻坚笑了一下,一手扶起一个,将两人扶了起来,又同慕容垂说话:“对了,爱卿还不曾说找朕有什么事呢!”
慕容垂才到邺城,方才回到旧时府第才知道慕容令早就死了,又知道王猛跟这事脱不了干系,一时又痛又怒,不知道怎么的就跑来找苻坚了,刚刚和王猛一番唇枪舌剑,神智才渐渐清醒过来:这位仁兄在大秦国说一不二,他要办的事,苻坚几乎从不曾说过半个“不”字,自己的杀子之恨,又怎能指望苻坚出头为自己做主?当下重重地喘了口气,硬生生转过脸色:“也没什么事,只是新到一地,总要过来向陛下请安问好。再说,如今微臣家里宾客盈门,”见苻坚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只当没看见,一点磕绊也不打地继续往下说:“都是旧时僚属,微臣见也不好,不见也不好,索性就上陛下这儿来了。”
苻坚听完瞧了王猛一眼,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不由一笑,又回头看慕容垂,嘴里极亲切地说:“将军这是什么话!亲友往来,原是常事,何况将军离家多日,朕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将军这便回去待客罢——”说到此处,极随意地打了个哈欠,又说:“连日赶路,朕也乏了。”
慕容垂听了便说:“微臣告退。”苻坚正要点头,王猛突然开口:“请陛下准臣送一送冠军将军。”苻坚愣了一下,回头瞧了王猛一眼,好半天才突然笑了起来:“如此也好——朕的两位股肱大臣,原是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王猛送慕容垂下台阶的时候,慕容垂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直视王猛,脸上声色不动地问:“有件事,不知景略是不是还记得——”
王猛见状也停住脚步,开始微笑:“道明请说。”
慕容垂(字道明)暗暗咬牙,脸上却继续不动声色:“就是景略上回带兵伐燕的时候,因为小犬也要随军出征,大军开拨之前,慕容垂曾邀请景略过府一聚——这件事,景略可还记得吗?”
王猛想也不想:“这个自然。席间道明说起治军之道,与王猛平日所想不谋而合——有道是知音难求,王猛岂能忘怀?”说到此处,又笑:“只不知道明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慕容垂摇了摇头:“没什么……”停了片刻,突然大有深意地望向王猛:“只想问问景略,席散之后,景略曾说与我万分投缘,要我解物相赠,以备将来睹物思人——我送给景略的那把金刀,可还在吗?”
他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王猛,王猛倒也没觉得不自在,只笑了一下,说:“说来真是惭愧,那刀如今找不到了。”
“呵……”听了王猛的话,慕容垂突地笑了一声——怨恨、痛悔还是伤心,连自己也说不清了。过了半天,才收拾了心绪,淡淡开口:“那刀我倒找到了——”说着从身上解下一把装饰富丽的短刀,“啷”地一声将刀拔出刀鞘——刹那间一片雪光耀眼,端的是光华灿烂。他看了半天,才将刀递与王猛:“如今还是赠与景略罢……可怜我那孩儿死时身上还带着这刀——他既跟过景略,这刀留给景略,也是一个念想。”
王猛闻言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如此王猛便却之不恭了——在此谢过君家父子的一片深情。”说完便长长地作了一揖,慕容垂看了他一眼,终于什么也没说,只甩手走了。
王猛回到台上时,正见一个原先跟在自己和慕容垂身后的侍卫在苻坚身边说话,当下心中了然,若无其事地向苻坚请安——苻坚破天荒地没有赶紧扶他起来,而是问:“就是这把刀么?可否给朕一观呢?”接过了却也不拔出来看,只端详了刀鞘半天,才突然开口,声音里倒也听不出喜怒:“景略真是好心计、好手段,那慕容令死在景略手下,倒也不算丢人。”
王猛听了倒也不慌张,只说:“陛下不是早知道了么——我这点心计,又如何瞒得了陛下?不然,那慕容垂此刻焉有命在?”听苻坚笑了一声,便也站了起来:“不错,我等大军入了燕境,便找了个原先侍奉过慕容垂的下人,让他带着金刀去找慕容令,说慕容垂已经叛逃归燕,让他速速同行。等慕容令走了,我便上书说慕容令跑了,又故意走漏风声,让慕容垂不得不逃——可惜毕竟瞒不过陛下,不然慕容垂一家就让微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