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胡同槐树院-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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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子和冬冬给李婶摊完煤面,黄花领着冬冬上街买布去了,准备做过年穿的新衣裳。
冬冬走了以后,凡子一人躺在炕上摆弄冬冬给他带回来的镚子还有翠翠姐给他的小金鱼。迷迷糊糊的想起了姑姥姥,那个小脚儿老太太。还有在姑姥姥家那难捱的一宿。
姑姥姥家住在城东一个叫穿行楼的小院里。院子门口不大,台阶又高又陡,前后两进院子,但前院子已经被各家各户的小房挤成了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七拐八拐穿过这条小胡同,再上一个高坡就到了姑姥姥家住的后院。比起槐树院,姑奶奶家的院子又小又暗,站在院里只能看见头顶上窄窄的一条儿蓝天,像是走进了一只密不透风的大铁桶。
姑姥姥家住的也是东屋,屋门是两扇对开的厚厚的木头门,门上没有窗户,门限却很高。屋子里的窗户也透着怪气,一个个小方格子,糊着窗户纸,只有中间镶着一块巴掌大的玻璃。窗户上还有通气口,是用秫秸杆儿卷着窗户纸做的,搓上搓下特好玩。姑姥姥家除了红红表姐,还有表姨,红红的妈妈。
那天凡子来到姑姥姥家,姑姥姥和表姐正在包饺子,姑姥姥拌馅,红红表姐和面。一见小凡子来了,姑姥姥立刻咧开满是假牙的嘴冲着凡子呵呵笑,还用她那又干又硬的手摸了摸凡子的头,然后把凡子摁在一把老式圈椅上。
姑姥姥撩起围裙擦擦手,费力地打开墙角躺柜的盖子,弯着腰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根儿燎花,一手举着燎花,一手又从炕褥子底下摸出一块带格的纸,小心翼翼地将燎花包了递给凡子。还叮嘱凡子要从小讲卫生,吃了脏东西肚里就会长虫子,拉稀。凡子边点头边接过燎花。
燎花可能放的时间太长了,不脆,有些皮粘,吃到嘴里一股子哈喇味儿直冲嗓子眼儿。要是在家里凡子早就不吃了,可是在姑姥姥家他却不敢。凡子费劲地咬着,一不小心吃呛了,咳嗽起来。姑姥姥赶紧拎起用棉花套包着的大锡壶,给他倒了一碗温茶水说:“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别着急,吃完了还有呢。”
小凡子好不容易吃完了那根儿燎花,就摆弄起那张包燎花的纸,那是一张空白的银行存款单,表姨在银行上班,肯定是她从银行拿回来的。
这时表姐卷起大炕褥子,把小饭桌放在炕席上,然后把案板、擀面棍儿、切菜刀、小面碗儿一一摆在小吃饭桌上,等着姑姥姥拌馅儿。馅是猪肉白菜的,姑姥姥把馅盆子放在案板上,来回来去搅和,又让红红表姐把炉好的花椒粒擀成末儿,用刀刮起来倒进馅里。这不牙碜呀?妈妈包饺子从来不放这些滥七八糟的东西。
姑姥姥一趟趟出来进去,往馅里倒了点儿酱油,搁了两勺子甜面酱,甜面酱上又撒上一撮儿刚刚擀碎的大粒儿盐。最后一趟回来,姑姥姥双手捧着一只黑瓷小罐儿,小罐儿里是香油。姑姥姥小心翼翼地把小罐儿放在案板上,打开盖子,先把鼻子凑过去闻闻,再把小罐儿往前挪挪,紧挨着馅盆子,然后捏起小罐儿里的一把小勺儿——更准确地说是一把用薄铁皮铰的小铲儿,一滴一滴儿往馅里嘀哒香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今儿我们小凡子驾到,多搁点儿香油,把凡子香个大跟头。”说完自己先嘿儿嘿儿乐了。
小凡子没觉着有什么好笑的,就问姑姥姥为什么把香油全嘀哒到了盐面儿上。姑姥姥说:“那才入味儿呢,更香!”小凡子却不明白盐和香油搀到一块儿为什么更香。只是一味地觉着姑姥姥做的一切都是那样古怪别扭。
姑姥姥和红红表姐开始包饺子,红红表姐擀皮儿姑姥姥包,凡子在一边玩红红表姐的糖纸、冰棍儿纸、布袋儿还有涂的花花绿绿的羊拐。都是些女孩子玩的玩意儿,一会儿凡子就玩腻了。
看着姑姥姥包饺子倒是挺新鲜。平时妈妈包饺子,两只手一挤就是一个。可姑姥姥却是左手托着皮儿,搁上馅,然后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捏,捏半天才捏成一个饺子,捏出来的饺子满是皱褶儿。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慢了,老半天才捏一个。姑姥姥家的饺子馅也不一样,妈妈都是剁生猪肉拌馅儿。姑姥姥家却是先把猪肉煮熟了,然后用菜刀切成小丁,还带着肉皮。
靠在暖烘烘的火墙上,看着姑姥姥和表姐忙活,一想起馅里的花椒面儿和肉皮,凡子就觉着牙碜难吃。
4。表姨带着一股寒风回来了
姑姥姥和表姐刚包完饺子,表姨就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表姨头上严严实实裹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围巾,戴着一只大口罩,只露着两只眼睛。一进门,表姨就悄悄皱起了眉头,转身把棉门帘子撩起来,又把窗户上的通气孔搓开,顿时一股股冷风扑面而来。阿嚏!阿嚏!凡子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想擤鼻子,看了看表姨又使劲咽了回去。
“小凡子来啦?下次记住脱了鞋再上炕。去,先洗洗手,拿胰子好好搓搓。”表姨手上忙活,嘴也不闲着,说完小凡子又埋怨表姐不擦桌子,表姐急忙抻出块搌布,在桌子上抹活起来。
表姨把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收拾到外屋,然后从外屋的柜子顶上拿下自己专用脸盆洗手,表姐赶紧从锅台的温罐里给她舀好热水。表姨伸手试了试水温,又倒了点儿暖壶里的开水,才慢悠悠洗起来。凡子看到表姨搓了两遍胰子,最后还用一把旧牙刷把十个指甲缝仔仔细细刷了一遍。洗完手,把水倒掉,换上一盆新水又开始洗脸,也是洗了两遍,最后在脸上手上抹上雪花膏轻轻地搓了又搓。干完这一切,表姨又把自己的专用碗筷拿出来,用开水转着圈儿烫了一遍,这才盛了半碗饺子坐在刚才凡子坐过的椅子上吃起来。表姨吃饺子不吃蒜也不沾醋,细嚼慢咽,最后喝了半碗饺子汤,就回前院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表姨自己在前院还有一间小北屋,她自己拿着钥匙,连姑姥姥和表姐都没钥匙,凡子更没进去过。
表姨走了以后,凡子才在炕上伸直了麻酥酥的双腿。姑姥姥在一边说:“多吃几个,看你满脑袋都是汗,慢点吃,躲着呢。”凡子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说:“吃饱了。”这时凡子才想起来,吃了这半天了,也没吃出饺子的味道来,更没吃出花椒面儿牙碜不牙碜。
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吃饭,对小凡子来说简直就是活受罪,再加上表姨挑剔的目光总是在眼前扫来扫去,凡子更是万分紧张。
吃完了饺子,收拾清了,姑姥姥哈欠连天地脱了那件长过**的蓝布斜襟大褂,穿着里边的驼色贴身小棉袄,一弯腰又露出了腰里长长的红腰带。姑姥姥头朝里侧身躺在炕上打盹儿,两只小脚搭在炕沿上。姑姥姥脱了鞋,两只缠过的小脚显得更小更尖了,包在白色的线袜子里,像两只剥了皮的粽子。
5。表姐的糖纸会跳舞
在姑姥姥细微的呼噜声中,凡子和红红表姐趴在躺柜上玩糖纸。红红表姐说要给凡子变戏法儿,她会让糖纸站起来跳舞。凡子一下来了精神,紧张地盯着表姐。只见表姐把书页里夹着的糖纸轻轻拿出来,先吹了口仙气儿,然后把平展的糖纸托在手心上说跳、跳,糖纸果然自动卷了起来。凡子不信,可表姐一连试了三次都这样。
凡子纳闷,也想试试。表姐说你不行,你不会吹仙气,再说它跟你也认生。凡子听了有些泄气。接着,表姐又要下旅行棋,凡子说下旅行棋没意思,下军棋吧,可表姐家没有军棋。看着表姐兴致勃勃的样子,凡子就陪她下了两盘旅行棋,表姐全赢了,一高兴,就把糖纸跳舞的秘密告诉了凡子。凡子拿过糖纸试试,果然糖纸在自己手里也会慢慢卷起来。凡子问为什么,表姐想了想说,它在书里待的时间长了,就想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即使不吹仙气它也会自动卷起来。凡子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刚才盘腿吃饺子时,时间长了还想伸伸腿呢。
姑姥姥睡醒以后,在炕上哼儿嗨哟翻了几个身,爬起来在炕沿儿坐了半天才下地,呵儿喽呵儿喽地漱了漱口,又喝了小半碗儿温茶,洗了把脸,这才精神了。姑姥姥精神了,就从柜子里拿出许多五颜六色的纸片和硬纸壳,开始做纸盒子。姑姥姥手巧,会做各种各样的花纸盒,有圆的方的六角形的八角形的,花花绿绿的可好看了。
看了一会儿,凡子想撒尿。在姑姥姥家撒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姑姥姥家院里没茅房,茅房在胡同口,离着老远。所以姑姥姥家的小房里放了一只尿盆,小便就在小房里解决了。
凡子实在不愿意在小房里撒尿,总觉着和三个不熟悉的女人在一个尿盆里撒尿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儿。特别是想起陈兵说的生孩子的事儿,就更不好意思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到姑姥姥的小房里撒尿。凡子就使劲憋着,可憋了一会儿就憋不住了,这才红着脸向姑姥姥要了小房的钥匙。
下午红红表姐又教给凡子一个游戏,刻纸。就是把各种剪好的纸样儿,垫在一张薄薄的白纸下边,用彩色蜡笔在白纸上轻轻涂抹,一会儿底下花样儿的轮廓就凸现在白纸上了。再用小刀把图案一点儿一点儿刻下来,一张新的花样儿就完成了。这样的游戏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欢玩的,可凡子也挺感兴趣。
红红表姐的书里夹着好多好看的纸样儿,有**思想放光芒,我爱北京**,学习雷锋好榜样,草原英雄小姐妹,还有许多花鸟鱼虫的。凡子一下午就刻了三张,要不是天黑了,还想接着刻。
姑姥姥看着小凡子专心致志的样子说:“小凡子就是个丫头的命,怎么老天爷偏偏让你逃生喽个小小子儿呢……姑姥姥家的被子又沉又硬
晚上,表姨下班回来后,喝了碗棒子面粥就到自己屋去了。凡子和红红表姐又玩了会儿跳棋准备睡觉。
睡觉更麻烦。这是凡子第一次在姑姥姥家过夜,而且跟两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睡觉,就更难为情了。小凡子磨磨蹭蹭,洗了脸洗了脚,就是不好意思脱衣服上炕。姑姥姥催了好几次,他才慌慌张张脱了衣服,钻进了冰凉的被窝。连球衣球裤也没脱。
姑姥姥家的被子又沉又硬,支支棱棱的,盖在身上冷冰冰的,四处透风。被里还是粗布的,粗粗拉拉的特拉巴,一会儿就蹭的浑身痒痒起来。红红表姐刚才铺被窝时,把脚下的被子边儿翻到了上面,妈妈都是把脚下的被子边儿挝到里边。凡子钻进被窝就老觉着脚底下透风,一直卷曲着身子不敢伸直腿。
屋顶没有天花板,高高的三角形房顶上露着黑糊糊的房梁和椽子。电灯泡从高高的房梁上吊下来,孤零零的,显得屋里更昏暗更沉重了。凡子吓得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凡子才有了困劲儿,刚一迷糊,又听见姑姥姥和表姐在小声说话。“行了,睡实着了,快把煤油炉子点上,赶紧做吧。”姑姥姥说。凡子听了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不知姑姥姥要红红表姐做什么。他闭着眼睛仔细听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过后,姑姥姥又说:“端稳当,别洒喽,接好。”听声音,俩人已经到了外屋。“呲啦”一声,是炸什么的声音。接着一股炸鸡蛋的香味儿直往凡子鼻子里钻。原来俩人是在炸鸡蛋,凡子不由地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