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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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山之阴,叶疏苔蚀。涤我孤冢,珠泪渐渍。
惜我长剑,日日拂拭。寂而不觉,寒笳长嘶。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敛之集之,勿弃勿失。伊人犹在,惟我相誓。
陆杰靠在门边倾听,声音甜美而迷离,回荡在空寂悠长的走廊里,他不知不觉连呼吸都屏住了,走廊顶部的灯光在眼前水波似的浮动起来,吞吐散射着针尖似的大团光芒,他闭了闭眼睛,一颗滚热的液体爬进了鼻沟,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而对于咫尺天涯的赵根林来说,疼痛,在肉体上也渐渐地成为了一场幻觉: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汗水已经流干,他听见自己疯狂而混乱的哀告、惨叫、哭泣声,不顾一切毫无羞耻的乞求声,他愿意用剩下的所有生命来换取掌握和主管这一切的熊天平立即出现。他疯狂地号叫着:“我说了,我说了,我说了!”
无论挂在窗栅栏上的赵根林发出什么声音,张来弟都置若罔闻,这些惨绝人寰的声音倒是激发起了她一波又一波的快意,偶尔闪现的一缕人性的怜悯也稍纵即逝,激发起她更深的暴虐之欲。
……
当熊天平回到问讯室的时候,事情已经超出了控制,这事已经变成一场连他都不能忍受的噩梦了。他恼火地盯着赵根林抽搐的下半身,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人从窗户上解了下来。手铐刚一松开,那个扭动的躯体就一头栽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钝响,两只胳膊却像风干的翅膀,凝固在展翅飞翔的姿势上。
栽倒时犯人的头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但头颅的主人毫无知觉,像一只倒在地上的飞禽标本。
熊天平唾了口唾沫,才发现嘴巴干得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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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1)
在20年的刑警生涯里,对犯人动手虽已不是第一次,但这样心慌意乱却是第一次。熊天平走出办公室大楼时,才发现自己也像挨了一顿重重的拷打,后背汗水直淌,衬衫都湿透了,一双腿边走边弹棉花似的打哆嗦。他并不怕见血,凶杀案哪年都得见个几起,最惨的灭门案,鲜血把卧室里的拖鞋都漂起来了,白花花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他也毫不打憷。做完现场勘察,抿一口酒下去,一个人就能在凶杀案现场蹲点蹲上一夜。可这次却……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马春山,顺便瞟了一眼手表。
24点15分。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简直就像在等着他的电话似的。
熊天平想了想,说:“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说。”
马春山听这口气透着沮丧,不像是有好消息,犹豫了几秒,似乎捂上了电话在请示什么人,过了会儿才说:“那你过来吧。到锦绣花园9号。”
熊天平挂上电话,才凉下来的脊背又辣辣地冒出汗来。
锦绣花园9号,那不是吴扣扣的淫窝吗?
前天夜里和张德常他们夜访吴扣扣时,那满室的豪华与暧昧,顿时像一股火焰似的燎着了他的胸口。
大约在五六年前,这女人像只八脚蜘蛛似的纠缠着他时,可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发达的一天呢,光那套房子的装潢,就得四五十万吧。那会儿熊天平已经是刑警队副队长了,这女人从外地回来开了一家泡脚房,托了人送礼打招呼,想在公安上找个靠山。七转八转拜到他的门下,缠磨着要请他吃饭喝酒,一坐下来,就非要挨着他坐,当着满桌子陪客的面,她就敢把手从桌布底下伸过来,摸上他的大腿,直捣黄龙。熊天平坐立不安,她手上不停,面上还在谈笑自若,熊天平哪吃过这等真章!她的手攻势如潮,没等开始走菜,他便全线溃退,缴械投降。她这才抽回手,勾了他一记媚眼:“熊队长,你还真是个爽快人啊。”
熊天平不是没动过包下她的念头,这娘们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一身骚功简直是万里挑一,没成想半路上杀出来个江勇,把她弄了过去,吴扣扣见江勇黑白两道都能走动,手下也有一票兄弟,场面上就跟了他,不再敞开了批发自己了。熊天平自知争不过江勇,再说就是争得过,也犯不着,也就丢开了这番心思。
再后来,山不转水转,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到了白绵市,吴扣扣这个土生土长的妞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外资方的代表,成了这家据说资产亿万的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进进出出是宝马香车,住进了全白绵最高档的住宅区,更离奇的说法是,现在背后挺她的人不只是江勇了,而是江勇见了都磕头下拜的主儿——新来的市委书记齐大元。齐大元的老家不在白绵,夫人也没有调到白绵,据说齐大元日常休息都是在锦绣花园9号,而锦绣花园也隐约成了市委办公室之外的另一个行政中心——据说只有跟老齐最铁的人,才能在吴扣扣门下出入呢。
按响锦绣花园9号的门铃时,他心里滚过一阵悸动。现在,他,熊天平,也已经打进了这层最核心的圈子里。所以,无论如何,赵根林这件事,要绑死了马春山,万一出了纰漏,要下水大家一起下水。马春山说的那番包里有现金的鬼话,只能信一半。马春山说到底就是老齐的一条狗嘛,那个包里肯定还有大文章,而且根子多半是通到齐大元身上。他熊天平替他们背了这么大的一件事,绝对不能憨做枪头。
两条猎狗无声无息地逡巡过来,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
他赶紧往后站了一步。
来开门的是马春山,他一出楼门,两只黑皮猎狗就摇头摆尾地贴了过去。看样子,外面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吴扣扣也没睡,不过让人稍微失望的是她这次穿得整整齐齐的,穿的是居家衣裳,一件粉色的丝绒上衣和一条同色的丝绒裤子,像电视里的阔太太似的,歪在正中那只长沙发上,双脚搁在沙发顶头,一双精致的竹屐挂在脚尖上晃悠,见他进来,只懒懒地指了指对面的茶几:“坐,桌上有水果,自己拿。”
熊天平赶紧谦逊地招呼:“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他看了看马春山,吴扣扣没有回避的意思,马春山也开门见山:“那小子吐口了没?”
看样子马春山并没有要瞒着吴扣扣的意思,熊天平只得说:“没有……出了点儿意外。”
吴扣扣从沙发上坐直了,熊天平尽量不去看她那柔软的上衣勾勒出的曲线,简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了那么多,费了这么大力气,不还是没找到东西嘛!”吴扣扣撇撇嘴,又歪躺回去了。
熊天平见吴扣扣这么刁,本来就一肚子的不自在,这下火气完全压不住了,提高了声音:“吴总经理你是能人,早知道这事请你处理了,我何苦背这个黑锅呢!”他转向马春山,“马主任,你应该清楚,我这不是打点擦边球,钻点政策的空子,是硬碰硬地为你钻火圈!事情要是摆开来说,我这是在知法犯法,刑法上够判我三年五年了,光这一件事,我的政治前途身家性命全他妈的都卖给你马主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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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2)
眼看他额头、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马春山赶紧抚慰他:“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你先别急。”又横了吴扣扣一眼,“婆娘家就是不会说话,还不赶紧给咱兄弟倒点喝的!”
吴扣扣见熊天平真恼了,倒“扑哧”一笑,款款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冰柜边,拿出三罐清酒,先递了一罐给马春山,又走到熊天平跟前,重重地把罐子搡到他怀里:“好啦,一句话就跟我着恼,一点儿情分都不讲,说起来,还是老相好呢。”
熊天平哭笑不得,只觉得她的手又软又滑,从自己怀里拖过,猛的又想起同她第一次吃饭的情景来,只得讪笑:“我哪有不讲情分……”说了一半,发现很不对头,又赶紧打住了。
马春山朝他笑笑,先掰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兄弟,先喝点酒镇静一下。”
吴扣扣又从小柜子里取出一些腰果、杏仁之类的小食给他们下酒,吃了点东西,再喝下一罐子酒,熊天平才觉得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静下心后,他的豪气又恢复了,“这事,我敢做,就有把握脱身。”
“那当然。”马春山举杯朝他致意,“你要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还能叫白绵第一神探吗?”
吴扣扣想起张德常来:“你们那个张局长好像不太好说话喔,明天一提犯人,查出来受了伤,你怎么交代呢?”
熊天平喝着酒,淡淡地说:“老张头是老公安了,有些规矩,他是知道的。这事儿,就算是刘幼捷往省局去捅,我也不怕。”
这一下,连马春山都好奇了:“为什么啊?她不是连江永春都摆了一刀吗?”
熊天平“嘿嘿”笑了笑,换了个话头:“下午的时候,我带人把绵湖中学后山的防空洞都搜过了,绝对没有那个包。上午我到他家去布控时,虽然也搜过他家,但没留意搜公文包,要不要明天再去一次?”
马春山沉吟道:“也行。”
他朝吴扣扣看了看,两人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结果:如果赵根林确实没把包给过任何人,而且又从此闭上了嘴,这个包也就等于从人间蒸发了。某种意义上,这要比让熊天平过一过手还要好。虽然说熊天平答应一弄到包就会通报,但谁知道他拿到包以后,发现了包里的秘密后会不会起二心呢?
“还有一件事,”熊天平边说边从怀里把傍晚马春山塞给他的信封摸了出来,“我想来想去,马大哥你这个钱,我不能拿。”他态度异常坚决地把钱推过去,马春山吃惊地看着他,熊天平解释道:“以后我缺钱了随时跟你借,不过,今天这个钱你先收起来,还当我是你兄弟就先收起来。”
马春山还在考虑怎么说服他,吴扣扣朝他使了个眼色。很显然,熊天平回去一琢磨,这件刑讯逼供的事万一以后抖落出来,可以定性为急于求成,方法粗暴,大不了是个纪律处分,但如果牵扯出收了钱,那就不是纪律问题了。
马春山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熊天平是目前他必须牢牢抓住的一个卒子,给他这个钱,也就是想把他彻底栓上船,否则,他要是随时反悔、要脱身,就可以像条鲇鱼似的捉不住捞不着。
吴扣扣瞪了迟疑的马春山一眼,一伸手替他把信封接了下来:“也行。以后别光记得有个马大哥,也要记得有我这个妹妹噢,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熊天平笑了笑,就势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再回局里看看。”
吴扣扣也站了起来:“你是忙人,就不耽误你了,我送你到门口。”
马春山也站起来要送,却被吴扣扣摆手止住了:“都出去干吗呢,万一邻居看到了,后半夜这么多男人在我院子里,还以为我卖X的呢。”
她小声喝住狗,把熊天平送到门口,却又一下拽住了他,轻悄悄地把一件东西塞到他手心里,竟是一串钥匙,熊天平一愣,吴扣扣悄声笑着说:“这是死鬼江勇以前给我的,他那个新房的钥匙,你顺便帮我还给老江家吧。”说着,在他身后便将栅栏门关上了。
熊天平痴痴地朝前走了几步,猛然间明白了吴扣扣的意思,只觉得全身的热血“轰”的一下冲到了小腹。
吴扣扣站在廊下的黑影里,看着他拖着步子晃晃悠悠地走了,才转身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