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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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没见过熊天平办案是吧?”刘幼捷道,“白绵的报纸吹他是神探,我们内部谁不知道?他是出名的‘辣手神探’;田三被吊了一下午都哭天喊地的,那姓赵的骨头再硬,经了熊天平的手,也成烂泥巴了。”
左君年大怒道:“他敢!”
刘幼捷没再吭声,老左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这么多双眼睛,还有张德常在上面压着,熊天平无论如何也不敢瞒天过海刑讯逼供。
问讯室里虽然声色俱厉,熊天平心里其实虚极了。他和马春山约了在一家饭店一起吃饭,进了房间才发现这一路上的汗,早把腿弯都打湿了。他真的有点后悔,当时在厕所里被马春山一唬,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他,现在才发现果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下午审讯了赵根林3个小时,说起杀死江勇的动机经过,他十分坦白,但问到他有没有从江勇身上取走什么东西时,他瞪着无辜的眼睛说,没有啊。而在问起左昀的手机为什么在他手里时,他干脆说,她忘记拿走,我捡起来了。分明在投案自首之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而且很可能还有懂得司法的高人指点过,回答无懈可击。
熊天平的动摇似乎在马春山的意料之中,于是,马春山很爽快地说:“先别说那些了,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地点嘛,就在你一个老朋友家里,哪个老朋友?在锦绣花园住着呢,你说是谁?”
熊天平正要诚恳地说“真的,我真的就不去了”时,听到“锦绣花园”四个字,舌头就软了,而身体的某个部位却硬了。
马春山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窃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破案神速,多亏了你,我已经把情况向齐书记汇报了,你知道齐书记这个人是求贤若渴的,表示要找个机会见见你呢。”
提起锦绣花园,熊天平已经心旌摇动,又见说起齐书记,更是沉吟起来。马春山又旁敲侧击地点拨了他几句,齐书记调来白绵这一年,四套班子里的权力都重新洗牌分配过了,哪个要害部门都有了自己人,惟独公安这一块没机会插得进手,只要他相中了你,存心栽培,别说队长拨正,三年两年一过,刘幼捷算个屁啊。听得熊天平暗自心服。
辣手神探(3)
见他不再支吾,马春山放了心。又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其实啊,熊队长,做大哥的也知道你的难处,上上下下这么多眼睛盯着,要叫你从赵根林牙齿里掏东西,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熊天平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那倒也未必。”
马春山惊奇地看着他,熊天平避开他的目光,赶紧声明:“我只是说未必,未必啊。”
“这就是你小子不对了啊!”马春山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早就有了打算,却还在吊大哥我的胃口,呵呵。”
熊天平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啊。不过嘛,”他抽了抽微笑的嘴角,轻轻地道,“干了10年的警察了,要是这点事都摆不平,岂不是白混了。”
临出门时,马春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就势塞进了熊天平的上衣口袋,熊天平急了,赶紧从袋子里往外拿,被马春山一把按住:“兄弟,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就别见外,这点小数目供你这几天办事开销,你要是过意不去,等那笔账到手之后,账上照扣就是。”
熊天平便把手从口袋上挪开了,笑了笑,带上包间的门,先走了。
他开警车回到公安局,却没进办公搂,而是绕进了宿舍大院,径直朝江永春家走去。
江家的窗户没有拉帘子,隔着窗户一看,屋子里的灵堂还设着,中间陈着冰棺,江勇的几个姐姐没在,只有张来弟一个人歪在一张藤椅里,目光呆滞,嘴唇蠕动着,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棺材里的儿子在絮絮叨叨。
熊天平停了一会儿,举手敲了敲门。
颜色(1)
熊天平打开问讯室的门,赵根林正在打盹,听到声音惊醒过来,困惑地眨巴着有点充血的眼睛,看着熊天平十分冷静地走了进来。
好大一会儿,熊天平没有说话。张德常回家去了,没有新的案情进展,明天早晨10点前不会出现。陆杰在楼上给左昀做笔录,丁一鸣也回家休息去了。熊天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21点30分。
赵根林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时间,不解地看着他。
熊天平把赵根林从栅栏上解下来,又铐了上去,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下姿势。刚才是正面铐,这会换成了背铐,刚才是用了一副手铐,这会儿用了两副,一只手铐一副,一端铐住他一只手,另一端挂在了栅栏上。赵根林不得不躬下身去,弯下腰来撅起屁股,两只胳膊像翅膀,支棱在背后。
“你干什么?”赵根林紧张起来。
熊天平冷静地询问:“东西呢?”
赵根林喘着粗气:“什么?”
“装X!”熊天平低喝一声,猛的箝住他的脖子朝下用力一按,赵根林惨叫起来,眼前猛的一黑。
“东西。”按住他脖子的手移开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知道疼是啥颜色了不?”熊天平狡黠地在他头顶上笑,“黑的?”
赵根林确实两只眼直发黑,他听见自己小声说:“熊队长,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我该说的都说了啊。”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绷起肌肉和神经,等待着新一轮的袭击。
熊天平却没再动手,而是换了一个问题:“手机是左昀给你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熊天平和言细语地劝他,“左昀有当政委的妈,有当书记的爸,这点子小事,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自己都承认了,贺小英也承认了,还带我们去了那个地洞,你还要死犟什么呢?我最讨厌别人说话不老实了。”
赵根林瞪了熊天平一眼,坚定地说:“真的,手机是她——掉在那儿的。”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再次绷紧身体。
熊天平把手拿开了。他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躬下身,手撑在膝盖上,像博物学家审视一幅鸟类标本,面对面地盯着他。
“外面有个人很想见你。”熊天平说,声音里的“关怀”让人不寒而栗,“你大概不想见她的。江勇的母亲,想来看看你。我给你实话说吧,”熊天平忽然发现自己用上了马春山的口头禅,“不想见她呢,两个问题你就回答一个。”
赵根林挣扎着仰起脖子,对着花岗岩呓语似的说:“熊队长,我说的都是实话。”
熊天平的牙床挫出声音来:“小子,你自找的。”他直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赵根林唤住了他:“熊队长。”
熊天平停住脚,得意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脸又僵硬了。展翅飞翔的赵根林慢慢悠悠地说:“我知道疼是什么颜色了。瞧,是蓝色。”
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你听过这首歌吗,《斯卡波罗的集市》,这首歌,也是蓝色的。”
熊天平出去之后又在门口停了一小会儿,只听里面的人哼哼唧唧地唱起歌来,还是一首外国歌,先是哼哼,接着扯开嗓子喊叫似的唱了起来。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把等得早已经不耐烦的张来弟带到了问讯室。看着张来弟母狼似的眼,熊天平撇撇嘴,好奇地幻想了一下,如果换做自己,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只想了一个画面,就打了一个寒噤——丧子的女人比豺狗还要凶残,何况是以泼辣闻名的张来弟呢。
趁着间隙,熊天平走到2楼去看看。他故意放轻了脚步,听到陆杰在和左昀说笑。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门口,笑得前仰后合的陆杰险些没呛住,慌忙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潮,窘迫地叫了声:“熊队长。”
熊天平故意不去看左昀轻蔑的目光,冷冷地看着陆杰说道:“你这个笔录,做得很享受嘛。”
陆杰不敢辩解,陪着笑,可怜巴巴地看着队长。
熊天平忽然问:“对了,《斯卡波罗的集市》是首什么歌?”
陆杰费解地摇摇头,左昀在一边冷笑起来。熊天平看了看她:“你知道?”
左昀抱起胳膊,深深瞧着他,眸子和窗外的星星一般闪烁不定:“熊队长,这首歌翻译起来很复杂,大致意思是说,人世无常,人应该给自己留有余地。”
熊天平呵呵笑了,转身问陆杰:“笔录做完了?做完了带她去留置室。”
在熊天平的监督下,陆杰一脸不忍地把左昀带到楼梯拐角下的小间里,一个大约5平方米的小楼梯间,本来是有比较正规一点儿的留置室的,但后来大楼里的办公室不够用,就把留置室改作了办公使用,把楼梯间改成了留置室。陆杰开了灯,左昀看了一眼,就明白陆杰为什么迟迟把她拖延留在问讯室里了,和这间小黑屋子比起来问讯室简直就是总统套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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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2)
里面惟一可以坐的地方是一张铺着草席的小行军床,顶上嵌着一只灯泡,糊满灰尘,在极暗淡的灯光下也可以看出草席生着大块大块的霉斑。
左昀呆呆地站着,直到门在背后关上,还是没勇气坐下。
陆杰看熊天平下楼去了,赶紧又溜到留置室外,拿手指敲了敲门上的玻璃窗。
“别怕啊,”他小声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一声。”见左昀背着身不说话,他万分不忍地又补充了一句,“现在都快夜里11点了,最多10个小时,他怎么着也得放人……来日方长嘛。”
左昀摇摇头,马尾柔弱地摇摆起来,转过头,竟已经满面泪光:“我不是为这个难过……”
而这时,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嘶吼飘了过来。左昀怔忡地屏住呼吸,瞪视着陆杰:“你听到没有?”
“什么?”
左昀倾听了一会儿,黑夜沉寂,再无声息。于是,她也相信那只是幻觉了。
隔着一扇门,能听到陆杰有点紧张的粗重呼吸。“左昀,刚才熊队长问你的是什么歌?”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出一个话题来打破沉默。
门里的人没有回答,过了好久,她低低哼起歌来,忧伤而沙哑的嗓音在幽暗的楼道里雾气一般柔和地弥漫开,歌词是英文: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ely sage rose 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ely sage rose 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she wi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On the side of hill in the deep forest green。
Tracing of sparrow on snow crested brown。
Blankets and bed clothiers the child of maintain
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
陆杰不敢打断她,静心听着那往返回复的旋律,像千折百转的溪流,流向永恒的梦境。
歌声稍息了片刻,像是明白陆杰的意思似的,她重新又唱了一遍,这一次却是翻译成中文的歌词了:
嘱彼佳人,营我家室。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良田所修,大海之坻。伊人应在,任我相视。
彼山之阴,叶疏苔蚀。涤我孤冢,珠泪渐渍。
惜我长剑,日日拂拭。寂而不觉,寒笳长嘶。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敛之